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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箋

番外之四:連升案

太平箋 大臉貓愛吃驢 4885 2021-03-11 12:15:00

  南宋乾道三年,名士朱熹自福建涉水三月有余,夜渡至岳麓書院與張栻會講,二先生同臺,論義《中庸》三日夜而不能合,傳為一段佳話。

  而后張先生亦常邀朱先生至東岸城南書院及居所暢談春秋,自此,“朱張渡”成為了一代代長沙人無法忘懷的記憶。

  論名氣,朱張渡不出其右,可論起年頭,還得是大西門的義碼頭,此為一方渡口,因舊時候多為義渡,故因此得名,而后往來河西河東的商旅漸多,才有了之后的大西門碼頭。

  乘渡此間碼頭者,也多是些水陸洲的居民,通商以來,湘江沿岸迅速發(fā)展,往來貿易增多,可供??康拇a頭也越來有多。

  據后世考究,自北向南,長沙的碼頭共有二十八處,其中二十五處皆通貿易船舶,另有天鵝廟潮宗門以及西湖橋三處“糞”碼頭,雖不通商販,倒也成就了綠林道上的種種逸聞,而眼下要說的,正是這潮宗門碼頭的一樁公案。

  ···

  這事發(fā)生在咸豐年間,可說起來卻要從康熙年間的刁民講起——

  早年間各府道交通阻隘,因石路尚未修齊,車輛難行,常有過路趕車的車夫吵鬧纏打,故此單一伙人借此行兇作案,尋釁滋事。

  尤是運糧官車,每逢路過,都要常有人懷揣攮子勾石,路過官車,一擁而上,刺破麻袋,搶奪糧米,當時車夫為了逃避責任,會從臨近買來號糧連同泥土以次充好,是而無論是前線作戰(zhàn)的兵將,還是亟待溫飽的難民,都被這伙人害得苦不堪言。

  這種盜搶行徑自康熙年間一直延續(xù)到了咸豐時期,后傳至長沙府,又換了手段。

  長沙土路交通,大多是歪七扭八的深巷,運糧的官車實難通行,故而多以碼頭運送,再配以軍馬跨越州府,加之湖湘一代地勢蜿蜒曲折,民巷也都是高低縱橫,是而衍生出走馬樓、蹄兒飛檐的奇觀。

  由此曲折路線,自少不了動那歪心思的歹人,這些代人多是聚眾作案,專挑官馬交接糧草的時候作案,各備鐵鉤繩索,劃破面袋貨箱,掠而呼嘯遁逃,官府幾次鎮(zhèn)壓都不奏效,幾年下來,已是累罪難消。

  這一日也是如此,潮宗門有幾個抗面袋的漢子互相使了個眼色,緊盯著面前解押的船塢,就像之前說的,潮宗門本為糞碼頭,照例是不該走通貨船只的,可眼前這艘船,卻見守備森嚴,居然還配了十來名押解的官差,這不免令一伙莽夫起了飛心智。

  “咯是搞么子路??”

  “不曉得,嬲他娘的反正是朝廷的家伙,搶就要得!”

  “不含點?馬上動手,盯緊嘍!”

  “要得!”

  幾人面露兇狠,小聲交談了片刻,有人摩拳擦掌自腰后掏出鐵鉤,緩緩逼近那伙押解的官兵。

  個中一人,看著粗糙,身材不高,一臉苦相,許是打族譜上就沒體面過,入了這“剪官徑”的行當,大抵是消磨了這輩子的膽識,這類人向來不肯強出頭,大多都仗著人多勢眾,若動了真格,那脖子就跟裝了銷器?一般,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正瞧著,忽而間聽的炮聲大作,不知何人點了一串炮仗,那伙官兵如臨大敵,馬上圍住那幾口木箱,不成想此番舉動表露無疑,幾個莽夫互使眼色,這就準備動手了。

  “嘭!”

