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原路折回高府,周有將馬車停在沿路左側第三戶人家,一荒廢了的宅院前。
兩人翻墻進入,周有動作敏捷,踩著墻下的石頭,兩手攀住上墻上的瓦片,雙腳一蹬離開石頭,輕輕松松翻越進來。
“把東西給我。”周有壓低聲音。
趙小錢將手中的黑布包袱隔著墻扔了進去,隨后也踩著石頭,輕松翻越進來。
她輕功不錯,落地穩(wěn)穩(wěn)當當,沒有太大聲響。
兩人按今日所走的路線,小跑至北院。
門被從里面插住,推不開。
兩人貓著腰,小心翼翼繞到窗邊,冬日屋內(nèi)一般都點木炭取暖,而密閉空間容易使人中毒,所以屋內(nèi)一般會開一點窗縫通風,高彥彬的房里也不例外。
鉆窗戶這活趙小錢熟得很,當年趙乾把她鎖在屋里時,她常常會從窗子里偷偷鉆出去,后來窗戶被釘住了,她也會想到出各種辦法,在不驚醒趙乾的情況下悄悄將窗柩豁開。
趙小錢彎腰將臉貼在窗臺,透過縫隙,檢查里面是否有窗栓。見沒有窗栓,她喜滋滋的跟周有說:“這簡單,看我的?!?p> 她慢慢推開木窗,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然后撐著窗臺,像一只輕巧的鳥兒一樣越進屋內(nèi),悄然站住身子。
進到屋內(nèi),趙小錢先是往一旁的耳房走去,今日出了如此驚恐之事,高老爺和兩位少爺房內(nèi)必會有人守著。
整個房內(nèi)都點著燈,稍一不慎,哪怕是直起身來,身影都可能映在門上,極有可能會被發(fā)現(xiàn)。
耳房內(nèi)守著幾名侍衛(wèi),身佩刀劍,輪番看守高彥彬。
趙小錢在雕花木門上找了個空隙,從袖里取出早備好的迷藥,拿濕布鼻子后輕輕吹了進去。
迷藥是從鄭老伯那里取的,經(jīng)他親手改良,藥效很大,沒過一會,耳房里的侍衛(wèi)就昏沉沉暈了過去。
趙小錢捂緊口鼻,推開門細細查看了一遍,確認他們都暈了過去,并將耳房里的蠟燭吹滅,這才回到窗前朝周有做了個進來的手勢。
適才一直貓著腰,腰部有些酸痛。周有越窗進來,站住身后,左右側轉(zhuǎn)活動了活動腰。
趙小錢則從他手里取過包袱放在地上,里面有一件通體白色、像是喪服的外衣,一個無常手持的白色哭喪棒,一副手銬腳鐐,除此之外還有一包黑色粉末。
她將那粉末放置腳邊,隔兩尺遠放一堆,分兩列,每列各四堆,末尾中間處再放置兩堆,中間用一道細細的粉末相連。
另一邊,周有將頭發(fā)散下,置于面前,身上套無常服,右手執(zhí)哭喪棒,左手拿腳鐐手銬,露出的臉面涂上一道一道紅色顏料,猶如血痕,頗有些鬼樣。
做好一切準備后,趙小錢掏出火折子,將周有腳邊的粉末引燃,后放輕腳步走到燭臺前,將點燃的蠟燭一一吹滅。
蠟燭熄滅,屋內(nèi)一下陷入黑暗,高彥彬翻了個身,察覺到?jīng)]了燭光,心中一陣驚悚,猛然從床上翻坐起來。
黑色粉末燃燒,發(fā)出淡淡的藍光,時綠時藍,像極了夏日晚間墳頭上燃燒的鬼火。
這包粉末也是從鄭老伯那里取來的,上好的木炭打磨成細粉,放在壇子里用酒浸泡數(shù)日,取出晾干后摻入從田間地頭挖出的動物骨粉,點燃時便如同鬼火一般。
里面摻了骨粉,可延緩燃燒速度。
滿屋黑暗,只有周有腳下發(fā)著幽幽的藍綠火焰。
高彥彬睜開眼睛,驀然看到眼前這頭發(fā)凌亂、臉上沾血的白衣鬼,頓時嚇得從床上跌落下去。
趙小錢躲在屏風后,悠然搖著手中的鈴鐺,嘴里發(fā)出陰森森的聲響。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周有慢慢朝高彥彬走近,腳下的火焰忽明忽暗,到線條處幾乎消失不見。
火焰忽明忽滅,可無論是燃是滅,那白衣鬼仍是慢慢朝高彥彬走去。
“還我命來~”
“還我命來~”
“還我命來!”陰森森的聲音不斷傳來,每行進一步都伴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鈴聲。
殺人者不懼人,但懼鬼!
