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過醫(yī)院的大門，順著右邊的路來到食堂。因?yàn)楹臀覌尨螂娫挼木壒?，耽誤些時(shí)間，食堂的早飯沒有那么豐富和豐盛了，不過還是夠吃的。我要了兩根油條，一碗豆腐腦，一個茶雞蛋，一份豆?jié){，走到靠窗的的位子上，孤獨(dú)地吃起來。吃著吃著，黃白色的豆腐腦突然幻化成我媽的模樣，黑棕色的鹵汁就像我媽的膚色。我打了個哆嗦，差點(diǎn)扔掉手中的油條。我使勁擠了擠眼睛，使勁晃了晃腦袋，凝神細(xì)看，哪里還有我媽的影子？
經(jīng)過這么一折騰，我沒了食欲，又想到不把早飯吃完就是浪費(fèi)，而浪費(fèi)就是犯罪。為了做一個懂得珍惜的人，我咽下一口唾沫，舔了舔嘴唇，毅然決然地拿起勺子，大口地喝起來。
這頓飯吃得委實(shí)難受，但總算把所有的食物全都消滅了，也算對得起農(nóng)名伯伯。哦，還得加一句，對得起我媽，因?yàn)槲覌屢彩且晃幻娉S土背朝天，一顆汗珠摔八瓣的農(nóng)民，一位十分樸實(shí)淳厚的農(nóng)民大媽?？墒恰墒蔷褪沁@么一位任勞任怨的農(nóng)民竟然為了區(qū)區(qū)三萬塊錢，讓她的兒子和他的女朋友分手，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哪有這樣的母親？
我為我的貪吃付出代價(jià)，那顆茶葉蛋堵住我的嗓子，又像堵在我的胸腔中，還似落在胃里，死命地?fù)沃副?。昨晚嘔吐的感覺再次把我淹沒，我以為我又要吐了，慌慌張張地躥進(jìn)衛(wèi)生間，卻吐不出來。趴在馬桶上干嘔了好半天，我站起來，走到洗漱盆旁邊，漱口，洗手，還洗了一把臉。
我抬起頭望著鏡子里的影像。這個臉上滴著水，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額頭上，神情憔悴，萎靡不振的人是我嗎？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又想起我媽，她要是看到我這個模樣，會不會傷心，會不會心疼？我的腦海里閃過一道靈光，計(jì)上心來，我決定給我媽進(jìn)行視頻通話。我一邊摸出手機(jī)，一邊盯著鏡子里的我，生怕有什么魔法讓那個人恢復(fù)往昔的神采。
我打開微信，幡然醒悟——我媽用的是老式手機(jī)，就是那種只能打電話，發(fā)短信的手機(jī)——親愛的讀者千萬不要誤會，并非我不孝順，不給她買智能手機(jī)，而是我媽這個人沒什么文化，用不明白微信，抖音之類的，對絕大部分國人來說必不可少的APP。話說回來，同樣沒有文化，我媽給人一種十分明事理的感覺，我的大妗子卻讓我感到有些……有些……，我找不到合適的詞形容她，否則就有不尊重老人之嫌了。再說了，大妗子對我一直挺好的，是對我最好的妗子，沒有之一。
我黯然神傷，倍感挫敗。那么多事情，你都能學(xué)會，為什么就是不學(xué)著使用智能手機(jī)？我確信只要我媽肯學(xué)，不消半天，她指定能學(xué)會?？赡芩龘?dān)心使用智能手機(jī)后，話費(fèi)比現(xiàn)在多，但又能多幾個錢呢？如果她舍不得，我可以替她交話費(fèi)啊。真是想不通。我媽真是一個頑固的人，比鉆石還頑固。
我狼狽地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回到位子上，想要收拾餐盤。桌子上空空如也，餐盤被保潔阿姨收走了。我啞然失笑，想著這大概是最近幾天發(fā)生在我身上的唯一一件好事兒。食堂對面就是急診科所在的大樓，越過馬路，我來到玻璃門前，推門而入。
“早，佳俊?！币鸦榈男⊥踅阕焐蠏熘鹛鸬奈⑿Ω掖蛘泻?，握著測溫槍的右手伸過來?！白蛱旎丶伊?？訂婚的喜糖買好了嗎？姐可是等著呢，嘻嘻——”