  一聲巨響傳來,有人抄起石頭丟了過去,正砸在木箱上,緊接著爪鉤四起,隔著八丈遠就先把陣仗使出來了,一伙官兵本就是外地來的,哪見過此等厲害,當即破口大罵,想要以官威鎮(zhèn)壓。

  有道是“死豬不怕開水,活鬼還怕墳頭”,一眾莽夫吆五喝六,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一時間官刀血影,爪鉤橫飛,叫罵的聲音不絕于耳,小滿哥眼見勢頭不對,這行官兵還不類慫包,看來這箱子里的東西當真值錢。

  于是乎小滿哥測過身子,打了個哨,只看有人跑過來,同著他扛起兩口木箱,轉身就跑,留下莽撞人斷路,小滿哥縮著脖子亡命奔逃。

  “拿了就走,莫打了!”

  小滿哥吼了一聲,眼見得手,一眾莽夫一哄而散,說也敏捷,不到片刻工夫便消失地無影無蹤了,留下一眾官兵嚴陣以待,想追又不敢,只得站在碼頭邊上跺腳罵街。

  此時小滿哥已經帶著大伙逃出生天,好在沒人喪命,這伙人多半都害過命案,劫后余生,哪還管什么江湖義氣,大概數了下人數,心里確不在意,只把目光都盯在那兩口箱子上。

  小滿哥咽了口唾沫,走過來拿出攮子開始撬掰箱鎖。

  “喀噠!”

  鎖頭掉落,木箱大敞,眾人抻長了脖子往里頭瞧,又都縮回來了。

  “嬲他娘個鱉的!這叫么子事哦!”

  有人按耐不住,把箱子揣倒,只得來陣陣唾罵,小滿哥也見啞然,那木箱里竟然只有一堆鐵器,看著像打磨兵器用的生鐵,怪不得那般沉重。

  忙不迭再打開另外一口箱子,同是一堆沒用的鐵器,眾人大感失望,瞬間喪氣。

  唯獨小滿哥眉頭深鎖,瞇緊眼睛瞧了片刻,只看他從第二口箱子里找出了一封書信,上面還打著火漆,信封精美,看著就不像一般人家能拿出手的。

  “寫的么子?”

  幾個莽夫加起來都讀不通百家姓頭三句,好在小滿哥念過半年學堂,這邊廂大嘴一撇,得意洋洋地拆開了信封。

  “此為新軍初立所需之鍛造,惶恐呈上···這個···令月十五,柩里玄機,石破天京,八千雪花相送,一捧衷心···參表日月同天,大業(yè)既成,我輩···頓首···”

  小滿哥倒是識字,可這信上文筆生澀,實在看不太懂,可有一件事情他恍惚察覺出了蹊蹺,那便是令月十五,有什么東西要送到長沙來交給某位大人。

  最重要的是,這東西見不得光!

  幾個莽夫聞聽此言,紛紛咧嘴邪笑。

  “要不要找個認字多的再斷斷?”

  有人不敢輕信,小滿哥拍著胸脯打下保票,這信上寫的清白,當是如此。

  幾人商議一番,決議涉險,若此事見真,定有一場榮華富貴。

  “會是什么東西嘞?給誰的?”

  “不知道,老子聽說衙門有個老爺丁憂在守,會不會什么白事家伙?”

  小滿哥露出深思,算了算日子,還有十來天,于是與眾家兄弟商議,留心觀察糞碼頭的船只,之前他們貿然出手,想來到時候一定有不少官兵戒備。

  按下不表,眾人各自離開,接下來這幾天小滿哥留心了幾處碼頭,出了偶有商販通行,再見不到朝廷的船只了,眼看日子越來越近,搶奪了官家財物衙門卻始終沒有風聲透出來,這令小滿哥很是詫異。

  直到十五到來,小滿哥還是沒能找到什么線索,眾家兄弟匯聚糞碼頭,只等船只靠岸,可等了多半天,始終沒有船只途經此處,這令大伙很是索然。

  “呔——肯定是咱們打草驚蛇嘍,人家不敢來啦!”

  “是嘞,頭一回就被搶了,誰還會犯這個傻?走了走了,回城看熱鬧去嘍!”

  “么子熱鬧嘍?”

  “你還不知道???聽說是官家的小妾死了,運棺材回湖南老家,出門我就瞧見了,熱鬧得很嘞,估計現(xiàn)在早都過城門了!”

