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大同總兵庶女蘇月娥
騎馬歸來,回過尤氏,賈蓉便回廂房悶頭大睡,晴雯守候里間。
過兩日晨間請安,尤氏留飯,謹(jǐn)小慎微地提醒道:“蓉兒你房里,也是該有個通房的了?!?p> “母親怎忽的說起這個事情來?”賈蓉對此不覺得意外,畢竟跟其他主子相比,像賈蓉這樣“潔身自好”的實屬罕見,換了其他人在他這個年紀(jì),那是早就已經(jīng)放縱過了,經(jīng)驗豐富的如賈赦之流,早都已經(jīng)小妾遍地走了。
賈蓉說著夾了一塊鴨子肉放進嘴里,看尤氏后邊會怎么說。
封建家長制便是如此,皇帝統(tǒng)治整個帝國,家長在家里范圍之內(nèi),也是皇帝。
明朝規(guī)定的宗族制度,老子為了老子他娘,殺死兒子祭祀,以求感動上天,這種慘絕人寰的“孝道”,在大明朝是合法合理的,并且本地官府還會上旌表,請求朝廷表揚,這種情況在《明實錄》里邊,屢見不鮮。
宗族制度的可怕、剝奪人權(quán)還在于限制兒女人身財產(chǎn)、安排婚事包括丫頭、只要有一點的理由就可以施加懲罰。
古代宗族不能分家的一大理由就是“孝道”,如果父母在,兒子分家、改戶籍,按照《大明律》、《大青律例》的記載,都是杖刑。
并且,嚴(yán)重影響名聲,父母在而分家,就是“不孝”,官場的前途也會毀滅殆盡。
一般來說,宗族的父母堅決不允許兒子、女兒未婚之前擁有私人財產(chǎn),這是古代奴才欺負少主、權(quán)大的由來,像賴大、周瑞之類,賈寶玉、賈琮乃至賈蓉這些草字輩的等都要喊“叔”或者“爺”,這也是大明、大青律例中明文規(guī)定的,當(dāng)然這只是一般情況,未婚兒女有沒有私人財產(chǎn),全憑父母意志決定。
賈蓉自己出書、開書店d,對尤氏比較慷慨,他們不加阻止。
坦白的說,在古代宗族,兒女,真的可以說是父母的私有貨物,一點不夸張。
徐階為了迷惑嚴(yán)嵩,把孫女嫁給嚴(yán)家孫子,然后徐階獠牙畢露,干掉嚴(yán)嵩,嚴(yán)家被抄家,他的那個親孫女,被徐階兒子,也就是她的父親,毒死了,就是一枚政治棋子,政客的冷血,可令正常人感到不寒而栗。
這和朱元璋為了討好王保保,毒死鄧愈(開國功臣)之女鄧貴妃如出一轍,就是功大于過的張居正,陰謀斗倒高拱之后,聯(lián)合馮保,準(zhǔn)備整死高拱,無奈功虧一簣,而高拱,還曾經(jīng)對張居正有恩。
賈蓉能夠改變一些東西,但這些東西,他改變不了,至少現(xiàn)在改變不了,他雖然有這超越這個時代的遠見卓識,但目前的實力和本錢始終很弱,便使得他也被圈在這個封建禮制里面,掙扎、突破、遵循游戲規(guī)則,不要說不能自己選正妻,就是一個通房丫頭,父母也可直接作主。
這樣一想,封建社會,真是他娘的操蛋。
“晴雯是老太太點頭撥過來的,良兒如今快滿十七了,等自己再大點以后再考慮也不遲……”賈蓉沉吟,好在他旗下的丫頭并不多,他拍板道:“還是先收晴雯吧,至多就倆通房……以后也是要收姨娘的?!?p> 尤氏內(nèi)心很是了然,晴雯她見過,除卻性子有點燥裂以外,還是很聽話的,當(dāng)下也就從容地笑道:“是,那我明兒去給老太太回一聲,銀蝶,去把晴雯叫來行禮罷?!?p> 賈蓉便一言不發(fā),目光看著尤氏,尤氏也從容不迫地看著他,這事情,她還真的可以做得主,除非賈蓉以后做了武進士乃至武狀元……
賈蓉只得無奈地說道:“全憑母親做主,兒子告退?!?p> 尤氏看著賈蓉遠去,心情也是有些郁悶的,本想著找個機會跟他套套近乎,看看能不能讓他再給尤家多些好處,沒想到賈蓉卻是這樣的回應(yīng)她,她便不好再談這些。
他之前還會夸自己好看來著……現(xiàn)在卻又表現(xiàn)得如此冷淡,莫不是自己的言行舉止讓他有些不滿了?
