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斷定,加強精神文明建設,會是我們國家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重點工作。我沒記錯的話,去年八九月份的時候,國家日報就曾大幅刊登過關于精神文明建設的文章,想找的話應該很容易就能找到。”
豐谷鄉(xiāng)派出所的平房里,路行遠與宋剛相談甚歡之時。
他也有所方寸的給宋剛透露了一些小信息,算是給這位駐守老家的副所長賣個好。
至于宋剛能不能用上,或者說能不能把握住他提供的小信息,以此博得更高一層青睞,那就不是路行遠能預料的了。
總之就是,戲臺已經(jīng)搭好了,夠膽、實力夠硬,你就看著上吧。
宋剛眉頭深鎖:“你意思是圍繞這篇文章干工作?”
煙霧彌漫的房間里,與宋剛隔著一張桌面而坐的路行遠“噗”的吐了口煙,讓自己的五官變得越加朦朧起來:“宋哥,別為難我了,我是啥也沒說,啥也不懂。”
“路行遠,你是真的滑頭。”宋剛一邊笑說著,一邊伸出食指點了點路行遠。
不過看他的臉色,顯然是對年后的工作計劃有了一定的打算,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飯吃了沒,給你帶一碗面條?”宋剛面帶微笑起身后,問道。
路行遠先是會心一笑,隨后才驚訝道:“不是吧,宋所,你還得燒飯?”
宋剛佯怒著來了句,“屁話,我不燒飯,我吃什么?”之后,便離開了屋子。
路行遠甚為好奇,他進門前觀察過這幾間平房,沒發(fā)現(xiàn)有煙囪冒頭啊。
一路跟隨宋剛來到最后一間屋子,在看到了壓力鍋和煤爐后,路行遠方才恍然大悟。
路行遠大概自己也沒能想到,短短半年時間,他竟然已經(jīng)完全融入了這個貧窮落后的年代。
一些超前的記憶正從他潛意識里慢慢消失。
“要不要帶一碗?”
看著宋剛手里的一把掛面,路行遠搖搖頭:“不用,我吃完了?!?p> 宋剛道:“那你就回吧,擱我這礙眼?!?p> “確實,好人誰進派出所??!”路行遠一語雙關道。
“你個小兔崽子?!?p> 宋剛嘴里罵著,腳下也不含糊,虧的路行遠反應快,一下跳出了屋子,“走了走了,回家了,外面又開始飄雪花了。”
路行遠剛一離開,宋剛也就收起了笑臉,手中的筷子有一下沒一下攪拌著鍋里的面條。
良久,他輕吐了口氣,小聲嘀咕了一句:“原則內(nèi),多少還是幫一下吧?!?p> 宋剛的心境變化,路行遠無從得知,不然肯定得慶賀一番,畢竟小半天時間就交了一位看上去就很有用的朋友。
“大蠻,酒席還辦不?辦的話我用大喇叭給你通知一下,省的你來回跑?!?p> “算了吧,廣平叔,家里啥情況你也知道,酒席不好辦呢。”
路廣平家門前的村道上,縮著脖子的路行遠,一口否決了夏天便該安排上的酒席。
這會辦考去首都學校的酒席,不是往他大伯一家的傷口上撒鹽嘛。
因此,他不假思索便拒絕了。
至于受到村里人非議,現(xiàn)在也管不了那么多。
“大哥,大哥。”
路行遠沖后面跑來,一下跳到身上的路清瑤笑道:“咦,這么快就回來啦?!?p> 趙梅娘家,也就是他們四兄妹的外公外婆家,離路家村也有十幾里地,這么早回來,應該是吃了飯便馬不停蹄的往回趕了。
趙梅一邊往家走,一邊解釋道:“害怕下雪,所以早早回來了,你和婷婷中午吃的什么?”
路行遠毫不掩飾道:“肘子肉被我倆吃了一半?!?p> 聽了這話,趙梅不由氣急,她總覺得這個大兒子自從夏天賣螃蟹賺了些錢后,現(xiàn)在做什么事,都是大手大腳的不懂得算計。
“像你這樣過日子能行?”
趙梅惱火的訓了一句路行遠,心下依舊不甘,便將縈繞了心頭好幾天的疑惑也一并講了出來。
“你這趟回來過年,自行車、電視、衣服,包括書、笛子一些零碎物件,我給你一共折算成了1500塊錢,你先告訴我,這些錢都是哪來的,夏天去燕京的時候,你身上也只帶了幾百塊錢吧?”
路行遠:“呃……”
“你想好再說,你媽雖然識字不多,但人不傻,你要是圓不好,或者被我發(fā)現(xiàn)扯謊,別看你今年已經(jīng)十七歲是個大人,該下手的時候,我照樣不含糊!”
路家門前的村道上,趙梅已然面帶煞氣,煞氣之廣直接波及到了后面的路正陽、和趴在路行遠背后的路清瑤身上,使得兩人靜若寒蟬。
“媽,您想的也太歪了,您兒子能做那些歪門邪道的事嗎?您兒子的錢,都是老老實實做生意賺來的,就像夏天那會賣螃蟹,沒有一分錢是靠偷蒙拐騙得來的?!?p> 路行遠嘴上在辯解,心里卻是涌上了一股暖流,他母親趙梅雖然沒有什么文化,但其一輩子都在教他們四兄妹真正的為人處世之道——窮不可怕,怕的是志窮!
