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糧秣總算是到了!”
滁州葛從榮臨時居住的府邸中,滿頭大汗的滁州刺史吳元龍快步走進,絲毫不顧自己形象,朝批閱軍務(wù)公文的葛從榮稟報道。
后者顯然料到了,沉聲相對:“吳大人辛苦了,糧秣宜早早送到軍中分發(fā)下去……此番來的運糧官是誰?”
“是揚州崔建成崔刺史的侄兒。”吳元龍心下一沉,暗道這位大帥恐怕是打算發(fā)泄一下怒火了。
“你告訴他,立刻到這里來……不用來了,就地擒了,詢問耽誤糧期的原因,若還是道路泥濘難行之類的原因,就地正法,首級拿到諸部去巡閱?!?p> 冷冰冰的幾句話,直接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讓吳元龍這個科舉出身,從未擔(dān)任過武職的正經(jīng)官文官有些心驚膽戰(zhàn)之余,也不禁暗誹這些軍人實在是有些難相與。
不去殺周人,反倒來殺唐人,這算什么?
吳元龍還待要抬頭反駁幾句,卻見葛從榮那滿是殺意的雙眸正好看過來,四目相對,吳元龍的后背頓時冷汗津津,喉嚨像是被大手攥住一般。
“好……”震驚于對方氣勢的吳元龍甚至沒有用官場中規(guī)定的應(yīng)答話語,匆忙一禮,旋即連忙往后出了堂門。
葛從榮瞥了一眼吳元龍離去的身影,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這些個文人,辦事不牢,倒是整日想要逞些嘴上功夫,方才這吳刺史是打算說些什么吧?他要是敢開口,老子立馬讓他一起進土里埋著,不過是個從五品的文官罷了,一刀砍了,朝廷又能把老子怎么樣?
這么想著,葛從榮又開始回想朝廷近日來的種種舉措,據(jù)小道消息,呼延熾已經(jīng)在牢里待了好久,甚至有人彈劾他說是因為其子呼延旭投降周軍,以致建武大敗云云……
笑話,呼延旭都被砸爛了,怎么投周?
想到這里,葛從榮腦子嗡的一聲,疼痛感從天靈蓋開始傳來。這是他的老毛病了,多少年下來,每次思考點大事要事,但凡是復(fù)雜點的就會引發(fā)頭痛,不管吃了多少藥都是無用的。其人又身居高位,不可能不面臨這些事情,只能是堪堪忍受,令專人持毛巾、冷水與熱水時刻候在門外,一旦出現(xiàn)頭疼,就立即進來伺候。
聽聞房內(nèi)傳出粗重的喘息聲,早早等候的數(shù)人便有條不紊地敲門進來,按照先前早就練習(xí)好的步驟為葛從榮止痛。桌上一疊疊事關(guān)緊要的文件都被擱置著,這幾人卻都目不斜視,心思全都放在葛從榮身上。原因無他,這幾個都是從葛府中精挑細(xì)選出來的佼佼者,無論是手法還是心術(shù)都是一等一的正,完全不用擔(dān)心有所僭越。
一刻鐘后,幾個人收拾東西離開書房,各自前去更換清洗。
黃三最早是個酒樓小廝,孤兒一個,被酒樓老板撿去做了干兒子。機靈能干,能說會道的,偶然一次機會被來喝酒的葛從榮看中,收入府中做了隨侍從人。多年下來,兢兢業(yè)業(yè),從來不敢有任何逾越之舉,不但讓葛從榮十分放心,也一步步成為了葛府副管家的下一個人選。
有人為他打抱不平,說這等本事,卻要在大軍出征的時候跟隨葛從榮左右,為他準(zhǔn)備熱水毛巾,以備頭疼之需。對此,黃三只有一句話來應(yīng)對:
“軍國重事面前,能讓我隨奉左右而不必?fù)?dān)心泄密,不正是老爺對我的信任嗎?”
此話一出,眾口皆閉,再沒人提起此事。
“老爺這頭疼病也不知何時才能好來,日日如此,真要是到了戰(zhàn)陣上發(fā)作,豈不是白白趁了周人的道?”來到邸中后廚,黃三拿起一塊切好的香瓜,放在鼻尖一聞,吭哧吭哧啃了起來。
“今日這后廚倒是安靜得很,平日里不都是喧囂不停?”香瓜吃了半塊,黃三才四下張望,卻見庖廚之中一個人影也無,眼看著時間都快中午,照常來說不應(yīng)該要著手準(zhǔn)備飯食了嗎?
