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男女有別
那一仗,她在派多人小隊(duì)冒著生命危險多番查證后,最終相信了沈子胥的判斷,采取了他的建議。
但沒等她打贏奪回屬于大齊的一州三府,他就離開了軍營,沒有留下任何字跡。
全軍凱旋抵京的那天,梅湄在人山人海里隱約看到了他的身影,卻被突然沖出來抱住她的小六梅漪撲了個滿懷,隔絕了她努力搜尋他的視線。
“五姐!你太棒啦!”梅漪開懷一笑,戳了戳梅湄的盔甲,“母皇和父君在宮里為你設(shè)了宴席,你快去換下真身鐵疙瘩,我們一同去?!?p> 禮部尚書作為出城迎接的大員,在旁邊搓著手等候,見兩位殿下說的開心,也不知該不該上前打擾。
梅湄是皇太女,背著這樣的名頭,注定比梅漪思慮的更多。她走到禮部尚書面前,有禮有節(jié)地推了個平揖:“荀尚書——”
“啊,太女殿下,老臣恭候多時。”荀尚書不敢接這樣的禮數(shù),連忙還了回去,“陛下有旨,請您即可進(jìn)宮赴宴,您……”
“我回東宮更衣,隨即跟你們?nèi)??!泵蜂乩浯饛?fù)。
“和我說的不是一樣的嘛,”梅漪努了努嘴,撇了荀尚書一眼,“就你繁瑣。”
“六殿下私出宮禁,老臣以為……”
梅湄眉間一皺,不等她問具體情況,梅漪就抵了回去:“知道了知道了,你都念叨我一路了,我回去會跟母皇父君請罪的,你就揣好你的烏紗帽,絕對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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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她接風(fēng)洗塵的宮宴是真,要送她走也是真。
恢弘的大殿里,寥寥設(shè)置了左右各十余張坐席,金銀器皿鋪排迤邐,宮娥仆役翻袖旖旎。
玉階之上的兩張是母皇父君的座位,剩下的有為其他嬪御而設(shè)的,也有姐妹兄弟的,唯獨(dú)在玉階和大殿間單擺了一張掛有屏風(fēng)的,不知道是留給誰。
梅湄入座的位置,離這張?zhí)厥獾淖罱?p> 隨著開宴的時辰臨近,該到的陸續(xù)登場。
梅漪朝梅湄眨了眨眼睛,像是提前從母皇或父君那里得到了消息。
梅湄在姐妹的恭賀里應(yīng)酬,在嬪御的恭維里守住本心,直到看見那身金紋玄衣跟隨著母皇父君的步伐,踏進(jìn)殿里。
他離她,約莫五十步。
帷帽擋住了沈子胥的面孔,只在珠暉燭光的招搖下,透出模糊的輪廓。
他身材高俊,儀態(tài)端朗,有一種凌駕世象的超然,腰間一劍一匕首,雖從未在她面前出過鞘,但僅僅是現(xiàn)在的風(fēng)采,已非尋常官宦兒郎能比。
梅湄低頭,默飲了一杯酒。
“難道,是給五妹擇親?”二姐的聲音碎碎地遞到梅湄耳邊。
梅湄握觥的指尖一緊。
母皇和父君已經(jīng)落座,沈子胥也拐進(jìn)了屏風(fēng)里。
梅湄借著燭火投射到地面上的影子,看到屏風(fēng)后的他解開線繩,脫去帷帽,擱置在一邊。
“這是鳴鑒山莊南院的得意弟子,行五,姓沈,你們可以稱他為沈先生?!贝簖R女帝簡略地介紹了一下沈子胥,轉(zhuǎn)頭對梅湄道,“小五,此行艱險,難得取勝,不錯?!?p> 梅湄站起拱手:“托母皇洪福,兒臣愧不敢當(dāng)‘不錯’二字。”
“那你對朕選的軍師,印象如何啊?”
軍師?
梅湄腦子里“嗡”了一下。
她喉頭上下滾動,終歸只吐出兩個字:“甚好?!?p> “既如此,明日就隨他去鳴鑒山莊學(xué)習(xí)吧?!贝簖R女帝一錘定音,完全沒有給梅湄反駁的余地。
宴上一片嘩然。
梅湄手還拘禮在原處。
歷來去鳴鑒山莊學(xué)習(xí)的皇室子弟,擔(dān)負(fù)的都是輔佐新皇登基的重任,不僅因?yàn)轼Q鑒山莊內(nèi)的大家學(xué)識淵博,更因?yàn)槟显罕痹合嗑嗖贿h(yuǎn),去那的皇室子弟難逃被敵國暗殺的命運(yùn)。
能茍且回來,必成就一代賢王,不能,就是犧牲品。
她是大齊的皇太女,母皇的接班人,按理說,即便到了送皇室去學(xué)習(xí)的時候,也絕輪不到她。
說實(shí)在的,朝中名士不少,又何須她親自到鳴鑒山莊學(xué)習(xí)?
再者說,她若真去了,又有誰來保證她的安全?
可大齊女帝就是這么安排了,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宣布了這項(xiàng)決議,那就是不容置疑。
母皇此舉,到底是什么意思?
梅湄將腦袋埋在了朝服寬敞的兩袖間,不見神情:“多謝母皇厚愛?!?p> 大齊女帝睨了眼梅湄:“坐下。今日為你慶功,不必拘謹(jǐn),少時恣意都被困在錦繡樓閣里了嗎?”
這是……明褒暗貶?
梅湄沉著從容:“兒臣頂皇太女之重責(zé),當(dāng)為諸姐妹之表率,疆場飛揚(yáng)彰我大齊天威足矣,于此處,理應(yīng)守禮數(shù),保分寸,刻文章風(fēng)骨,顯我大齊——文治風(fēng)流?!?p> 女帝輕“嗤”了一聲。
氛圍漸生緊張怪異,梅漪塞進(jìn)嘴里的糕點(diǎn)還沒咽下去,她便猛咳了起來。
“慢點(diǎn)吃,別噎著?!备妇郎厝岚l(fā)了話,卻不是為她。
梅漪抓了酒觥在手,連倒了幾杯,盡數(shù)灌下了肚,神色也有些迷恍。
“陛下教女有方,草民今日得觀,代南院,為遇此良才而欣慰?!鄙蜃玉阏寰埔槐?,隔屏風(fēng)而敬,“祝陛下江山永固,康泰足年。”
梅湄借勢而下:“祝母皇千秋同佳期,萬世共太平?!?p> 姐妹兄弟們一一端起酒杯,說出祝詞。女帝見眾人如此,便也接受了祝福,一飲而盡。
終于,能夠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刈铝恕?p> 梅湄在觥籌交錯的間隙深深地望了眼屏風(fēng)里的那位沈晏,沈子胥:他是隨口一句稱贊,還是特意為她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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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途中沈子胥出去醒酒,梅湄也找了個借口溜到了外頭。
她尋著沈子胥的腳步,跟到了一處鮮少有人來往的宮殿前,在明朗的月色下,看見了寬闊高臺上帶著帷帽的他。
欄桿如碎玉,有歲月斑駁的痕跡,他分明能倚欄望遠(yuǎn),卻偏偏離了欄桿三五分遠(yuǎn),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扶著劍柄,打量著整座皇城的景觀。
就像是,他此生無需倚靠,更不會似尋常兒郎,以女子為倚仗。
月色不清,燭火不明,帷帽里的他就顯得更加遙不可及。
“沈先生?!?p> 畢竟男女有別,梅湄在臺階前止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