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夏不同眠,此生永不見
“夜雪,走吧,她應該是不會來了。”蒼茫的雪山之巔,這聲音顯得突兀。黑衣男子看著路口仍不見她的身影,三天了,他像尊雕像似的,站在這里。他緩緩收回視線,拔出佩劍,就這鮮血在雪地上洋洋灑灑的寫著。良久,他放下佩劍,沉思片刻,轉(zhuǎn)身踏上玄梯,一步一步邁向了天宮,最后一階了,他回頭望望空寂的雪山,終歸踏上了九重天,轉(zhuǎn)眼消失于天地間。
注視這天邊最后一個缺口的消失,山崖后的女子蹣跚著腳步,慢慢靠近那柄孤寂的佇立的佩劍,所過之處,朵朵血蓮盛放。她一身白衣,滿頭青絲盡白,與這雪山渾然一體,劍上血跡猶存?!爸阈冶∏闆?,仍會癡心妄想,心結(jié)萬萬千,唯你難解,相逢二十載,誓言已如昨,自今一別,永世不想見,望卿自珍重,莫貪一紅塵?!卑着c紅相映,字字醒目,句句刻骨?!叭暨@紅塵無你,世間萬千繁華與我有何異!”女子撫摸著佩劍,喃喃自語。
“仲夏,你的劫已完,跟我回天庭吧!”仍是那道聲音,隱身于暗處的司命緩緩出現(xiàn)?!八久遗c夜雪難道就沒有半分可能了嗎?”仲夏仍不死心,仍然固執(zhí)著不放棄?!爸傧淖鳛檫h]古四神,你應知天命難違,小小司命不過照章行事,亦無能為力。況且你也為你們之間做出了選擇。你也知道這三天,只要你出現(xiàn),他定然會和你遠走高飛??墒悄銢]有,你仍然只是站在崖后,默默注視他重回仙班。你是夏日驕陽,他是寒冬冷霜,你們之間的靠近,不僅害人更害己,能在人間相伴二十載,已是我最大的努力。”“是我可笑了,罷了罷了!”仲夏凄美的容顏釋出了通透?!爸傧?,你要干什么?你肩上責任重大,你萬萬不可輕言卸下!”司命看著仲夏拔出佩劍,驚慌不已。“責任?呵呵,我被這責任困了萬年,愛而不得,求而不見,我關(guān)懷天下蒼生,可又有誰關(guān)懷過我?神又如何,我難道就不是個女子?我仍放不下心中執(zhí)念,為何次次讓我承受這刺骨錐心之痛?我與夜雪相識于萬年之前,相守于萬年之前。我有何錯?偏偏要我承受這萬年孤寂,偏要我與他四時相隔,更要我們骨肉分離,永生永世難難見面?失去他們擁有無邊法力,不盡壽命于我來說不過漫漫長夜,孤寂至天明!我累了,從今以后這凡塵俗物不再與我相關(guān),這無邊磨難,也便就至此終了!”劍的冷鋒閃過,仲夏的鮮血和地上的字跡相暈染,終是紅了這懸崖,剎那間,風云變色,日光暗淡,萬物悲泣。
司命微微嘆一口氣,伸手抓住那即將消逝的仙靈,飄然離去。雪山上雪紛紛揚揚的下著,一層又一層,很快那些鮮紅又被層層潔白覆蓋,了無痕跡。
又一年冬季悄然而至,年關(guān)將至,臨安城內(nèi)一片繁華,吵吵嚷嚷的街道,讓這寒冬格外熱鬧?!靶〗?,你慢點!”梅兒跟在后面,有些力不從心?!懊穬?,你慢慢走,不著急,我先去前面給你探探路?!鄙倥畫汕蔚男χ_下的步子卻越發(fā)的快了,轉(zhuǎn)眼就消失于拐角處。梅兒看著四通八達的街道陷入了深深的惆悵,她又把小姐看丟了?;仡^看看不見梅兒,少女也不意外,自顧自的去玩了。
“這人間仍是一如既往的熱鬧繁華?!?p> “夜雪,你十八年來從未曾涉足凡塵,又怎能不知,這歲月流逝,天地萬物,焉能不變,這街上的貨郎都換了一代人了?!币寡o聲的笑了笑“倒是我多愁善感了,這故地重游。這臨安我仍識,然這臨安誰又識我呢?”
