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自尋死路
趙昺將張世杰的表情看在跟里,知道他已經(jīng)有所觸動,就不再糾纏。時間寶貴,他必須馬上進入正題。
“張卿家,這件事情,就算翻篇了,你以后愿意想,可以慢慢去想,不愿意想,也可以不去想,一切隨你。朕現(xiàn)在喚你過來,是有兩件事情需要你馬上去落實。”
“官家請講,臣聽著呢?!睆埵澜芑剡^神來,連忙道。剛才的那一份傲氣已經(jīng)不見了。
“第一,命令第二船隊繼續(xù)攻打北面之敵,不要懈怠?!壁w昺道。
“現(xiàn)在?”張世杰聞言又是一怔,忍不住扭頭往船艙外面看去?,F(xiàn)在海面上天色暗淡,很快就要看不見,怎么在這個時候還要進攻?
“你不必懷疑,就是現(xiàn)在?!壁w昺肯定地道?!半薏恍枰闳〉枚嗌賾?zhàn)果,只要纏住他們就行。這不會很難吧?!?p> “為什么?”張世杰終于還是問出了聲。
“文丞相也在崖山,如今關押在元軍的船上,朕已經(jīng)命令張達帶兩條輕舟前去營救。你現(xiàn)在該明白朕這么做的目的了吧?!?p> “救文相公?”張世杰怔怔地看著趙昺,臉上浮起驚疑之色。
“張卿家不必懷疑,就是救文相公。”趙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臣遵旨?!彪m然還無法理解,但張世杰還是表示服從。
“嗯?!壁w昺點點頭,表示滿意,然后繼續(xù)道?!暗诙畹谌牸纯虇⒊?,往出海口方向搜索前進。如果張弘范的船隊已經(jīng)全部退去,就讓他們在出??诟浇穹饋恚魈鞌橙说膽?zhàn)船再一次進來,向我發(fā)起進攻時,讓他們抄敵人的后路,跟第一船隊形成南北夾擊之勢?!?p> “?”
沒有聲音。不僅張世杰沒有回應,連陸秀夫和江鉦都大眼瞪小眼,一副懵圈的樣子。
看著眼前三個人的反應,趙昺也覺得奇怪。自己不是說得很清楚嗎?或者,是自己的這道旨意有問題?可是不可能啊,自己反復思考過,這才宣之于口的。
“官家,您是說,敵人明天還會向我們發(fā)起進攻?”半天,陸秀夫才小心翼翼地道。
“那是當然,當然?!睆埵澜芙K于清醒過來,不待趙昺開口,連忙道。他剛才被愣在當場,倒不是不明白趙昺唱這一出的用意。相反,他是在趙昺說出口之后馬上明白過來了。他只是震驚于趙昺小小年紀怎么就會想到這一出。
今天的戰(zhàn)斗雖然被我們逆轉,但張弘范軍隊的損失并不大,不可能遭受一些小挫折就撤走。他明天必然會再來。只有將我們徹底消滅,他才肯罷休。
然而,小皇帝要來個反包圍。這一手漂亮,將會出乎張弘范的意料之外,會讓他措手不及。如此,我軍兩支船隊同心協(xié)力,必然能夠將陷入包圍的船隊給消滅掉,至少能將他們擊潰,而剩下的北面之敵,就不足慮了。
“喏,官家,臣這就按照您的旨意部署去。”張世杰心服口服,說完,大步走出船艙。
“部署完畢之后,你再回到朕這邊,朕還有事情要跟你商量?!壁w昺沖他后背道。
看著張世杰的身影消失在船艙之外,趙昺長出一口氣。跟這個家伙說話還是有些吃力啊,好在他最終臣服了。是的,是臣服。
他起身活動了幾下身子,這才感到自己渾身上下透著難以言說的疲憊。
他一個八歲孩童,整個下午,精神狀態(tài)一直處于緊張之中,不疲憊才怪呢?
