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我所知,買房差不多三十萬,車十萬,這就是四十萬,對吧?你媽和你爸辛苦一輩子,省吃儉用,能攢多少錢?五十萬?”他不緊不慢地說著,說得很和氣,一點都不像在指責或者責備我?!叭绻阆眿D非要十六萬彩禮,估計你媽得找人借錢了。當然,借錢沒關系,慢慢地還?!?p>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等你的房子下來,是不是得裝修?一百四十平的房子,十萬塊錢下不來吧?是不是還得借錢?你跟你媳婦打算結婚后就要孩子,到時誰來幫你們帶孩子?你丈母娘夠嗆吧,還得你媽來。你媽來這邊帶孩子就沒法掙錢,靠你爸每個月不到兩千塊錢的死工資,什么時候能把借的錢還上?有了孩子,奶粉啊,尿不濕啊,玩具啊,這都是不小的開銷。你的壓力不小吶。”
二表哥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地給我列舉因為彩禮引起的連鎖反應,帶來的壓力以及導致的后果。比冰鎮(zhèn)啤酒還涼的啤酒刺痛我的腦殼,我感到太陽穴隱隱發(fā)脹。我打小不喜歡學數(shù)學,算術總是在八十分上下徘徊。我算不過來他說的那串數(shù)字,但我意識到問題很嚴重,相當嚴重。當時我真的不清楚應該解決這些難題,卻知道問題的根源——高昂的彩禮。我的頭又在疼了。
“哥,大不了不要她了。”
我對天發(fā)誓我不知道這句話從哪里蹦出來的,說話的人絕對不是我,而是一個看不見的鬼魂控制了我的舌頭,借著我的嘴巴說出這句輕率、自以為是、不過腦子的話。不單單是我,二表哥也被驚到了。聽到這句話,他被逗笑了。
“佳俊,事情可不能這么辦。來,再喝一個?!彼e起酒杯。我機械地端起酒杯,心里還在納悶那句話究竟是從哪個細胞竄出來的?!澳阆眿D跟你談了多長時間了?至少兩年了吧?你們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短,怎么能說不要人家就不要人家?你們的感情若是被這點錢擊垮,真是個笑話。你說是不是?”
我覺得二表哥說出我的心里話,驅散該死的鬼魂。我就是這么想的,我和小雨談了三年,區(qū)區(qū)幾萬塊錢就妄想讓我卻步?簡直可笑!
“我認為這件事你,還有媳婦都不要著急,坐下來把話說透,說明白。你尊重她家那里的習俗,她也應該體諒你。你媽就你這么一個兒子,為何非要在訂婚或者結婚的時候要那么多彩禮?假設你媽把十六萬塊錢給你媳婦了,你裝修房子的時候用這個錢還是你媽再掏錢?你回答不上來?是不是心里沒底?”