  小滿哥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再一琢磨,恍然大悟,猛拍了一下那顆不怎么靈光的腦袋瓜,強榨出一點機靈,這就帶著大伙火急火燎地離開了碼頭。

  “快走!人家改道了,那白事隊伍就是幌子,肯定有名堂!”

  眾人這才明白,再不遲疑,拎起家伙往南熏門跑去了,果然剛一到南熏門,就看一行聲勢浩大的白事隊伍正要離開南熏門,再看后面護衛(wèi)的馬隊,可真是不少!

  小滿哥死盯著那口棺材,忍不住喜上眉梢,碩大個棺材,別說裝個小妾了,里面就是塞兩頭肥屁股豬也管夠了,運送的要緊玩意一定就在這口棺材里!

  “動手!”

  小滿哥一聲令下,趁著還有不少街坊圍觀,果斷出手,眾家兄弟暴喝響亮,一股腦沖進了白事隊伍。

  趕等小滿哥把棺材拉到,看到白花花的銀子散落一地,他整個人都傻了,別說祖上見沒見過這多銀子,就算把兄弟們都算上也沒見過這多錢呀!

  小滿哥眼珠子都紅了,同著哄搶的街坊,跪在地上拼命的撈揀銀子,哪還顧得上別人?

  直到身上實在沒有揣銀子的地方了,小滿哥嘴里都塞著兩坨大元寶,一看官兵的增援到了,再不留念,摟著一兜銀子跑得飛快,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回了家,小滿哥將這些銀子全都藏在了地窖里,緊接著鎖死房門,恨不得把窗戶都釘上。

  那屁股就像長了刺,根本坐不穩(wěn),是而站起來踱步徘徊,時而躺在地上打滾作揖,整個人要多瘋癲有多瘋癲,毫不夸張地說,就這些官銀,都夠讓小滿哥抽他老子耳光了!

  什么叫酒池肉林,哪個是吆五喝六,有了錢,他就是地方上的皇帝爺,小滿哥想著想著人就癡了,整整一晚上都沒睡著。

  別說這一晚了,接下來這幾天小滿哥都沒睡過,眼珠子猩紅熱辣,吃不下睡不著,翻來覆去地想著這些錢該怎么花。

  人還沒享福,身子先扛不住了,短短幾天工夫,人就病倒了,躺在床上嗚呼哀哉,又是發(fā)燒又是拉稀,要說這命淺的真挨不住富貴,要是再多二兩,這人非得死在炕頭不可。

  又強撐了幾天,小滿哥才撿回一口氣,稍微緩了會,連地窖都不敢打開,生怕碰一下那銀子又會犯病,在屋里始終坐立不安,小滿哥想著風頭應該過去了,這就要出門打探風聲。

  死死鎖好了房門,臨走前總想著該釘上釘子,又覺得太刻意,踟躕不前直到下午才咬著牙離開家,在街上轉了一圈,到了這會,小滿哥哪還顧得上那些兄弟,只想自己榮華富貴,正琢磨著,只看面前開了家名為“連升祥”的票號,掃過一瞧,眼前一亮!

  三分利,這得多出來多少錢?

  小滿哥眼睛都看直了,算了算自己的家底兒,又開始擔心這票號的錢不夠他換的,于是火急火燎又跑回了自家,把地窖的門拉開,掏出那些燙手的官銀,小駝哥忍不住笑出恣意。

  兌銀子之前還是留了個心眼,先挑了一坨,不敢太過張揚,路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到連升祥的時候,小駝哥看著面前這家嶄新的票號,眼睛里寫滿了癡狂!

  “該著老子富貴榮華!”

  小滿哥被銀子糊了心,再不猶豫,一腳踏進了票號。

  掌柜的客氣熱絡,還沒說話,先端了一杯上好的龍井,呵——就這一杯茶,放在往常毫不夸張地說他都很不得澆在他老子墳頭上了,再瞧那瓜桃點心,跟他娘的貢頭似的,絕了!