“秀兒,官家累了,你服侍官家歇息一會兒吧。”陸秀夫細心,看見小皇帝神情倦怠,知道張世杰安排妥當事情,再轉回來起碼還要一個時辰以上,就吩咐了尹秀兒一句,跟江鉦一起退出船艙。
見船艙里面再無外人,趙昺不必強打精神了,他身子一軟,就靠在了軟榻上。
“官家,奴婢抱您去后艙的床上躺一會兒吧。”
趙昺懶得說話,他真的很累,不再抗拒伊秀兒的貼身服侍,于是點點頭。伊秀兒俯身抱起他,起身往后艙走去。
后艙是趙昺的臥室,當尹秀兒將他放到床上,給他蓋好薄被,準備離開時,他抓住她的手。
“陪朕說說話吧。”他道。
無論他有多么的神經(jīng)大條,此刻,一旦放松下來,想到自己孤身一人穿越到這個古代社會,一種陌生和孤獨感便油然而生。
而眼前的這個女子,在他的面前,地位卑下,跟他不可同日而語。可是她卻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見到的人。
他對她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這種親近感無關血緣、無關性別、無關年齡,但就如水草生長在他的腦海,就如小鹿撞擊著他的心扉。因此,他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好?!币銉旱囊浑p好看的眼眸朝趙昺臉上一瞥,馬上答應道。她雖是他的婢女,但這些日子服侍下來,對他也起了一種憐愛和庇護的心思。
就在此時,他的耳廓動了一下,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囙须s的聲音。
“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問。
“是嗎?”尹秀兒奇怪地道,她可是沒有聽到任何異常的動靜。
“去外面看看去?!彼馈?p> 尹秀兒馬上出去了。
沒有多久,她跟江鉦一起回來了,一臉的驚訝。此時,趙昺已經(jīng)起身,回到前艙。
“官家,有一部分民工還有士兵家屬鬧起來了,他們要求離開崖山?!苯`道。此刻,向來冷靜的他額頭上也微微滲出汗珠子。
“怎么回事?”趙昺聞言也是大驚。今天好不容易打退了元軍的進攻,怎么內(nèi)部又鬧起來了?
連傻子也能明白,他們?nèi)匀粵]有擺脫危險,在這樣的情境之下,如果內(nèi)部再出現(xiàn)混亂,那真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鬧事的人說,他們已經(jīng)顛沛流離了三年,沒有希望了,還不如早一些散伙,各自尋找出路,或許還能有活路?!?p> “糊涂,現(xiàn)在散伙,跟自己繳械又有什么區(qū)別?這不是自尋死路嗎?”趙昺惡狠狠地道。
“是啊,就是這個道理。可是他們聽不進去。”江鉦怒火沖天地道。
“陸相公呢,他在哪里?”
“他正在勸鬧事的人回去。
“走,我們過去看看?!壁w昺想了想,起身道。
“不,官家,那邊太亂,你不能過去?!苯`趕緊勸阻道。
“現(xiàn)在已到生死存亡的關頭了,朕還能躲避嗎?如果鬧事的人形成氣候,行在就將分崩離析,到了那時,我們只剩了兩條路,一條是跳海,一條是投降。”
江鉦在趙昺面前蹲下身子:“官家,那就由臣背您過去吧?!?p> 趙昺略一遲疑,便張開雙臂,趴在了江鉦寬厚的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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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勸說
鬧事人群聚集在一個斜坡上面,天色暗淡,看不清具體有多少人。只是人聲嘈雜,有蒼老的嘆息聲,有年輕人的怒罵聲、有孩子的哭泣聲,還有婦女的埋怨聲。