這樣一想,尤氏不由得一陣苦笑,看來自己真的是一點魅力都沒有了,連個小小少年都不會多看自己一眼了……
罷了,以后就該怎么過怎么過罷,反正如今賈珍也不在了……賈蓉雖然反應(yīng)冷淡,卻也不會苛勒為難于她。
還是過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正經(jīng)……聽說最近三姐已經(jīng)賺了六七千兩銀子,如今給自己捎來了一千兩,不如托人去買點什么新奇玩意兒罷。
……
晴雯是個聰明的女孩。
但她最可貴的地方在于,她不把自己的聰明運用于上位和討主子歡心這些事上。
晴雯在面對王夫人的時候,都很聰明,王夫人問她可在寶玉房里如何如何,晴雯說,她不知道,老太太還要叫她做針線。
王夫人哪里敢去問賈母“您老還要叫晴雯做針線哪”?這點上,她成功忽悠了王夫人。
但她本人的性格弱點也是非常明顯的,比如第一次內(nèi)部抄檢大觀園時,這導(dǎo)火索便是從晴雯這里點起來的,因為晴雯覺得不把事情鬧大,寶玉便不能安生,于是便大喊大叫,說有賊人進園子來了,搞得整個園內(nèi)一地雞毛……
她這不好不壞的性子,還真的是很難讓人把控住,索性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免得以后再惹出其他的是非來。
是夜睡下,晴雯早已經(jīng)在床上躺好了。
賈蓉這才明白過來,尤氏已經(jīng)給她定下了十兩銀子的月錢,她現(xiàn)在真的成了通房了。
她雖然性子剛烈火爆,平時胡打胡鬧卻不管那么多,可是今天不尋常,她是當(dāng)著尤氏的面下跪了的,未來便是妥妥的姨娘,也就是說,賈蓉現(xiàn)在想對她怎么樣都可以……
他……他走過來了,晴雯涂抹丹蔻、戴銀鐲的玉手,心兒就像捶鼓一樣,嘭嘭嘭,嘭嘭嘭,誰想賈蓉很是奇怪地道:“晴雯,你是不是發(fā)燒了?”
“沒……”
“噢,那把燈滅了罷,費油?!?p> 他……他竟然二話不說就睡了,晴雯又慶幸,又有股小失落,難道他不滿意了?小聲道:“大爺,通房不是要……”
“睡吧,不用理會。”
五天后,賈蓉帶著三春出游,在東府農(nóng)莊上,一個來自山西大同的婦人吸引了賈蓉的注意。
大同,自明朝洪武二年(1369)左副將軍常遇春攻取大同以后。
明朝將行政區(qū)劃為省、府、州、縣四級制,洪武七年(1374)改大同路為大同府,隸屬山西行中書省。
九年(1376)改為承宣布政使司。大同府治大同縣,轄渾源、應(yīng)、朔、蔚四州,大同、懷仁、馬邑、山陰、廣靈、靈丘、廣昌七縣。
宣寧縣并入大同縣。明軍事上實行衛(wèi)所制,洪武四年(1371)置大同都衛(wèi)沼白關(guān)城。洪武八年(1375)改為山西行都指揮使司。
洪武二十五年(1392)徙治大同。初領(lǐng)衛(wèi)二十六,管轄范圍:東至北京的居庸關(guān);西起黃河轉(zhuǎn)彎處的偏關(guān),東西延綿千余千米,南北亦有數(shù)百千米。其范圍之大,實屬九邊之首。