我實(shí)在沒有心情跟她打鬧，有氣無力地伸過手，擠出一絲笑容?！百I好了，過兩天帶過來送你?！?p> 測溫槍在我的手腕上一閃而過，小王姐瞇起眼睛，放肆地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似笑非笑地問：“你生病了，還是累——著了？年輕人也得學(xué)會珍惜身體哦，嘻嘻——”
平常里，小王姐總是愛跟我們這些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開葷玩笑。我不知道別人什么感受，在某種程度上，我挺喜歡她這么做的。我并不是說小王姐行為不檢，心懷鬼胎，也不是說我心猿意馬，禁不住誘惑，我只是在客觀地陳述一個事實(shí)。不過，今天我一點(diǎn)插科打諢的心情都沒有，我滿腦子里全是我媽和小雨。
“咦，我怎么覺得哪里不對勁兒。”小王姐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煞有介事地為我把脈?！安粚?，不對，佳俊，不對，你不是陽虛血弱，你是心神不寧，憂思纏身。”她將我拉近一步——我的胳膊壓在她的胸脯上，神秘兮兮地說：“你說實(shí)話，是不是小雨有外遇，被你撞見了？”
“王姐，你說什么呢？小雨怎么會有外遇？”按理說，小雨遭人污蔑——盡管惡意揣測她的人是我的同事，不錯的同事——我應(yīng)該勃然大怒，狠狠地罵這個人一頓?？墒菍φl都好脾氣的我絕對做不出這種粗野的事情，況且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來王姐胡說八道，二來她這么說并不會對小雨造成實(shí)質(zhì)性的傷害，或者說只要她不知道，一點(diǎn)傷害都不會有。我是絕不會告訴她王姐的猜測，除非我是個傻子。
小王姐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長長的假睫毛撲棱撲棱地跳動著——我真擔(dān)心它們會掉下來。“你沒騙我，但你心情不好也是事實(shí)，這該如何解釋？佳俊，如果你相信姐姐，你就告訴我，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哦?！?p> 我看了一眼她故作可愛而嘟起的嘴唇，鼓起的臉蛋，差點(diǎn)相信她。哼，要是我把整件事情告訴你，用不了一個上午，醫(yī)院里一半的醫(yī)護(hù)人員都會知道。我才不會上你的當(dāng)！而且我早就感覺到她對小雨抱著一種說不清楚的成見，甚至敵意。當(dāng)然我不會自作多情地說小王姐暗戀我，因而嫉恨小雨?？伤降滓?yàn)槭裁床淮娦∮?？方才她不假思索地推測小雨有外遇，也是源自她的偏見。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跟她講這件事。
“王姐，我沒事兒，可能是昨天回家開車太累的緣故?！?p> “開車太累？嘻嘻——，佳俊，你可真不老實(shí)。嘻嘻——”
她馬上忘記我的憂慮，沒個正行了。我趕緊尋個借口，像躲避令人厭煩的蒼蠅似的跑開了。大半個上午，我一直守在急診科的電話旁，一邊準(zhǔn)備外出救死扶傷，一邊凝神諦聽手機(jī)的動靜。我最擔(dān)心小雨醒來后給我發(fā)信息，問我事情進(jìn)展得如何了，我媽是否松口了。
一想到我媽，我的頭馬上就大了一圈。媽啊，媽啊，我的親媽啊，難道你一點(diǎn)都不在乎你的兒子了？難道你真的任我自生自滅了？難道你真的不再管我了？再有十天，我的高中同學(xué)就要結(jié)婚了，離下個月發(fā)工資還有十六天，那一千塊錢的份子錢我去哪里弄？舊怨新愁你追我趕地涌上心頭，我覺得自己就像大鬧天空的齊天大圣，任我有再大的本事，被壓在五指山下也沒了能耐。
浮云古
求收藏，求支持，求支持另一本書《亙古的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