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凌晨一點以后，田欣蓮靠坐在食品區(qū)里攝像頭看不到的地方，她坐在一個大泡沫保溫箱上，腦子變得昏昏沉沉，她知道，有些大事不妙。
白天睡不著，現(xiàn)在困倦全部被勾了出來，李建平已經(jīng)關(guān)掉了賣場里一半的日光燈，昏暗中正適合打瞌睡。
物流還沒來，店里的顧客半天蹦不出來一個，田欣蓮不敢睡，努力睜著眼睛，腦子里其實已經(jīng)是一團(tuán)漿糊。
李建平倒是趴在辦公桌上睡得正香，田欣蓮追了一會兒電視劇，胃里吃下去的三明治此時像不消化似的頂?shù)盟y受。
田欣蓮一手輕輕揉著胃，關(guān)上了手機，模模糊糊地熬著，一分一秒地盼著天明，她從未如此深刻地感覺到，夜晚能躺在床上安睡一夜是最幸福的事，從前怎么還有失眠的時候，真是不知好歹。
終歸還是在兩點的時候忍不住去衛(wèi)生間吐了個昏天黑地，急性胃炎，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田欣蓮已經(jīng)難受得腿腳開始發(fā)軟。
三點鐘日配的物流送到了，田欣蓮似乎都有些神志不清地麻木，李建平怎么說她怎么做，麻木地做了早餐，麻木地上貨和打掃衛(wèi)生，最后不知怎么店長和A班的同事們都來了。
等田欣蓮自己恢復(fù)神智的時候，是因為宋念熙在門店門口拉住了她，她手里還握著麥冬萍塞給她的幾個熱包子和牛奶。
宋念熙跟著她的腳步走了出來，發(fā)現(xiàn)田欣蓮雙眼呆滯，眼神并未聚焦，嘴唇慘白，腳步像飄過來的一樣。
宋念熙一把攥住她的胳膊，盯著她沒有血色的臉龐，擔(dān)憂地問：“昨天沒見你，是上了夜班嗎，這是剛下班？”
田欣蓮遲鈍地扭過了頭，本能地將胳膊從宋念熙手中抽出來，眼睛里滿是紅血絲和疲倦，她小聲說道：“你別攔著我，我得坐公交車回家了。”
田欣蓮說完就手軟腳軟地走向過街天橋，宋念熙不由分說跟在她身后，不確定她能不能理解他話里的意思，還是說道：“我送你回去，你一夜沒睡，我怎么能放心？你先把手里的早餐吃了。”
田欣蓮上天橋的臺階時有些搖搖欲墜，還是固執(zhí)地甩開了宋念熙想攙扶她的手，她吃力地說道：“我胃痛，別說包子，就是喝一口水都想吐。你別跟我說話，我現(xiàn)在感覺很不好?！?p> 宋念熙長嘆一口氣，不顧她的反抗，牢牢禁錮著她的胳膊，拉著她走下天橋。
田欣蓮的忍耐到了極點，到了天橋下面的公交站，她用盡力氣推開了宋念熙。
田欣蓮的腦子里缺氧似的嗡嗡直響，耳邊都能聽到胸腔里通通亂跳的心跳聲，她指著公交站，脫力地說道：“你鬧夠了沒有，我很累，我沒有力氣跟你糾纏，行不行。”
宋念熙跨了一大步向她走來，嘴里還說著什么，田欣蓮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就像電影里的那些慢放鏡頭一樣，帶著某種暗示，那暗示是什么呢？田欣蓮還來不及想清楚，她腦子里那根一直過于緊繃的弦，啪的一聲，斷了。
在這些亂哄哄的公交站人群中，田欣蓮毫無征兆地向地上倒去，離她最近的人們被嚇得“哎呦哎呦”叫著連忙往邊上躲開，唯恐被田欣蓮給訛上。
宋念熙的眼睛一直盯著田欣蓮，所以在她完全倒地之前一把攬住了她癱軟下來的身體。
宋念熙抱著田欣蓮半跪在地上，田欣蓮毫無意識地靠著他的手臂和肩膀。
