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直到掌燈時分，秦王才回來。
冬日天黑的格外快，淺淺的燈暈打在地面上，隨著他大步踏進(jìn)來，地上卷起渺渺的沙霧。大手攥著一條鋤頭，下衣擺卷起來扎在腰間，好像誰家荷鋤晚歸的俏郎君。
桃夭夭躲在廚房邊盯著他的肩頭，要是靠在上面抱著他取暖，就不用整日縮在廚房里了。
那雙曾經(jīng)握劍的大手，此刻握了鋤頭，依然有力，青筋凸起，象征男人的力量，要是被他的大手抱抱...
咦咦咦，桃夭夭自己受不了打個哆嗦，大晚上，綺念太多了....
“所有的燈，都點上。”秦王吩咐鐵鷹。
不多會兒，院子里多了好幾盞燈，所有黑暗的犄角旮旯處都點亮了。他的臥房西廂房也多點了數(shù)盞油燈，一剎那間，院子便明晃晃的。
“哪里多了這么多燈？得費多少油？秦王，您怕不是把這里當(dāng)您的寢宮了吧。”桃夭夭從廚房里冒出來，她剛才數(shù)了一下，連院子里的加上足有十二盞燈了，一個時辰就得燃掉一兩銀子的油。
剛要脫掉外衫沖涼的秦王，立刻警覺的看向她，眉目瞬時清冷，“你在這里做什么？”
“這是我家啊，為何不能出現(xiàn)在這里？”
桃夭夭見他將敞開的衣衫又系了回去，噗嗤一笑，“別怕，本姑娘受了傷，不能把你怎么樣?！?p> 秦王輕哼一聲，裹緊衣衫，大步往自己屋里走去，一面揚(yáng)聲道，“本王在屋里用膳，閑雜人等不準(zhǔn)進(jìn)來?！?p> 鐵鷹得了令，仗劍，瞪著銅鈴似的眼，守在西廂房門口，活脫脫一個門神。
桃夭夭見他防備她至此，不服氣的撅著嘴，氣哼哼道，“我能把你怎么樣嘛，你一個大男人還怕我？想聊聊天都不行，這一天把我悶的...”
屋里沒有動靜，靜悄悄的，只他的身影經(jīng)亮亮的燭火打出來，映在窗上。
“哎，博淵同學(xué)，真不跟本小姐聊聊了？好歹我是這兩百畝地的主人好不好，地面上什么情況啊？”
屋里還是沒有動靜，他的影子正坐在羅漢榻上，拿起一本書。
到這里務(wù)農(nóng)還帶著書？佩服，佩服。
“不說算了，告訴你哦，一會兒睡覺，把燈都熄了，省得浪費油，我們鄉(xiāng)下人不容易的，那銀子，記得讓鐵鷹記著賬，您臨走的時候結(jié)一下啊?！碧邑藏厕又弊映鲙亢巴辏苫ㄑ痉鲋夏緲嵌?。
她躺著，前院的動靜斷斷續(xù)續(xù)傳來，一會兒秦王練劍，一會兒鐵鷹練劍，一會兒郭大寶巡邏般走來走去....，聽著聽著，迷迷糊糊睡了。
夜?jié)u漸深了，微風(fēng)起于山林，嘎嘎，背后的梧桐山傳來兩聲鳥的怪叫，驚的桃夭夭一瞬睜開了眼睛。
朦朦朧朧燈火的暈黃從前院透過來，灑在床前的木地板上。
往日她睡覺，屋子里的燈需是全黑的，有光亮她會睡不著，今夜怎么還有燈呢？她欠起身子，從枕下摸出火折子點上油燈。
花丫在旁邊的小榻上，揉揉眼醒來，帶著濃厚的睡音，“小姐，要起夜么？”
“不，前院是誰還在點燈？”桃夭夭裹上棉裙，下了榻。
出屋，站在木樓處看，前院各處還燃著燈火，雖不及傍晚時明亮，四處也點了四盞燈，西廂房里也亮著。
“秦王竟現(xiàn)在還沒睡么？”依著時辰看，怎么也得半夜了。
他在干什么呢？在處理公事？
信步下木樓，出后院。吱呀，推開前院木門，往西廂房張望。
鐵鷹正守在門前活動手腳，看到她出來，收勢站在廊下，盯著。
桃夭夭款款走過去，往窗子邊看看，并無剪影，壓低聲音問，“秦王睡了么？”
“睡了?！?p> “哦，為何不息燈？這么亮能睡著么？”桃夭夭不懂，難道大戶人家睡覺都不滅燈么？
“王寢時從不滅燈?！?p> “為何？就算為了警醒也不該如此，深夜里只你這里燃著燈火，豈不非常明顯？”
鐵鷹有些不耐解釋，只說道，“若關(guān)燈，王爺才睡不著。姑娘不必多問，且退下吧。”
關(guān)燈以后反而睡不著，是怕黑，還是....
