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雪羊。
我在荒野中迷了路,我和我的族群分開了。
我長得很漂亮,通體雪白,加上多肉的臀部和健碩的后腿,使我成為族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只。
我的族群終生生活在雪線以上的地方,印第安人眼里的我們是雪山女神的化身,我們被稱為“雪山守護者”。
族群中的老羊們準(zhǔn)備奉獻(xiàn)出幾只年輕的羊崽,為了給人類提供優(yōu)質(zhì)的羊毛和細(xì)膩的羊肉,我不想任由宰割,沖出羊群的我在懸崖峭壁間攀爬、跳躍,我掙脫了出來。
我在萬分惶恐之中跌跌撞撞地奔跑,不小心扎到了皂莢的刺上。皂莢的刺上長著五英寸長的吸盤,很臟;刺中帶毒,足以致命,無藥可治。
聽說這些黃白色的皂莢果是醫(yī)藥食品、保健品、化妝品及洗滌用品的天然原料,皂莢種子可消積化食開胃,不過這都是對人類而言,對我而言卻是致命的武器。
我抬起頭望著巨大無比的皂莢樹,我的肥碩的后腿留著血,恐怕很難逃出這一危險境地,我想我的命運可能是在荒涼的曠野中、在樹底下,孤獨一身,流血而死。
我開始后悔,后悔為什么要逃離族群,如果我的羊毛能被人類制成美麗的衣服,我想我的族群們會感受到我依然活著,他們應(yīng)該會很欣慰,再或者人類吃掉我細(xì)膩的肉,為我的族群貼上優(yōu)質(zhì)肉類的標(biāo)簽,我也算為我的族群做出了貢獻(xiàn)。
我望著流血的后腿,后悔著快要結(jié)束的一生中的眾多遺憾,我的羊生就要這樣結(jié)束了嗎?我開始期待著獵人的出現(xiàn),取我雪白的羊毛也好,吃我的肉也罷,我只是期待有人能見證我的死亡,而不是讓我孤身一羊。
沒想到我的愿望很快實現(xiàn),在我面前出現(xiàn)了一名獵人,獵人看起來并不兇殘,手里沒有長槍,獵人走近我,我依然本能地站起來準(zhǔn)備進(jìn)攻,忍著后腿的劇痛,我想我鋒利的羊角能夠嚇退獵人,獵人卻嘀咕了一句“受傷了”,我竟然跪倒在地,抬起頭望著獵人,獵人半蹲下抓起我的后腿,用一片我不認(rèn)識的樹葉擦去快凝固的血漬,我變得溫順起來。
獵人把我抬到車上,我被帶到了一個馬戲團,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多種類的動物,我好奇地東張西望,似乎不像是受過傷,而是來應(yīng)聘能維持我下半生的工作。
一群山羊看著我,他們是我的同類,但由于生活的環(huán)境不同,我顯得十分不好相處。
沒過多久,我的傷情好了,我得到一份走鋼絲的工作,每天來看我演出的人絡(luò)繹不絕,起初我對他們的掌聲感到自豪,慢慢地我變得不再快樂。
我的羊蹄有一圈突出的外緣和一塊兒柔軟的內(nèi)墊,是原本生存環(huán)境進(jìn)化的結(jié)果,我在很陡的石頭上氣定神閑地走位,我的族群一生都在堅韌的向上爬,只為了爬到山頂,不然會被淘汰,而我卻用來走了這該死的鋼絲,還要擔(dān)心是否會摔倒。
不甘于現(xiàn)狀,卻無人能相助,我感到絕望。我堅信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腳步走出來的,如不能改變,那就接受。世上有太多的如果和那么,再說了,憑什么奢望得到幫助,馬戲團的動物們都和我一樣無依無靠,雖然他們有同伴,但依然是流浪的孩子,都是流浪隨大浪,在大浪中顛簸起伏、無法回航。
有一天,我終于心事重重地從鋼絲上摔了下來,得到了眾多人類的倒彩聲,我感到比當(dāng)初后腿流血還痛的痛,人類只記住了我的摔倒,卻忘了我?guī)Ыo他們一次又一次走過鋼絲的震撼,或許在他們眼里,走鋼絲相當(dāng)于我在攀爬懸崖峭壁。
我沒有流淚,我去找了獵人,我請求獵人將我?guī)Щ卦?jīng)受傷的皂莢樹下,獵人答應(yīng)了我的請求,獵人很高冷,但獵人是個好人,太多的人類比獵人還要兇殘,更適合當(dāng)兇殘的殺手。
獵人替我撥開了身邊的皂莢刺,我安心地等待未知的到來。與獵人告了別,我望著獵人遠(yuǎn)去的身影,夜幕即將來臨。
在閉上眼睛之前,我想起了我的族群,他們一生勤勤懇懇地生產(chǎn)羊毛,帶領(lǐng)一群小羊崽飛檐走壁,很多時候在羊群中走散,所以人類經(jīng)??吹絾为毜难蛟谇捅谏?,他們看起來一動不動,他們思考下一步跳躍到哪里。
我想起了馬戲團的山羊們,他們有著跟我不同的性格,他們比我溫順太多,從小就在草原生活的他們,沒有經(jīng)歷過懸崖峭壁,沒有感受過雪線以上的溫度,固然不會像我一樣極力反抗,他們溫順地接受著一切,按部就班地生存著,我知道,他們當(dāng)中也有和我一樣的,只是都被同化了。
來不及懺悔羊生了,我就算死,也要死于自己的信念,我閉上了眼睛,在被黑云遮住的月光下,在一閃一閃的繁星下,在悄悄生長的皂莢樹下,我睡著了。
夢里,我唱起了歌:
在朝霞還沒有出現(xiàn)之前,小山羊和老山羊就爬上了山巔,
路上的花兒問他們?nèi)プ鍪裁矗?p> 他們說要去把大海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