第二十章 風語者(上)
“在盧安達和烏隆迪的心臟地帶,那些優(yōu)雅的、金紅色的美人兒有著白人的腦袋,希臘人的漂亮輪廓,以及閃族人甚至是猶太人的特征,完全不同于劣等種族胡圖農(nóng)民?!?p> “圖西人注定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相較于起周圍的低等種族,他們良好的相貌本身足以給他們帶來極大的威信……那些胡圖人,愚鈍些,頭腦也更簡單,更知命些,更易輕信別人,這讓他們本身處于被奴役的地位也從不敢進行反抗?!?p> ——19世紀非洲殖民者有關“優(yōu)等種族征服劣等種族理論”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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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箱子被兩個男人抬到水池邊,鷹隼從自己脖子上取下了鑰匙,把鐵鑰慢慢推進鎖心,鑰匙表面十幾道深淺不一的開槽逐一頂住鎖心里復雜的彈子。
啪!
他聽到鎖心傳來脆響,圍繞在箱子四周手臂粗的鐵鏈花啦啦的滑落在地。
鷹隼把散落的鐵鏈推開,輕聲說:“祭祀大人,請?!?p> 祭祀看著木箱,并沒有立刻過來,而是站在船舷旁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默默禱告。
沙啞的聲音淹沒在人魚的叫聲和暴雨聲中,沒有人可以聽見祭祀在念什么經(jīng)文,禱告完成后,他才像幽靈一般無聲的走到箱子旁邊,伸出手指轉(zhuǎn)動上面的密碼鎖。
木箱上輪盤式密碼鎖不是一般旅行箱使用的那種一砸就開的款式。厚厚鑄鐵密碼盤足有五個硬幣疊起來的厚度,想要暴力摧毀鎖盤至少要用到乙炔焰切割這一類的手段才有可能做到。
如果你細細的撫摸,就能發(fā)現(xiàn),箱子看起來像是木頭打制只是因為表面被噴涂上了一層類木質(zhì)油漆。實際上它的材料是100%的碳纖維,舊日隱修會特意為了存放里面的物品定制這個碳纖維箱子。
上千層不足0.1毫米厚的碳纖維布用不同的角度重疊編織在一起,快速加溫硬化,最終組成這種輕便、抗摩擦、又極其堅固的材料,同樣的工藝還被用在波音747的尾翼以及聯(lián)盟號飛船的結(jié)構(gòu)體。
密碼鎖滑開,祭祀用雙手握住箱子蓋上的把手,將它緩緩推開。
站在一旁的猴子忍不住伸長了脖子。
他知道在隱修會里干活想要活得久最好把自己當成一個瞎子,聾子。
不該看的不要看,不該聽的不要聽,否則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
可是猴子還是忍不住心中燃燒的好奇心。
他當年在非洲混安保承包商這碗飯的時候雇主各式各樣,有雄心勃勃準備在戰(zhàn)亂地區(qū)沖擊普利策獎和何塞獎的攝影記者,有準想要狩獵大象的富商,有軍閥、軍火商,還有世界各地而來的寶藏獵人。
猴子曾經(jīng)有一個雇主是從丁香郡而來的寶藏獵人,對方原本準備去非洲的一個軍閥手里搞到一些廉價鉆石。
寶藏獵人這一單生意干賠了,不是軍閥開價高,那里原鉆便宜的跟白撿一樣。只是他不熟悉市場,收完貨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門路搞到GIA(寶石學院鑒定)編碼。
鉆石生意很特殊,像寶藏獵人買的那種碎鉆沒有GIA腰碼就不值錢。
別說被鑲嵌在第五大道上昂貴的卡地亞鉆戒表面賣出天價,像樣子一點的私人珠寶商都不收這種鉆石。
這才是軍閥會低價出售血鉆的原因。
因此獵人就繼續(xù)雇傭猴子幾人保護他幾天,他要在當?shù)刭I幾個庫房爭取彌補一點損失。
戰(zhàn)區(qū)城市有大量庫房早就因為戰(zhàn)火無人管理,無人認領,以很低的價錢出售,唯一的要求是購買者必須一起買而且不能看庫存是什么。
庫房拍賣就像是一場賭博,也許打開它發(fā)現(xiàn)里面早就被偷的空空如也,也許你能在某塊積滿灰塵的地板下發(fā)現(xiàn)一百萬綠油油的現(xiàn)金或者發(fā)現(xiàn)偽裝布下躺著一輛年久失修的T-72坦克。
寶藏獵人曾告訴猴子,他最喜歡看見倉庫里有保險箱或者密封嚴密的大箱子。
越難打開他就越激動。
如果有人用粗大的鐵鏈和復雜的密碼鎖武裝一個箱子,所在乎的目的一定不是箱子本身,而是箱子里放置的物品。
這樣的物品要么很貴重,要么很危險,要么兼而有之,在兩樣每一樣往往都可以賣大錢。
猴子對此奉為圭臬。
船上的這幾天箱子被牢牢的縮在鷹隼和祭祀所居住的套房里。
他這樣的底層人員不僅不允許接近,幾位隱修會的高層也對這個箱子寸步不離,24小時有人看守。
好奇心野火一樣在猴子心里燃燒,他真的很想知道讓能經(jīng)過大風大浪的長官們?nèi)绱诵⌒膶Υ南渥永锏降资鞘裁础?p> 某種寶藏?某種武器?