“呵呵,你應該跟你媳婦把這件事擺在明面上說。只要你們清楚將來哪里需要花錢,你媽和你爸能幫你們到什么程度,這點事兒根本就算事兒。你呀,不要一著急就跟人家吵架分手,人家好歹跟你在一起三年了。你得考慮考慮人家小姑娘的心思,該哄的時候一定得哄,該講道理的時候一定要講道理。我還是那句話,你倆坐下來,把剛剛說的那些事情想明白,說清楚,省得以后鬧別扭。來,再喝一個?!?p> 我機械地舉著酒杯與二表哥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點頭稱是。那罐啤酒四升,十一度。我倆又說了些其他的事情,我現(xiàn)在已想不起來了。差不多兩點后,我去把呼呼睡覺的大表哥叫醒,我們三個去醫(yī)院,陪大妗子拍片子,做檢查。外面有點冷,我感到有些頭暈。
二表哥在小區(qū)外面的超市為大表姐買了桶裝方便面、瓜子、其他零食,還買了幾瓶飲料。我想付錢,他說什么也不讓。他結完賬,我們朝醫(yī)院走去。到了醫(yī)院,大妗子已經(jīng)在做檢查了。我們和大表姐坐在椅子上等著。她隨便問了幾句,我也記不清了。
大妗子檢查完畢,我拿著醫(yī)學片子去找主任醫(yī)生。他告訴我大妗子恢復得很好,明天做個小手術,把體內的管子取出來。我們四個小輩陪著大妗子去住院部,消毒液的氣味讓我惡心。我覺得隨時可能吐出來。
我小看自己了。大表哥和二表哥開車走了,我都沒吐。我又幫大妗子辦了些手續(xù),坐在椅子上一邊玩手機,一邊等小雨下班。忽然一陣難以遏制的惡心在我的五臟六腑中翻江倒海,我忍不住了,急急忙忙跑到衛(wèi)生間,嗷嗷地吐起來。
無論什么情況,嘔吐都不是一件讓人舒服的事情。我吐完之后,回到椅子上,正好碰到大表姐出來。她問我怎么了,我說吐了。她笑著說是不是又跟二表哥喝多了。我嘿嘿笑了笑。她也笑了。我想這個消息又將傳到表哥表姐們的耳中,我又將成為他們開玩笑的對象。不過,這沒關系,他們沒有惡意。而且我從二表哥那里得到支持,得到力量,找到處理事情的方法。初五之后,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沒有見過二表哥。
在我看清手機屏幕上代表二表哥的幾個字時,這些回憶在我的腦海中以光速閃過。等我回過神,手機的鈴聲只多響了一聲。回憶令我自責,令我懊惱,令我痛苦。二表哥已給我指明出路,我卻走上另一條路。為何會走在眼下這條讓我左右為難的路上?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我有沒有跟小雨好好談,有沒有跟她分析我家的情況,有沒有說我媽和我爸將面臨的壓力和難題,我記不起來了。
小半年的時間過去了,事情不僅沒有解決,反而變得出乎意料的糟糕。
我猶豫著要不要接二表哥的電話。我這么想不是因為擔心他訓斥或者罵我——他一次都沒有這么做過,而是因為慚愧。二表哥說的那些話,有理有據(jù),既尊重小雨家里的習俗,照顧到小雨的面子,又顧及到我媽,考慮到我的將來。我卻搞砸了。用“一手好牌打得稀爛”形容我一點都不過分,甚至猶有不及。我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大概不會疼。
“喂,哥……”我不能逃避,二表哥還會像過年時那樣給我找到出路。我按下綠色的接聽鍵,心臟怦怦亂跳,聲音卻綿軟無力,好像遭受天大的打擊似的。
“你媽不讓你和你媳婦訂婚了?”
他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我沒心思去想誰告訴他的,也沒想該感謝這個人還是該怪他?!班拧蔽臆浫鯚o力地應一聲,差點哭起來。兩個男人相對時才有的自尊和尊嚴鎖住我的眼睛和喉嚨,我沒哭。
“咋回事,你媳婦又要三萬塊錢,買三金的錢?”他的聲音很平和,我卻聽出一絲不滿和不耐煩。
“哥,事情是這樣的?!蔽野研∮晖馍僖f塊錢彩禮的事情告訴二表哥,又說她家那邊的習俗還有三金,所以才要三萬塊錢。
“她們那里興什么三金,為什么不早說,偏偏在馬上就要訂婚的時候說?”
我越來越感到二表哥的不悅,他的音調中甚至透出憤怒的意味。我回答不上他的問題,沒吱聲。
“少要三萬,又說出一個由頭再要三萬,一減一加還是十六萬。我覺得事情好像不太對頭啊。”他平靜下來,卻毫不掩飾他的疑慮?!凹芽?,我跟你說過,我不認為十六萬的彩禮有多多,但這些錢必須建立在互相理解,互相體諒,互相尊重的基礎上。目前看來,你只尊重她,她未必體諒你。依我看,你倆訂婚事情應該暫緩,把這些問題談清楚后再說?!?
浮云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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