宋軍的體制,家屬隨軍,部隊到哪,家屬也跟到哪。所以,在三年的逃亡生涯中,還有大量的隨軍家屬跟行在一起行動。
人群的前面有不少士兵,他們手握砍刀、長槍和弓箭,但神情漠然,似乎眼前的鬧事人群跟他們毫無關系。趙昺相信,如果鬧事人群強行沖陣,他們不會阻擋。
陸秀夫攜同幾名官員,正苦口婆心地勸說著站在最前面、情緒最為激動的那些人。但他的話不起任何作用。
"讓我們走吧,求求你了。"
“我們受不了了。”
“我們再也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了。”
站在前面的不少老人和婦女都跪到地上,拼命以頭磕地。
陸秀夫被一群身體強健的男人逼得步步后退。如果不是邊上一名將領奮力阻擋那些人,他早被人群給淹沒了。
看得出來,那些鬧事人群并不懼怕陸秀夫,卻忌憚那位將領。
“那位將軍是誰?”趙昊問道。
“他是歸德大將軍左大?!苯`道。
雖然左大在拼命阻止人們上前,但他手下士兵卻跟他截然相反,個個無動于衷。如此,僅靠左大一人,顯然阻止不了人群一步一步向前。
趙昺發(fā)現(xiàn)人群中有人在挑唆,他側耳傾聽,很快明白了他們的意圖。是讓人群沖向前面的一片緩坡地,奪取停在水邊的船只,向大海方向逃跑。雖然這個計劃無異于飛蛾撲火,而不明真相的民工和士兵家屬選擇了相信。
照這個勢頭,一旦沖過陸秀夫這道最后的防線,他們就能沖到水邊,去搶奪船只,如果引發(fā)多米諾骨牌倒塌,更多的人相信挑唆,那么,一場勝利大逃亡就將發(fā)生。南宋的最后一支抵抗力量,不是以跳海結束戰(zhàn)斗,而是以勝利大逃亡作為最后的結局。
“江卿家,放我下來,你帶待衛(wèi)們上去,跟左大將軍聯(lián)手,堅決把鬧事人群攔下來,再找一塊高地,朕要說話。”
江鉦聞言稍稍猶豫了一下,即蹲下身子,讓趙昺下來,點了二十名侍衛(wèi)留下,對尹秀兒道,照顧好官家,便帶著手下二百來名披堅執(zhí)銳的侍衛(wèi)向人群沖去。
強悍的侍衛(wèi)很快插入人群之中,將人群跟陸秀夫等人拉開距離。
趙昺在尹秀兒的陪伴之下,站上了一塊突出于地的巖石上。江鉦威風凜凜地站在一旁,大聲喊道:“官家駕到一一”
喊罷,向陸秀夫和左大一使眼色,那二人便撲倒在地,口呼:“皇上萬歲!官家萬歲!”
他們后面的那些人,見前面的高處站著一個孩子,又見陸秀和左大將軍都跪下了,也紛紛跪倒在地,高呼:“皇上萬歲!官家萬歲!”
“眾位都平身吧?!壁w昺雙手一舉,朗聲道。他非常滿意江鉦、陸秀夫還有左大等人的演戲。這樣一搞,就把他這個少年皇帝的派頭給端起來了。那些還想鬧事的,在這樣的氛圍下,也不得不先縮回脖子。
“朕是聽說你們想離開這個地方,去別的比這里更安全的地方,特意親自過來瞧一瞧的。有誰能跟朕說一說,那是個什么地方,距離這里遠嗎?我們怎么過去?”
趙昺清朗的聲音在人們的頭頂響起。聽了趙昺的發(fā)問,底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想從對方的臉上看出答案。然而他們失望了,他們在相互之間的臉上沒有看到答案。
其實他們都沒有想過這些問題,他們是聽到有人在忽悠,說今天行在雖然勝了,但最終逃不脫失敗的命運。還不如乘現(xiàn)在元軍敗退、自顧不暇的時候逃出去,或許還有保命的可能。
“怎么?沒有人出來回答,這不應該啊。你們難道不是因為這個,才集中到這里,然后一起離開的?既然如此,總有不少人是知道那個地方在哪里,怎么過去?怎么可能誰也不知道?如果真的如此,朕要說一句,你們上當受騙了,那就是一個空中樓閣。
而那些哄騙你們的人,現(xiàn)在還藏在你們當中,不過,他們是不敢站出來,拍拍胸脯說是他們說的。因為他們說的那些話是不存在的,完全是謊言。難道不是嗎?”