“麻煩讓一讓?!闭了贾媲巴蝗怀霈F(xiàn)了一位少女,手里大包小包的,好不狼狽?!澳隳芸匆娢覀??”這倒讓夜雪有些驚訝了。他與司命施了障眼法,尋常凡人是看不見他們的?!澳氵@不廢話,你兩個大活人站在我面前,我都看不見?你當我瞎??!快讓讓,我趕時間?!鄙倥行┎荒蜔┐叽僦?。夜雪一閃身,她便馬不停蹄的走遠了。夜雪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一種熟悉感油然而生?!八褚晃还嗜??!币寡┼哉Z“或許,她就是那位故人?!彼久隙艘寡┑母杏X。
“這就是你費盡心思勸我來這凡間走一趟的用意嗎?”夜雪嘲諷的笑了笑。剎那間風雪下得更急了?!澳阍撝?8年前我在雪山之巔,等她的決心,更知我此刻待她的心境與當初卻是截然相反了。”
“我司命只能管凡塵俗世,你和她我更多時候卻是無能為力,你只知當年她負了你一世深情,卻不知她為你付出更多,你舍了萬年修為,丟了前塵往事。如今只剩凡塵記憶二十五載,仙家生涯十八年。司命本是位卑小仙,不該過多言語,奈何我與仲夏相交甚篤,想為她討一個結(jié)果罷了。你若愿意,去文曲星君那走一趟。取回你那上古記憶,再好好想想,你和她究竟該何去何從,記住,當年她自刎而亡,我自作主張,將她的仙靈封于人間。但只能保她十八年性命無俞。眼下還有三天,她十八生辰一到,就是仲夏魂飛魄散之時,她的生死就由你來選擇吧?!彼久f完便離開了,留下夜雪一人在雪夜里。他恍然想起那段被他藏于心中數(shù)年的記憶。
那時的夜雪是凡間無父無母的孤兒,因天資上佳,被離陽觀觀主正陽收為徒弟,成為一位修仙人士。五歲那年在雪地里撿回了被人遺棄的仲夏。那年她三歲。從那以后,他與仲夏成了師兄妹,原本枯燥的生活因她的到來而變得充滿歡樂。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十幾年朝夕相伴,形影不離。他們早已是彼此心中最重要的人。夜雪一直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xù)下去??山K究是他太傻了,當她二十歲能夠自由上下山時,她變了,她留戀紅塵,游戲人間。視感情如玩物,每天爛醉如泥,她只求自己開心,卻從不顧他人感受。可即便是那樣,他仍舊愛她。師傅曾說過情將成為他修仙路上最大的羈絆,要他斬斷情絲,可對象是她。他終究是舍不得放不下。他想這輩子就這樣守著她吧,好歹在她喝得爛醉以后會乖乖靠在他懷中,陪他看星星,一直叫他的名字,他不貪戀太多,奢求太多。師傅知他心中所求為了他的修仙之路決定將他封于雪山,讓他潛心修煉,到他修成正果,封印自會打開,其實遇到仲夏修行與他來說沒有太大意義,可二十幾年來師傅對自己的教養(yǎng)之恩,自己也不能辜負。兩難之下,他鼓起勇氣,向她表明心意,將選擇的權(quán)力賦予了她。他想過無數(shù)的可能卻未曾想起她竟如此決絕。她說:“蒙師兄不棄,這么多年給予師妹的照顧,師兄的情意,仲夏必將銘記生生世世,但你我之間永遠都不可能的?!敝傧牡哪樕希撬麖奈丛娺^的悲涼。他不停的問她到底是為什么,她說:你先去修煉,待到你成功之時,我會給你一個答案,你在雪山等我三天,如果我未來,你就走吧,那時我仍堅定答案,選擇他人。”看著她傷心的模樣,他選擇了退讓,去了雪山,拼命修煉,只為早日得到她的答案,可到頭來他終成了一個笑話。
他悄然來到將軍府她的房間,這一世她是將軍府唯一的小姐,姓童名夏,自小在邊關(guān)長大。邊塞雖寒苦,可她受父親庇護沒受什么苦,性子跳脫,十分快樂。房間里童夏正在整理一天的收獲,高興的像個孩子。夜雪也不自覺的勾了勾嘴角,轉(zhuǎn)身離去,他要去文曲星那走一趟,去看看自己與她的前世今生。
夜雪不知自己是怎樣從文曲星處回到仙府的,他滿腦子里都是夜雪和仲夏的記憶。