正想著,黃三突然發(fā)覺不太對勁,葛從榮身居要職,府中或是路上來刺客的次數(shù)也不少了。作為反應(yīng)機敏到了極點的葛府中人,黃三本能地抄起面前插在砧上的一把菜刀,卻見刀子背面有一道一晃而過的血痕……
還未等他反應(yīng)過來,只覺脖后被一雙大手握住,然后腦袋就呈三百六十度大轉(zhuǎn)彎,直接看見了身后那個扭斷了自己脖子的人。黃三極力想要分辨一二,也想用力大聲嘶吼,雙眼卻登時一黑,意識陷入了無盡的黑洞之中……
半晌,一個穿著黃三衣服的男子淡然自若地從廚房中走出,站在門口整理了一下衣裳,四下張望過后,朝這座府邸中的某個地方走去。
不止是黃三,包括另外兩個侍奉的小廝和一個婢女,都在府中先后遭重。幾乎是同時,這座作為滁州城中目前最重要的軍政中心的府宅之中就多出了包括四人在內(nèi)的十余具尸體。
葛從榮這里剛打發(fā)走了幾人,吳元龍也剛剛離開府門,便又有人匆忙入內(nèi)稟報軍情。這次來的是滁州行營兵馬都監(jiān)、主管滁州本地馬步軍的寧志平,他剛剛從下僚那里得到消息,來安方向的周軍已經(jīng)開始挪動,但步子不算太大,也并沒有擺出要直接進攻的架勢。
“反倒是西面的周軍,那個打著岳字大旗的,按兵不動已經(jīng)多日,實在是教人不放心!”寧志平搖了搖頭,朝微微皺眉的葛從榮嘆道,“咱們背靠金陵,糧秣后勤殊無阻礙,倒是能耗得起,可周人如何耗得起?他們又為何要行如此舉措?是不是與呼延熾相仿,又在后頭給咱們散步謠言來著?”
葛從榮眉頭一挑,旋即沉聲道:“周人取了清流關(guān),如今關(guān)外宿、濠、泗諸州都可為其供給,如何撐不???要說最心急的,不當(dāng)是周人,當(dāng)是咱們……若是周人繼續(xù)壓迫,該如何破局?朝廷無所作為,縱容這般繼續(xù),恐怕接下來要糟……須知道,滁州之后,真、揚二州難當(dāng)周人之勢,京師危急矣!”
說到最后,葛從榮幾乎已經(jīng)將焦灼二字寫在臉上。
寧志平見他如此,心里也不太好受。要知道,葛從榮在滁州本來就不是作防御姿態(tài)的。相反,最早建武軍尚在的時候,大軍二三十萬,聯(lián)動起來,就算不能將周人所占之地盡數(shù)奪回,起碼不會落到現(xiàn)在的下場。
郭芳……
想到郭芳冒進陣亡,導(dǎo)致建武軍直接失去指揮龍頭,進而引發(fā)呼延熾替位,以及后續(xù)的一系列軍政亂象,寧志平只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前唐滅亡后,中原大地歷經(jīng)梁唐晉漢周五代,至后周時終于是止住了改朝換代快到離譜的勢頭。南唐建國至今,二百余年,多少次都差點為人所滅?每每讀那些史書史冊,總會讓人生出無力感來,好像南唐總是偏安一地,毫無還手之力一般……
如此,居然還能撐住二百年,即便是就此滅國,也能算壽終正寢了吧?
這個念頭一出,可給寧志平嚇了一跳,其人當(dāng)即埋怨起自己,然后向葛從榮告辭。后者頷首應(yīng)允,也不再多言語,便由寧志平直直走出房門了去。
寧志平剛走到庭中,便見四個年輕面孔迎面而來。他也沒有多想,甚至沒有多看一眼,因為這四人甫一見他,立即分列兩側(cè),躬身行禮問好。到他這個地位,除非是逢場作戲,否則幾乎不會因為下人的問好而做出回應(yīng)。
于是乎,寧志平就這么徑直離開了府邸,翻身上馬,揚鞭朝軍營馳去。
葛從榮這才好了沒多久,被寧志平一勾,登時又是隱隱作痛。他的喘息聲剛剛傳出,門外四人便立馬進來,輕手輕腳的,好似生怕打擾到他一般。
兀地,一股異樣的感覺從葛從榮心底冒起,但一時半會兒也說不上來到底哪里不太對,或許是自己想得太多了,這四個人都是親自選定的,能有什么問題?大小事堆在一起,真真是令人頭疼……
一直到毛巾覆蓋在他的脖子而非他的額頭時,有些過于放松的葛從榮才想起來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這幾個人的腳步,好像有些過于輕了些。
當(dāng)又一個匆匆趕來的唐軍兵官發(fā)現(xiàn)滿面發(fā)紫,舌頭外露,已經(jīng)癱倒在椅子上的葛從榮時,事情已經(jīng)倒向了完全無法逆轉(zhuǎn)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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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步輕微如貓,難察其蹤。凡行刺,十有九成,而一為殘?!督衔淞旨o(j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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