“我們?yōu)槭裁匆境鰜?,站出來就是死路一條?!庇腥嗽谙旅婧傲艘宦?。
趙昺聽出了聲音發(fā)出的方位,且看到一個小個子,正蹲在人群當中。
“說話的是左邊的那個小個子吧,不要蹲下,站起來嘛,你這么喜歡說話,朕把位置騰出來,由你上來說,把你們原先跟大家說的那些話再說一遍。你看如何??!?p> 那個家伙嚇壞了,拼命往后躲。在場的人也無不大眼瞪小眼。這么多的人,這么混亂的場面,小皇帝是怎么一眼就看到他的?
幾名侍衛(wèi)立即進入人群,把那人給帶到人群前面。
“這位,朕是不是該把說話的權力交給你,由你談談你將怎么帶領大家逃出這個地方?”
然而,那個家伙哪里還說的出話,渾身如篩糠似的抖個不停。
“你不說是吧,不說朕就不客氣了。來人,把這個擾亂軍心的家伙給我拉下去,砍了?!?p> 趙昺一聲斷喝,立刻,兩名侍衛(wèi)上來,一左一右,架起那家伙就往下拖。
“饒命啊,官家饒命啊?!痹谇箴埪曋校羌一锉煌系揭粋€懸崖邊上,只聽咔嚓一聲,求饒聲嘎然而止。
望著眼前這一幕,江鉦在心里大聲叫好。他們的官家不僅智力超人,而且變得殺伐果斷。這樣的殺雞敬猴,來得太及時了,皇帝的權威、皇帝的超然地位,妥妥的展示在眾人面前,有誰還敢跟他叫板?
果然,底下的人全都嚇得屏息靜氣,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動靜大一點,被聽力超強的官家聽去,一不高興,又成了替死鬼。
而那幾個原先一直在蹦噠的,此刻也嚇得不敢出聲了。不僅不敢出聲,連眼睛都不敢隨便瞧,生怕被小皇帝看到,認為是在搞聯(lián)絡,也把他們給逮上來咔嚓了。
趙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從容淡定。
“我們從臨安出來至今已經(jīng)三年。你們跟隨行在,也顛沛流離了三年。你們渴望平靜安寧的生活,渴望生命安全,朕非常理解,朕也感謝大家三年來的不離不棄。
可是,我們的身份注定了,要過上平靜安寧的生活、保證生命安全,就必須打敗蒙元軍隊,此外再無其他出路。如果以為一跑了之,就能保全性命,就能從此無憂無慮地生活,那是癡心妄想。
朕可以斷定,今天,如果你們逃出這片區(qū)域,離開行在的護佑,你們就馬上會被屠殺殆盡?!?p> 趙昺說的斬釘截鐵,下面的人都打了個冷顫。
誰說小皇帝說的不在理,誰說他們脫離行在就能保命。他們至此才明白過來,他們剛才的行為是多么愚蠢。
可是,他們又有了新的困惑。不是說小皇帝什么也不懂嗎?不是說小皇帝生性懦弱嗎?今天的小皇帝,性格剛強、能言善辯、殺伐果斷,太符合他們心中所想。
想及此,他們又有些小興奮。
“回去吧,跟行在同心同德,我們一起抵抗蒙元軍隊,即便戰(zhàn)死,也比像待宰的羔羊般被屠殺要強。何況,有朕在,我們不一定會輸。”說到此處,趙昺握了握小拳頭。
像輕風掠過開闊的田野,像浪花拍打在堅硬的巖石上。
“有朕在,我們不一定會輸?!?p> 人群像經(jīng)過訓練似的,一起呢喃道。他們的精神為之一震。
鬧事的人都走了,下面已經(jīng)空無一人。趙昺仍然站在那里,黑色的影子是那樣的嬌小,卻如此的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