宋念熙迅速掰開田欣蓮的嘴，將左手食指放進(jìn)她的唇舌間咬著，用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去掐她的人中穴。
宋念熙此時的臉色比蒼白的田欣蓮好不了多少，他的右手甚至在輕顫，心也跟著一同顫抖。
看熱鬧的人群這時候才敢圍攏在了他倆身邊，一個說道：“這個小伙子手法挺熟練的嘛，你是個醫(yī)生？社會上還是好人多啊?！?p> 另一些人紛紛說道：“這姑娘，剛才走路還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昏迷了，不會是癲癇病吧？”
將近一分鐘田欣蓮沒有清醒，宋念熙已經(jīng)急得快要發(fā)瘋，一聽見這些人的幸災(zāi)樂禍，他再也忍不住，抬起頭憤怒地對著人群說道：“都給我滾開！”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聲討他的聲音：“什么人啊，大早上就發(fā)神經(jīng)，倆神經(jīng)病吧，切?！?p> 不管抱著什么心態(tài)圍攏過來的人，一眨眼就消失了個干干凈凈。
有些人的崩潰像秋日黃花，一點點枯萎，再慢慢從枝頭被風(fēng)吹落，田欣蓮不是，她一貫過于剛強，過于清醒自抑，她的崩潰是一瞬間的，從內(nèi)而外，從心到身，完全摔個粉碎。
有個老太太把手輕輕搭上宋念熙的肩膀，心有戚戚地說：“小伙子，你趕緊送這姑娘去醫(yī)院吧，別給她耽誤了病情?！?p> 宋念熙默然點點頭，他早就知道田欣蓮的血糖低，知道她不是什么急癥，他只能束手無策地苦等著田欣蓮清醒。
漫長的一分鐘，田欣蓮終于輕輕張開牙齒松開了宋念熙的手指，宋念熙的一顆心才悠悠蕩蕩落了地。
清醒后的田欣蓮并不好受，胃痛得她幾乎想抽搐，因為暈倒的關(guān)系，她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頭痛欲裂，口苦且發(fā)干。
田欣蓮閉著眼睛靠在宋念熙的胸口，嘆息著說：“熙仔，咱不去醫(yī)院，我害怕……”
熙仔這個昵稱讓宋念熙渾身一震，田欣蓮從前調(diào)皮，喜歡給他起各種昵稱，故意叫著玩。
曾經(jīng)的甜蜜，都變成如今的刀，割得宋念熙體無完膚。
宋念熙兩手環(huán)抱住田欣蓮的肩膀，將她擁進(jìn)懷中，這具微微有些顫抖的身體，臉上冰涼，人中穴上有他留下的深深的指甲印跡，這樣破碎的田欣蓮，簡直讓他不知道該怎么修補才好。
宋念熙說不出話，作勢想彎腰將她從地上抱起來，田欣蓮低聲說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宋念熙沒有回答，將她的右臂環(huán)繞住自己的脖頸，在眾人驚訝的眼神中，抱著田欣蓮走向不遠(yuǎn)處自己的汽車。
田欣蓮其實清醒了很多，因為身體極不舒服，她的心變得沒有以前剛強，她在想，稍微讓她軟弱一下吧，又不會傷天害理。
田欣蓮的一顆淚就掛在睫毛上，卻咬著牙不讓它掉下來，今天已經(jīng)足夠丟人，她可以接受陌生人見死不救，她卻不想讓宋念熙來救她，恩怨交織在一起，她往后怎么活。
無人可依靠，她很難過，想到幫助她的人是宋念熙，她更難過。
宋念熙感覺到臂彎里的田欣蓮身體僵硬，舉止無措，再不似從前那般在他懷里嬌笑的模樣，他的心，仿佛被一刀一刀凌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