箱子打開了。
“天吶?!焙镒勇曇艉茌p,但是語氣里的驚愕無法隱藏,身邊也滿是倒吸冷氣的聲音。
那里面儲存的事物既不是所羅門的寶藏也不是能毒死一個城市里所有生命的神經(jīng)毒氣。
那是一個人。
一個干枯的比復生守衛(wèi)更像是骷髏的,還在呼吸的人!
那應該是一個有著黑巧克力一樣皮膚的少年、青年還是老年?
猴子沒有辦法僅僅依靠著外貌確定箱子里的人的年紀。
對方的身體赤裸,不著寸縷,因此可以確定是男性。
他身上的皮膚緊緊箍縮在骨架子上,顴骨深陷,肋骨清晰可辯,毛發(fā)稀疏,全身肌肉嚴重萎縮。
就像是無數(shù)的非洲饑民一樣,嚴重的饑餓已經(jīng)深深榨干了這個人所有的生命力,可能只有十幾歲,也可能有幾十歲,猴子不知道。
但無論他的年紀有多大,他都可以確定,這個人已經(jīng)快要死了。
饑餓到了這種程度,誰也活不下去。為了給身體提供能量,身體的心肌都會開始分解,整個人正在自我消化!
“骷髏”的臉頰之上埋著一根橡膠鼻飼管,鼻飼管一直連通到箱子上的空洞里,他應該這幾天一直被關在箱子里,不能動彈,吃喝都是通過這一根鼻飼管喂送。
按照箱子中的人的瘦弱程度,猴子覺得他連靠著自己的努力翻身都做不到,但是對方的身上依舊捆扎著細鏈,金屬細鏈在手電筒的映照散發(fā)著銀色的光。
銀色的光在黑暗中拉出一片細密的銀霞,這是煉金材料銀靈所獨有的光輝。
魔法金屬的抗延展性和強度都要遠優(yōu)于所有凡俗金屬,任何金屬的鍛造工藝里摻加上一點點就能夠產(chǎn)生脫胎換骨的變化。
而整整一條捆綁箱子里的人鎖鏈竟然完全是用銀靈打造的,這樣一條細細的鏈子完全可以捆住成年的大象,造價也昂貴的可以買下他們腳下的這艘游輪。
“這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玩意!”
猴子在心里驚嘆。
就像是聽到了猴子心里的疑惑,鷹隼此時恰好對祭祀說道:“大人,這就是風語者。”
“為了先聯(lián)合會一步搶到風語者,我們在盧旺達死了足足31個成員。還是主祭大人親自封印了風語者?!?p> 祭祀扭頭盯著箱子里的骨骼,說道:“只要得到了風語者,一切都是值得的。”
“盧旺達啊,可惜了?!柄楒垒p聲嘆息,“真像是一顆最美的珍珠孕育到了沙漠里。”
“幸好是盧旺達才對?!奔漓腙幊恋恼f。
鷹隼隨即警覺,他自知失言,也笑了笑附和道:“您說的沒錯,幸好是盧旺達?!?p> 猴子不知道風語者是什么玩意,現(xiàn)在離著名電影《盧旺達飯店》上映還有一年的時間,即使上映了猴子這樣人也沒有興趣看《盧旺達飯店》這種沒有金發(fā)大波妹出演的電影,但是他對于盧旺達這個名字不陌生。
應該說,每一個非洲當過兵的人都對那一場發(fā)生在二十世紀末1994年的種族清洗屠殺并不陌生。
盧旺達大屠殺是胡圖族人對圖西族人發(fā)起的種族滅絕行動。這一場大屠殺還要從19世紀的非洲殖民運動說起。
胡圖族人與圖西族人生活在盧旺達和布隆迪的土地上,這兩個種族其實并沒有明顯區(qū)別的“部族特征”,他們比鄰而居,互相通婚,也沒有地域劃分,同樣說著一種名叫“班圖語”的語言,擁有完全近似的語言和文化。
唯一的區(qū)別在于圖西人更高更瘦,大量從事養(yǎng)牛的工作,更為富有。而占據(jù)人口更多的胡圖族人則主要從事種田的工作,更為貧寒。
19世紀德國和比利時先后殖民過盧旺達的土地,比大量的被掠奪橡膠和成為奴隸更悲慘的是,那時候歐洲探險家、傳教士、和總督們滿腦子都是種族主義思想,他們也根據(jù)這一思想在盧旺達的土地上大量施加了危險的社會政策。
比利時十九世紀后半葉到二十世紀初期擁有一位著名的國王,利奧波德二世,此人一生中有兩個重要的名號——“殖民地之王”,“砍手狂魔”。