  掌柜的瞧出這人粗鄙,正想著怎么把果盤撤走,可當那銀錠放在桌上的時候,掌柜的怔住了。

  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三圈,再瞧小滿哥,跟瞧見自己爹似的,別提有多客氣。

  二話不說,取來散碎銀兩,小滿哥樂得嘴都合不攏了,揣了碎銀就要走,那掌柜的急忙攔下,搓著手,一臉客套說若還有這樣的銀子來換,沖這富貴面相,也得讓個四分利,誰叫小滿哥是頭一個捧場的主顧哩?

  小滿哥眼淚都快下來了,這世上當真還是好人多!說著又恨掐了自己一把,只把掌柜的都瞧傻眼了,確信自己沒做夢,于是蹦跶著闖出門外,直要再取些官銀來換。

  掌柜的掂了掂手里的官銀,直到小滿哥走遠,臉上的笑模樣才轉為陰沉,本想長嘆一聲糟踐錢財,再看票號的角落里還有一個官爺在喝茶,這邊廂急忙收拾表情,繼續(xù)忙去了。

  沒多一會,門外那些徘徊的目光全都闖了進來,這些人就等有人試險呢,真有這便宜,哪還肯耽誤?

  掌柜的忙著招呼伙計換錢,沒留神那角落里的官爺早都站起來了,自小滿哥進來,這人的目光就沒離開過那張苦命的面相,瞧見小滿哥離開,官爺不動聲色,悄悄跟了上去。

  另說小滿哥回了家,心急如焚地打開地窖,剛要掏銀子,只覺得耳后起風,慌忙回頭,還沒看清,只覺得脖子一涼,官刀提握,正架在小滿哥的脖頸兒上!

  小滿哥心中驚駭,剛要喊,再看來者何人,登時肩膀一垮,泄了氣一般頹廢軟倒。

  官差來訪,這還用問嗎?

  此時的小滿哥萬念俱灰,臉都綠了,那官差嘎嘎怪笑,透過地窖昏暗,早已看出了里面藏著的官銀。

  “這多銀子也不怕燙手!”

  官差惡狠狠笑道,小滿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

  “爺!您饒了小人吧!”

  小滿哥痛哭流涕,到手的榮華富貴,轉瞬成了縲紲,這些官銀哪里是吃穿不愁的后半生,分明是黃泉路上的惡果!

  官差一腳將小滿哥揣進地窖,緊跟著也跳了下來,環(huán)顧四周,眼睛也有些發(fā)直,這得是多少錢?

  再看小滿哥那張苦瓜臉,官差不由露出了笑面,沉吟了片刻,過后果斷把官刀撤回,拎起小滿哥,咄咄逼問:

  “小子,碼頭扛包的吧?平白無故跑到城里撿銀子?這事怎么聽著有點不對勁呢?是不是還有同伙!”

  小滿哥哭喪著臉,被抓了現(xiàn)行哪有那么多義氣千秋,只得一五一十都把事情招了。

  官差聞聽前因后果,不由露出深思,他把小滿哥又拽出了地窖,再開口,腔里一點人味都沒了——

  “我現(xiàn)在給你條活路,就看你識不識抬舉了,供出那些人的所在,老子高興,興許能容你一條活路,若是不答應,現(xiàn)在老子就把你送到衙門去,站籠里捱上兩天,看你招不招!”

  小滿哥長嘆一聲,再不心存僥幸,這就被官差一把提拎起來,出了家門尋找眾家兄弟。

  僅過了一宿,在小滿哥的招供下,官差將所有參與此事的莽夫一并擒拿,關押在一處秘密所在,待得將所有兌換好的碎銀和官銀集結完畢,皂差馬不停蹄,直奔京城官員的行在,再回來的時候,血灌瞳仁!

  “蛇鼠一窩!”

  皂差強穩(wěn)心神,惡狠狠咒罵了兩聲,又惦記起老爺的安危,于是不停蹄離開了此處,這一走不打緊,竟是牽扯出一樁驚天公案,這公案說得正是——

  惡官差怒斬鬼老道油鹽鋪栽贓害掌柜

  驚破天官銀惹禍亂小神通黃九斗梟雄

  九龍杯暗參湖湘亂咸豐爺怒極下巡撫

  撲天雕夜遁戰(zhàn)關公石馬鋪井底現(xiàn)真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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