后領(lǐng)衛(wèi)十四,有大同前衛(wèi)、后衛(wèi)、左衛(wèi)、陽和、天成、威遠、平魯、云川、玉林、鎮(zhèn)魯、高山、宣德、東勝。
洪武二十九年(1396)置公守冀北道,駐大同,嘉靖中移駐朔州。永樂六年(1408)置巡撫都御史。
永樂七年(1409)置大同鎮(zhèn),設(shè)鎮(zhèn)守總兵官,為鎮(zhèn)之最高指揮官。成化七年(1471)設(shè)巡撫。正德八年(1513)設(shè)總制,轄13衛(wèi)所,823堡寨,307座墩臺。
大同分4道,轄9路,駐軍最多時達135778員,戰(zhàn)馬51654匹。時有“大同士馬甲天下”之稱……
因此,大同民風(fēng)彪悍,男女皆為敢戰(zhàn)之人,這些婦孺有一半都是從大同逃難來的……雖然實力弱小,不過有些確實是有真功夫的,賈蓉便希望從中挑選一些出來,將來替自己干一些看家護院的工作。
“賈蓉仔細一瞧,才發(fā)現(xiàn)她去掉了那日的狼狽,竟有如此麗色:
細致烏黑的長發(fā),常常披于雙肩之上,略顯柔美,偶爾一根紅頭繩綁起自己的披肩長發(fā)時,便顯出一種別樣的英姿風(fēng)采,突然就由成熟變得英武,讓人心生喜愛憐惜之情,雖與其他婦人一般穿著粗布衣裳,卻顯得十分突兀。
但此時再看她,她卻是個細心的,第一眼就瞧見了賈蓉的視線,此時便盈盈一拜“見過大爺?!?p> “你是那日抱著孩兒痛哭的婦人罷?還未請教?!?p> “大爺想知道……妾便講給大爺聽,大爺換個地方可好?”
“請。”賈蓉伸手。
……
“瞧,小囡囡真可愛?!辟Z惜春難得跟著賈蓉出來一趟,此時在側(cè)間逗弄著婦人的女兒,也就是那日碰巧被賈蓉看見的,那差點因風(fēng)寒病死的小姑娘,如今還沒有取名字,賈惜春便叫她“小囡囡”。
小囡囡生在天正十年六月初六,今年已經(jīng)滿了三歲了,小臉粉嘟嘟的,被此時七歲的賈惜春抱在懷里,不停地拍手掌,咧嘴笑,發(fā)出“咯咯”的笑聲,一旁隨行的迎春,探春都看得憐惜不已。
惜春便抱著小家伙走過來,對著小姑娘說道:“小囡囡,快叫叔叔……”
“呼……呼呼……”小姑娘便掙扎下來,惜春把她放在地上,三翻六坐,九爬十叉,三歲的孩子,早就會走路了,只見小姑娘小手抓住賈蓉袍服:“呼呼……呼呼……”
“噗……”
“咯咯咯……”三春笑個不停。
賈蓉對這個新認的“侄女”很是無語,出糗了,撓了撓眉毛,探春道:“蓉哥兒,人家可是認了你這個叔叔呢,可不得送點禮物給侄女唄?!?p> “來,小囡囡,叔叔送你一朵花?!辟Z蓉?zé)o奈,便在隨從所攜帶的盒子里拿出一朵從蘇州商鋪買來的茉莉花,這小女孩粉臉愕然,猶如卓別林的啞劇表情,一指小花朵,回望叔叔和三位姑姑,驚喜地接過來轉(zhuǎn)圈圈玩了。
賈探春對這些東西,鮮花,佛手、籃子、木偶之類的比較感興趣,對她來說,這茉莉花可不是經(jīng)常見到的東西嗎?