趙梅氣憤道:“你別用大話空話糊弄我,做什么生意,和誰做的,怎么做的,在哪做的,要一五一十的講?!?p> 路行遠頷首道:“行,咱先回家,到時慢慢講?!?p> 沉默到家,看到路清婷竟然趴在桌上睡著了,路行遠是又氣又心疼,他的這幅表情落在趙梅眼里,倒是讓趙梅心下稍安,兒子這會還有心管這些,說明底氣還是有的。
要說天底下最不愿意看到路行遠走上歧路,便是她這位母親了。
“快去添件衣服,也不怕生病?!壁w梅沖著大閨女說了句后,施施然在桌子旁坐了下來,靜等路行遠開口。
路行遠想了想,賣裙子也不是啥難堪的事,唯一能讓趙梅說道的,大概就是他在求學的時候,竟然跑去賣裙子了。
想到這,路行遠三兩步跨進了自個臥室,然后提溜了一個小包出來,接著便在趙梅、路正陽、路清婷、路清瑤眼皮底下,往外一沓一沓的掏錢。
一沓一百張大團結(jié),路行遠往桌子上擺了十一沓,共一萬一千塊。
“咕咚”
眼都直了的路正陽咽了口口水后,用顫抖著嗓音問路行遠道:“大哥,你都干什么了,怎么有這么多錢。”
“我給媽帶回來的那件藍色裙子記得不,那裙子其實不是我買的,而是我賣得,那種裙子在燕京我賣28塊錢一件?!?p> 路行遠這話雖是沖著路正陽在說,但也是對趙梅的解釋。
路清婷眼冒綠光道:“大哥,咱家有這么多錢,是不是村里最有錢的?!?p> 路行遠給了大妹路清婷一記鋼镚:“啥亂七八糟的,好好看你的書?!?p> 路清瑤:“大哥,我要買好多好吃的?!?p> “都別吵!”趙梅喊話后,堂屋一片寂靜,“你說這都是你賣裙子賺來的?”趙梅問路行遠。
路行遠點頭道:“嗯,在燕京認識一個朋友,和那位朋友一起做的,朋友從深圳買來裙子,然后在燕京賣,我的本錢就是賣螃蟹賺的那幾百塊?!?p> 路行遠解釋完,又道:“媽,錢雖然給你看了,但能留給你的只有一千塊,我年后還要用到這些錢?!?p> 趙梅很是感慨的搖了搖頭:“都拿去吧,家里還有些錢,我們在家基本不用花錢,知道你沒像三寶那樣耍小聰明,我就放心了?!?p> “我原本就打算留一千塊給家里的。”
路行遠不聽,強行往趙梅手里塞了一沓錢后,他又抽出一張遞給路清婷。
惹的路清婷氣憤不已,當著趙梅的面給她錢,這錢還能是她的嘛。
“你啊,你也抽一張吧,我走后,多往自家地里跑跑,別總吃飯不干活。”路行遠沖路正陽道。
路正陽眼巴巴的看著路行遠:“大哥,我能跟你去燕京嗎?”
路行遠沒好氣道:“你有本事讓人辦介紹信?”
路正陽不答,悶了會后,又道:“大哥,那我八九月份的時候逮螃蟹總可以吧?!?p> “今年灌溉渠里還能有多少螃蟹都不一定呢。何況,怎么可能只有你一家去抓。而且,你能賣到一塊錢一斤?去年別人賣幾毛,我能賣一塊,為什么?因為我討巧把王雄震住了,他迫不得已才高價收我的螃蟹,今年肯定別指望了,王雄來不來都不清楚?!?p> 路行遠說到王雄,路正陽不禁一拍大腿,高興道:“對了,大哥,我有王雄電話,去年你走后,我和三寶哥又跑過兩趟縣城,他認得我,給我留了電話,說有時間找你聊聊天呢?!?p> “有啥好聊的……你拿來,我瞧瞧。”
路行遠突然改變注意,是想到了不久的將來,他的新產(chǎn)品——健美褲,需要王雄這樣的“搬運工”,年前,他還在讓李德江找這類人。
練習紙上歪歪扭扭的幾個數(shù)字,路行遠看了幾眼,又默背了幾次便記在了心里。
作為豐谷鄉(xiāng)走出去的才子,這點小本事他還是有的。
“媽,您現(xiàn)在信了吧。”路行遠最后一次笑著問趙梅道。
趙梅擺手道:“信了,信了,快把錢收起來吧。有了錢,也要記著省著花,我不僅僅是提醒你們大哥,正陽、清婷你們兩個也是?!?p> “嗯?!?p> 路行遠三人老實點頭,路正陽、路清婷更是大松了口氣,十塊錢不用上交了。
翌日,初六,天蒙蒙亮,一輛自行車從路家沖出。
路家門前的村道上,載著路正陽的路行遠朝母親趙梅、大妹路清婷用力揮了揮手后,使勁一蹬,消失于兩人的視野里。
他這一走,又是一年。
再回家時,母親趙梅的頭上怕是又要多生出幾縷華發(fā)。
大妹路清婷也要變成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