聽說很多行伍之人都有越不過去的心里的坎兒，莫非秦王也是？他年紀(jì)輕輕就成了領(lǐng)軍大將，征戰(zhàn)南北，親眼目睹一場場血腥，親手砍掉一顆顆頭顱，久處黑暗中，自然渴望光明?？隙ㄊ沁@樣的。桃夭夭已自行腦補(bǔ)了他點燈才能睡著的原因。
鐵鷹一副不想理人的樣子。桃夭夭不耐天寒，惦記被窩的溫暖，回去了。
終于回去了，鐵鷹輕舒口氣，繼續(xù)運氣練功。
卻見前方裊裊而行的人，突然一個猛回身，像個兔子似的，提著裙擺，毫無形象的跑回來。
桃夭夭提著裙擺，大步往回跳，跳的高，落地輕，躬著身子像個蝦婆子，跳到窗戶下，兩手?jǐn)n成喇叭抵在窗紙上，紅唇撅起來，像哄個孩子，“博淵乖乖，不怕，不怕，姐姐在呢，姐姐在呢，好好睡覺覺哦，明日起來玩耍?！?p> 一語說完，嘻嘻一笑，回身，又像個大蝦似的，躬身跳走了。
屋內(nèi)，和衣而睡的俊眸，緩緩揚(yáng)起長睫，側(cè)目聽她縷縷囈語，什么乖乖，什么姐姐。唇角勾起一笑，復(fù)閉上眼。
指尖彈起，屋內(nèi)四盞燈，滅了三盞。
光線迅速暗下來，鐵鷹一驚，忙立正候在窗前聽動靜，便聽里面?zhèn)鞒雎詭硢〉你紤械穆曇簦霸鹤永锏臒?，留一盞吧?！?p> “是?！辫F鷹大感意外，王爺睡覺從來不許滅燈，即便在野外埋伏，也必須伏在那最光亮處，且身邊必須有人陪伴。今夜在這荒村，竟能安然滅燈了。
果然是剛才那一聲哄勸管用了么？
次日清晨，桃夭夭醒來響亮的打了個噴嚏，驚的花丫忙活活的遞上姜湯來，“小姐定是昨夜起來吹風(fēng)了，快喝上，發(fā)發(fā)汗?！?p> 桃夭夭灌了一大杯姜湯，身上熱乎了，舒服的一嘆，“給那秦王的侍衛(wèi)也送去一碗喝喝，他昨夜辛苦守夜，咱不能虧待客人?！?p> “有呢，張婆婆早就給他端去了，連秦王都有，快下樓吃飯吧?！被ㄑ窘o她扎了玉蘭髻，披肩長發(fā)，穿一身石榴紅襖子，在這冬日里，明艷不可方物。桃夭夭怕冷，又扯快紅色紗巾，將頭臉纏住，才下了樓。
秦王早在廚房里坐好了。因桃夭夭起的頭，大家都在廚房用餐了，張婆和李婆干脆收拾出一塊地方，將餐桌搬過來。
桃夭夭縮手縮腳的進(jìn)來，噓噓哈哈不止，搓著手，看秦王還是一身黑黑的玄衣，似乎也沒穿棉襖，腰間系著那塊墨玉，雙腿大開，身姿筆直，眉目嚴(yán)厲肅正，正看向她。
扯下臉上面巾，咧嘴一笑，小碎步跑到他面前，腦門幾乎伸到他臉上去，瞅著他。
秦王皺眉，側(cè)開頭，伸手一指身邊的座位，“離遠(yuǎn)些?！?p> 桃夭夭小碎步往旁邊蹭了蹭，仍盯著他，嘴里咂摸有聲，“嗯，不錯不錯，睡的還行，聽姐姐的話了？”
“噗！”
什么聲音？
桃夭夭尋著方向，看平日里老同秦王一樣板著臉的鐵鷹憋笑憋的臉通紅。
秦王似笑非笑看著她，搖搖頭，不予理她。
桃夭夭扯過錦凳，坐到他旁邊挨著，笑的酣甜，“人都有怕的東西，比如我，我就怕村東頭的城隍廟，里面的神龕，不知工匠沒塑好還是咋的，看起來猙獰恐怖，看一眼都打哆嗦。你雖是男人，還是一國皇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終究是個人不是？怕黑也在所難免。我也怕黑，你想想，晚上伸手不見五指，把你扔城隍廟去....”說著說著，禁不住打哆嗦。
秦王挑著眉頭斜眼看她一眼，伸長指點點桌面，“食不言，明白么？”
“明白，明白，吃飯吧?！碧邑藏惨笄诘姆至丝曜咏o他，將菜盤都往他面前推一推，竟帶著哄的成分，好像自己真是他的長姐，“好好吃，吃飽飽，身體棒棒?！?p> 聽這語氣，秦王低垂的眼眸，挑起一線，看了她一眼。
卻見她面色溫婉端正，看著他，柔聲說道，“我聽郭大寶說你下地的時候，真的有在認(rèn)真勘察土地，民情，不是做做樣子，可見你是個好人，我桃夭夭自幼喪母，無依無靠，你既成了我的哥哥，你好，我自然也會好。”
秦王停下咀嚼，抬目看著她。
桃夭夭擺手，“吃飯吧。”埋頭往嘴里塞菜。
花丫很是奇怪，小姐怎么說自己自幼喪母呢，夫人還好好活著呢。
秦王看了她一眼，也垂下頭，無聲而優(yōu)雅的吃飯了。
他的理解是，她大概說的是自幼被關(guān)起來便少了人倫親情吧。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待十年，若是他，得瘋了吧。
菜盤被一只大手推回來，堆都她面前。
桃夭夭抬起頭。
秦王面色無波，平靜的一口一口穩(wěn)還快的吃飯，心無旁騖的樣子。
復(fù)低下頭，不再說話，也一口一口的吃起來。
吃過飯，秦王照例出去了，他不止看了這兩百畝地，連梧桐縣周邊村寨都去跑，多偏僻的地方都去看，并不在家耽擱。
桃夭夭傷還沒好，吃過飯，就縮回房間待著，百無聊賴之際，就讓花丫攤開紙墨，“花丫，本小姐畫小話本給你看?！碧袅艘恢患?xì)筆尖毛筆，蘸墨，在紙上歪歪扭扭的畫著。
花丫好奇在旁邊辨認(rèn)許久，“小姐，你畫的是一群男人提著一個關(guān)在籠子里的女人么？”
“什么籠子，你什么眼神？那是屋子，一個女人因為長得太美遭了嫉妒被關(guān)在黑屋子里嚇?biāo)尿T士來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