女媧造人后,這世間便有了情,夜雪與仲夏作為上古仙靈,化形成人,掌握人間四季變化。夫妻情深,縱然仙界孤寂,歲月漫長,可只要與他相伴,縱然地老天荒仲夏也覺得短暫。他們沒什么雄心壯志,只想盡好本分安然度日,但身處塵世本就無法做到超然物外。仙魔大戰(zhàn)中,他們夫妻二人身受重傷,能力被奪,生命垂危,最后雖得回四時之力,亦無法兩個共同驅(qū)使,只能將四時之力,放于四人肩上。仲夏被冰打傷,禁不得嚴寒,只能成為夏之神。夜雪被烈火灼傷,無法抵御極熱,變成了冬之神,且一年四季,他們只能在自己相應的季節(jié)醒來,其余時間都將陷入沉睡,他們夫妻二人就這樣生生不得相見,所面對的永遠是對方熟睡的樣子??墒菦]有彼此日子太難熬了,但他們無能為力。他們育有一子,名喚草木,倆人無法照料,只好將孩子交給佛祖教養(yǎng),但西方極樂與此相隔甚遠,而他們只有三個月清醒之時,無論如何都無法去見他一面。魔界本就是不死不休之徒,妄圖控制夜雪以冰雪之力顛覆人間。夜雪無奈只能損了仙骨廢了修為,斷了魔界念想,卻從此受盡輪回之苦,世世孤苦。而仲夏因夜雪以全數(shù)功力相給,不用再沉睡,能恢復正常生活??扇暨@天地間沒了他,仲夏的生命亦無意義,就這樣萬年來,仲夏一次次在凡間尋找夜雪,又一次次無奈的望著他遠離。希望和失望成了她這些年生活的全部。終于等到這最后一次,夜雪如果成功,他便能重回仙班,可同時,他當年受傷太重,他若回來,冰雪之力自然回到他的身上,他們?nèi)匀缓彤斈暌粯?,生生不得相見。更何況他只會前塵盡忘,重新開始。仲夏違反天道,下凡陪他最后一世,那十幾年,他雖年少,卻也對他照顧有加,她多希望時光能再慢些再慢些,讓自己和夜雪能從青絲到白首。可惜她二十生日一過,正陽真人便推算出夜雪最遲三年便會重回仙道,更知夜雪對仲夏那一片真心。可是她盼了萬年,就是希望夜雪不再受這輪回之苦,又怎能成為他的阻礙。于是她夜夜喝醉只能借醉酒這樣的借口,貪念他的溫柔,夜雪的坦白是仲夏意料之中的事,而答案也是自己和正陽真人事先訂下的,目的是讓他潛心修煉,從那天起夜雪的修為每精進一分,她便虛弱一份,她日夜陪在他身邊而他卻從未察覺。他即將重登仙界,而仲夏也青絲盡白,面臨沉睡。那三日她無數(shù)次的邁出腳步,卻又不得不收回。仲夏深知自己是沒有未來的,她不忍心夜雪想起過往,便求文曲星封了他的過往。這些痛苦就讓她一人來背負吧。相伴數(shù)萬年,她也該知足了。她違反天道插手凡塵俗世,必受天譴,而懲罰是什么,她也不在乎了,苦苦堅持那么多年,她真的很累了,她選擇了放棄和逃避。
夜雪極力克制自己,他何德何能值她如此付出,如今他也該為傻傻的她做些什么。他去了西方極樂,接回了寄養(yǎng)上萬年的兒子。草木見到他一點也不意外,乖乖的跟著他走了。原來仲夏早已交付過讓草木代替自己好好照顧夜雪,不管夜雪是否記得她們母子。
來到凡間,恰是童夏十八歲生辰宴會結(jié)束,看著她開心的模樣,他終是露出了當年與初見一般和煦的微笑,仲夏從今以后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夜雪抽出封印于童夏體內(nèi)的仲夏的仙靈,將其轉(zhuǎn)移于天山雪蓮之上,日日以心頭之血滋養(yǎng)助她早日化形,如果他的沉睡不可避免,那么讓她和自己一起沉睡,縱使每年只能相守三月,他們也無怨無悔,更何況他們是神,有的是時間來慢慢修復自己,夜雪始終相信,他和仲夏總有一天能再次攜手,相守永恒。
所謂愛隔山海,山海亦可平。更何況他們的愛情是這世間高山大河無法阻擋的,縱使其中萬般波折,但只要此情不變,那終有守得云開見月明的美好。
“仲夏,我等你?!币寡⒀┥従o貼心口,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