利奧波德二世國王在剛果的橡膠園里實行了重名昭著的砍手政策,具體的方法十分簡單粗暴,他命令砍下所有完不成任務的奴隸的手。
砍掉手的奴隸死亡率高,勞動效率下降,比利時人很快發(fā)現(xiàn)了這樣的砍手政策經(jīng)濟性太低,他們改進了這一做法。
成年奴隸在種植園內(nèi)干活的時候控制住他們的妻子和兒女,只要勞工沒有按照目標剝完所有的橡膠樹,就當著他們的面砍掉他們孩子的和妻子的手。據(jù)說那段時間至少有幾萬只右手和數(shù)十萬只左手被比利時人砍下。
被斬落的臂骨可以堆滿利奧波德二世的皇宮。
比利時人在盧旺達的統(tǒng)治似乎溫和和聰明了一點。他們覺得看起來更近似與白人的圖西族人是優(yōu)等種族,覺得胡圖族人是劣等民族,就通過政策通過圖西族控制胡圖族,從而榨取這片土地的財富。
“圖西族人”被殖民者稱為天生的管理者,不僅分到了大量財富,而且會受到教育上的優(yōu)先傾斜。而想要獲得初級以上教育,胡圖族人除了在兩處神學研習班學習神學之外,沒有第三種選擇,圖西族人和胡圖族人的矛盾越來越大。
和平年代里歐洲殖民當局若無其事的在被稱為千丘之國的土地上安插進一顆又一顆定時炸彈。后來,德國人離開了,比利時人也離開了,兩個原本同宗同源的民族卻在不斷的自相殘殺中結(jié)下了血海深愁。
這些極其危險的社會炸彈最終在1994年爆炸。四個月內(nèi)有足足一百萬人死去,人們把眼睛都殺紅了,老人、婦女、兒童,一個個被暴怒的同類砍成碎片。甚至有圖西族人拿著錢跪地乞求被一顆子彈爆頭而不是被砍成肉泥這樣的讓人不寒而栗的故事發(fā)生。
奧斯維辛里的猶太人亡魂還沒有散去,在同一個世紀里,又一場百萬人規(guī)模的種族清洗。兩者的不同點是希姆萊們衣冠楚楚的請猶太人脫光衣服去洗個澡,圖西族和胡圖族兩個同宗同源的民族眼睛猩紅的用砍刀拼個血流成河。老人孩子的痛哭聲和人們臨死之前的哀嚎卻都那么讓人痛入骨髓。
風語者就是出生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風語者的名字叫做阿卡班求里亞,這個名字的含義近似于“雨中降生的嬰兒?!?p> 如果用信達雅的翻譯,大概可以被譯為雨生。
雨生就是在那一場災難中誕下的嬰兒。
他的母親是一名圖西族婦女。在盧旺達,很多社會財富匯聚在圖西族人手中,但這并不意味著每一個圖西族婦女都屬于富裕階層。
和絕大多數(shù)人們一樣,雨生的母親只是一名普通的在當?shù)叵鹉z園里做工的女工。不過,殺紅眼的人不會因為她是一個普通人就放過她。
據(jù)統(tǒng)計,在盧旺達大屠殺期間,總共有大概五十萬名婦女遭受了可拍的獸行,隨后約有五千名嬰兒降世。
雨生的母親是前者的一員,而雨生是后者一員。
像雨生這樣因為盧旺達大屠殺中大量發(fā)生的強暴罪行的孩子有一個專門的法語單詞來形容“Les Enfants de mauvais souvenir”——夢魘之子。
在盧旺達的文化中,女性天生就處在絕對弱勢的地位,當?shù)赜幸痪渲V語叫做“沒有挨過打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女人?!边@樣的背景之下,雨生的母親并不會因為被侵犯而受到憐憫,甚至會認為她寧愿遭人侵犯也不愿被殺死是十分可恥的行徑。
楚梓言
PS1:開頭的文字部分引用自著名探險家約翰·漢寧·斯皮克《尼羅河源頭的發(fā)現(xiàn)之旅》 該書成書于19世紀初。其人是“優(yōu)等文明”征服論的擁護者,該思想在19世紀到20世紀整個歐洲極為風行。 PS2:本文關于盧旺達大屠殺的史料參考了法國作者熱拉爾·蒲呂尼耶的作品《盧旺達危機·大屠殺史》 PS2:4月7日為盧旺達大屠殺紀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