高彥彬嚇破了膽,摸索著向后退,可身后是一張床榻,再往后就是一堵墻,根本無地方可退。
“你……你別……別過來!”高彥彬拼命地揮舞雙手,因為恐懼,整個人抖得如同篩子,聲音也是顫顫巍巍。
火沿著那條線燒到粉堆,幽幽藍光再次亮起,將周有露出的臉龐照亮。
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從上面流淌至下巴,是眼窩里流下來的!
高彥彬發(fā)出一陣凄厲的慘叫聲,好在三個院子隔的遠,加之夜深人靜,這一聲倒是沒惹來什么麻煩。
“高彥彬啊,高彥彬,我的好胞弟!”周有加粗并拖長聲線,“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卻雇兇殺我,砍我左腿,挖我雙眼,卸我胳膊,你好狠的心??!”
說著他晃了晃右手手中握著的哭喪棒,左手的腳鐐手銬因碰撞發(fā)出叮當叮當?shù)穆曧憽?p> 做賊心虛,殺人怕鬼。
高彥彬癱坐在原地,渾身打顫,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接著火光再一次消失。
那白衣鬼影也跟著消失了。
高彥彬雙眼睜得老大,上面布滿血絲,眼角因極度外張像是要迸裂,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心快跳出嗓子眼了。
屋內(nèi)很靜,心臟狂跳的聲音充斥著整間房內(nèi)。
幽幽火焰忽一次次亮起,又轉(zhuǎn)瞬消失不見。
許久未再燃起。
高彥彬身上的衣物已經(jīng)被汗打濕,雙腿麻木不能起身,他背靠床沿,久久搞不清到底是夢還是現(xiàn)實。
火焰像是被水澆滅了,鬼影從眼前消失,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高彥彬剛松一口氣,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異癢,一點點從耳邊蔓延開來。
某個東西在他耳邊吐氣。
高彥彬驚恐萬分轉(zhuǎn)過頭去,脖子像是生銹般咔咔作響。
火星燃到粉堆,藍綠色的幽火迸射引燃更遠處的粉末,整個屋子如同陰間地府般,陰森而又可怕。
高彥彬緩緩轉(zhuǎn)過身去,赫然看見一張鬼臉,上面流著鮮紅的血。他嚇得連聲音都喊不出,只能被迫面對著那張陰森森的鬼臉,連身子都僵硬的轉(zhuǎn)不過去。
“為什么殺我”周有扮鬼扮上癮了,陶醉其中無法自拔。
“我……不是我殺的,也不是我雇兇殺的……”
高彥彬氣息雖紊亂,但好在沒被嚇暈過去,至少現(xiàn)在還能開口說話。
“我……成武當夜確實在……你的水里下了毒,事后我遣他前去查看,他,他……他回來說你已經(jīng)被殺害,我,真不是我害得你。”高彥彬緊閉著眼睛,痛哭流涕祈求道。
高宗凜生性多疑,屋內(nèi)一般有人看守,可偏偏出事那天屏退了所有人,所以當成武再次潛進時,發(fā)現(xiàn)早有人趁此搶先將高宗凜殺害。
趙小錢跟周有二人今日并沒有在高宗凜屋內(nèi)找到下了毒的容器,看來高彥彬的手下成武確實是個厲害人物,做事滴水不漏,沒有露出半點馬腳。
卻不想全敗在了高彥彬身上。
“真的?”周有疑惑問道。