可是小女孩卻像是見到了新世界一般,接過來便開心地轉(zhuǎn)圈圈,表達自己的高興之情。
“這孩子……是不是口不能言?”賈蓉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婦人面色一面,隨即黯然神傷起來。
三春見狀,也是神色各異。
“好叫大爺和各位貴人知曉……小女子本是大同總兵家的庶女,蘇月娥,可憐家父被人害死,一家子被滅族,竟不能為全家報仇雪恨!”名叫蘇月娥的年輕婦人語不驚人死不休。
此言一出,賈蓉等人面色也是一陣變換,先是驚愕,再是同情,最后才是柔和。
蘇月娥便向眾人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這蘇月娥為前任大同總兵蘇犁的庶長女,雖為庶女,卻也跟隨父親練就了一身好武藝,怎料蘇犁鎮(zhèn)守大同三十年,一朝被內(nèi)鬼出賣,導(dǎo)致蒙古人破入大同,一時間整個大同生靈涂炭,在所有人不敢出門之時,身懷六甲的蘇月娥當(dāng)即帶領(lǐng)蘇家一千家丁沖出府邸,騎著戰(zhàn)馬,拿起長槍,殺傷蒙古二百余人馬,無奈寡不敵眾,最終與家丁失散,并因此動了胎氣,引發(fā)早產(chǎn)……
等蘇月娥好容易生下了女兒,返回家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家早已經(jīng)被蒙古人屠戮殆盡……這個案子,便是在官僚系統(tǒng)里曾經(jīng)赫赫有名的“大同失陷案”。
從那一日起,蘇月娥便無時無刻不想著報了這血海深仇,事實上,父親鎮(zhèn)守大同三十年,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如果不是天熙帝和天正帝兩任明主賞識,他未必就能在這個位置上坐這么久……
甚至,蘇月娥自己多半就知道那個內(nèi)鬼是誰,可是她勢單力薄,還要獨自扶養(yǎng)一個身體虛弱的女兒,這一切,隨著天熙帝的去世,天正帝的上位而落下了帷幕,天正帝為了安撫九部邊軍,下令將這個案件封存起來,勒令不準(zhǔn)他人再查此案,只是草草將此案定性為“總兵失職”,順道將九邊防務(wù)和兵丁都換防了一遍便宣布結(jié)案了。
這讓蘇月娥感到萬念俱灰,只得隱姓埋名,一邊調(diào)養(yǎng)身子,一邊把女兒養(yǎng)大……一路從大同流落到了神京城郊外。
畢竟,這是蘇家唯一存活下來的骨血了,再不可讓她有所閃失。
女兒卻在神京城里染上了風(fēng)寒,一直發(fā)燒不退,她卻無錢為女兒抓藥,蘇月娥絕望至極,只得放聲大哭。
這個時候,賈蓉吃完了飯,正巧看見了這一幕………
蘇月娥母女倆便絕處逢生,如今有了一個穩(wěn)定的生活環(huán)境,一直想找機會對賈蓉道謝,正好今天賈蓉帶著三春來農(nóng)莊里游玩一番,索性將一切和盤托出,以免賈蓉覺得她不懷好意。
三春這時候卻早已紅了眼,眸中隱隱有淚水模糊了視線,尤其是探春,她也是庶出的女兒,知道趙姨娘平日里是個什么德性。
如今見到了同樣身為庶女的蘇月娥這般慘痛的經(jīng)歷和故事,心里更是感同身受,放聲大哭起來。
小女孩如今這般遲滯的表現(xiàn),顯然也是因為蘇月娥當(dāng)時早產(chǎn)的緣故,未能足月出生,帶來的負面影響。
以賈蓉的身份來看,這就是典型的“發(fā)育遲緩”。
雖然不至于沒有生活自理能力,但是肯定會影響智力水平,而且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她是沒有絲毫的自保能力的。
“妾只求大爺和貴人們一件事,來日妾若能大仇得報……妾自會追隨家父而去,只請各位貴人照顧好我們蘇家這唯一的骨血。”蘇月娥看著可憐的女兒,潸然淚下。
小女孩卻拿著花走了過來,輕輕地摟住自己的母親雪白的脖頸,安慰道:“娘親不哭……娘親不哭……哭了羞羞……”
“娘親不哭……不哭?!碧K月娥抱住自己的女兒,露出一絲微笑來。
都說為母則剛,蘇月娥即使心里苦楚無數(shù),但是卻也不想讓女兒傷心難過,當(dāng)下依舊強顏歡笑,哄起了女兒。
賈蓉面色陰沉,沒想到……這世道也并不像自己想象當(dāng)中的那么簡單。
“蘇姊姊……可有為女兒取名?”賈惜春抹了抹眼淚,輕聲問道。
“妾叫她……蘇勝男!”
蘇勝男,勝過男兒!
三春渾身一陣,沒想到蘇月娥竟給女兒取了一個男兒身的名字。
這也許,是蘇月娥作為母親,最后的倔強了。
“我想……夫人應(yīng)該知道那出賣蘇老總兵的人是誰罷?”賈蓉緩緩開口道。
“大爺明察秋毫……那人,正是家父早年從邊關(guān)撿回來的孤兒,如今就任撫順游擊的李志立!”
賈蓉瞇縫著眼,看來這血海深仇,自己真有可能得參與一二了。
“今日起……我收勝男為義侄女,蘇夫人,請入東府做事,我有一計,可幫夫人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