“真的?!?p> “你最好如實交代!”周有威脅道:“我此次返回人世就是尋殺我之人,等我回去找閻王查生死帳,若你敢騙我,我會重新回來將你帶回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我,我說的是實話?!备邚┍虻踔豢跉?,上氣不接下氣回答道。
看他現(xiàn)在這樣,周有也不想再嚇唬他了,萬一把他嚇死了,自己可就虧大了,沒破案不說,倒還給自己扣上個殺人的名號。
太難了。
他可太難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絲線索,費勁心思布了這局棋,到頭來兇手竟不是高彥彬,唯一的線索就這樣斷了。
想到此處,周有無比煩悶,恨恨罵了一句:“竟然還真不是這孫子干的?!?p> 沖動戰(zhàn)勝了理智,周有已經(jīng)完全忘記自己是在扮鬼,他氣憤憤罵著,話從嘴里說出,這才意識到不對勁,于是下意識捂住了嘴。
高彥彬靈敏地捕捉到這一點,頓時勃然大怒,原先的恐懼一掃而空。
“你竟然詐我!”他從地上爬起來,挽了挽袖子,誓要抓過這鬼看看他的真面目,還沒等他動手,周有便快速繞到他身后,反手往脖間一砍——
高彥彬瞬間暈死過去。
兩人將高彥彬抬到床上,并給他蓋好寢被。迅速清理了下現(xiàn)場,在確定沒有東西遺漏后,兩人背著包袱偷偷溜了出去。
唯一的線索斷了。
高宗凜不是高彥彬派人所殺。
成武現(xiàn)在又在何處?
高文沅又怎知高彥彬雇兇殺人一事。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雜亂無章。
“明早去衙門找趙大哥,讓他去找成武,我想他也許會見到什么?!壁w小錢將頭靠在馬車車門上,也不嫌顛簸。
周有笑了笑,側頭看著趙小錢,但沒有說話,只是把馬車駕得穩(wěn)一點。
普普通通的馬車載著兩個平平凡凡的人,在漆黑夜里,緩慢前行。
忙碌了一天,趙小錢身心俱疲,她頭垂得很低,隨著馬車的行駛,一晃一晃的。
夜里風大容易著涼,周有用胳膊拐了拐趙小錢:“喂,這就到府里了,別睡了,你可倒好,我駕車,你打瞌睡?!?p> 他故意這樣說著,卻不想話剛說完,他自己就重重打了一個的噴嚏。
掉進冰湖這種事,趙小錢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見,整個上京城也許只有他周大少爺做到了。
趙小錢揉揉雙眼,腦袋昏昏沉沉的,但她還是強忍著困意,直起身來跟周有說說話:“我聽你嗓音有些啞,你回去后趕緊喝藥,趕緊治好,等案子破了,再高高興興過個年?!?p> 周有笑笑,一雙桃花眼彎成月形,他說:“等破了這案子,我是不是也能跟著你回去看看趙伯啊?”
“不行!”趙小錢嚴肅說道。
“為什么?。俊敝苡胁唤?,“我上京第一俊美公子,到哪不是討人喜歡的,怎么就不行?”
說話的功夫已經(jīng)到了周府門口,趙小錢跳下車,走了幾步又倒回來,一臉誠摯的說:“為什么不行?因為我爹見到他的摯友之子如此厚顏無恥,怕是會失望的。”
她說完沖周有扮了個鬼臉,一整日的煩悶也消散了些,周府的大門已經(jīng)關了,她便跳著蹦著繞到后門,留下周有和他被擊打的迷之自信在風中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