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還是不說?
這是一個問題。
季長峰抱腿坐在水塘的塘埂上,因為水位下降而漸漸變得不安的魚兒們開始焦躁地在游來游去,它們不知道任憑它們怎么折騰,也改變不了它們成為盤中餐的命運。
不遠處的老媽正在整理秤,塑料袋等物品,一邊跟圍觀的鄉(xiāng)鄰們聊天,話題無非還是圍繞著她的優(yōu)秀兒子。
可是老媽這會兒還不知道她的驕傲,她的寶貝兒子被學校開除了!
她辛辛苦苦這么多年,每天早出晚歸地干農(nóng)活掙錢,供養(yǎng)自己讀大學,而且還是學制五年的醫(yī)學類本科,然而,就在即將畢業(yè)的最后一個學期,自己被開除了!
是的,被開除了。
要是老媽知道自己被學校開除了,她會是什么樣的反應?
季長峰不敢去想這個問題,盡管自己是被設局陷害的,但是,誰會在意真相呢,人們在意的是你為什么被開除,怎么不是開除別人?
他們會津津樂道地討論這件事情,天馬行空地暢想自己在學校犯了什么事情才會被開除等等。
當然,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他們會把這些年加諸于老媽身上的各種榮耀,羨慕等等統(tǒng)統(tǒng)收回去,然后再狠狠地扇上一巴掌。
因為老爸是上門女婿,所以在村子里很被人看不起,不過自從自己考上中醫(yī)學院成為村里的第一個本科生之后,老媽的地位陡然間提高了很多。這些年老媽在村里活得很是光鮮,盡管生活上依然清貧如故,但是,在精神上她已經(jīng)是眾人仰望的存在。
因為她有個給她爭得榮耀的兒子。
曾經(jīng)的榮耀馬上就要變成恥辱,一向心高氣傲的老媽如何受得了?
季長峰不敢再想下去了,萬一,萬一鄉(xiāng)親們問起自己怎么回來了,距離放寒假還有好長時間呢怎么提前回來了?
那唉怎么回答?
然而,怕什么就來什么。
“秀芳,你家長峰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不是還沒放寒假嘛?!?p> 一個熟悉的女聲響起。
季長峰抬起頭,正是季家村有名的大嘴巴黃芳,當初自己考上江南中醫(yī)學院的時候,她還到處造謠說自己以前讀書不行,怎么就突然考上大學了,肯定是抄來的等等。
她的三個兒子沒一個考上高中的,但是,在她的心里她的兒子是最聰明的,所以比她兒子有前途的,過得好的,都不行!
至少在村里是這樣的。
“我是回來聯(lián)系實習單位的?!?p> 季長峰連忙走過去,“老媽,水快要抽干啦,該下水撈魚了?!?p> “嗯,差不多了?!?p> 老媽點點頭,“兒子,你的實習單位聯(lián)系好了沒有?”
“媽,你別擔心,我過兩天就去縣里的幾家醫(yī)院問一問?!?p> 季長峰心頭一跳,剛剛為了打發(fā)黃芳隨口變了個理由,沒想到老媽居然問起了這個問題,怎么辦,要不要告訴她自己被學校開除了?
看到黃芳那張老黃臉,季長峰心頭一橫,絕對不能說,只能死撐下去了!
要不然的話,老媽以后還怎么在村里生活下去?
可謊言總有被拆穿的一天呀!
顧不上那么多了,如果讓黃芳知道自己被開除的消息,一天之內(nèi)肯定會傳得附近十里八鄉(xiāng)人盡皆知!
至于以后的事情,只能以后再說了。
“哇,好多魚,一條魚至少得有兩三斤呢,秀芳這次是發(fā)財了?!?p> “應該的,沒看到季秀芳每天早出晚歸,全鎮(zhèn)這么多養(yǎng)魚的哪個像她這樣樣勤快的!”
“她不勤快能行嗎,男人死了,兒子上大學要錢,也是可憐呀。還好她生了個好兒子,再熬幾年就可以享福了?!?p> “季秀芳她能享個屁的福?!?p> 黃芳的大嗓門響起,“娃兒大了要結(jié)婚吧,現(xiàn)在結(jié)婚的標配就是有車有房,除非是她兒子去給人做上門女婿!”
“黃芳,你嘴巴怎么這么臭,就不能積點德嗎?!?p> “老娘說的是事實,季秀芳現(xiàn)在欠著一屁股債呢,要想享福先把債務還清了?!?p> 黃芳冷笑一聲,“你們等著看吧,今天季秀芳干塘賣魚,今天晚上就會有一群人去她家里收賬了!”
這下沒有人在說話了。
黃芳的嗓門不小,季長峰聽得很清楚,這一刻恨不得把自己栽進爛泥里,老媽含辛茹苦每天起早抹黑地干活做事,都是為了自己能夠出人頭地,不再在這窮山惡水之地!
現(xiàn)在好了,再有一年就畢業(yè)的時候自己被學校開除了!
被開除了!
拿不了獎學金沒關(guān)系,可別被開除??!
對于老媽來說,送自己上大學是支撐她的信念呀,若是她知道賴以為傲,給她帶來無上榮耀的兒子被開除了,她,她,她怎么受得了?
然而,紙是包不住火的??!
難道一輩子保密不讓老媽知道?
這絕對是不可能的啊。
該怎么破解眼前這個局面呢?
“兒子,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用力拽漁網(wǎng)??!”
吼聲響起。
“好,我知道了?!?p> 季長峰連忙將腦海里的思緒拋擲腦后,先把魚撈出來再想其他的,娘兒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是將塘里的魚賣得差不多了。
一如長舌婦黃芳預料的一樣,不過,債主們比她估計的來得還要早,季長峰捉起第一條魚的時候,第一個債主就來了。
第一個買主是縣城一家酒樓的采購,買了二百四十多斤魚,二千四百塊錢季長峰還沒揣進兜里,債主們就圍攏過來……
“媽,還錢給他們吧,我的學費已經(jīng)有了。”
看著老媽跟債主們陪著笑臉,好話說盡,差一點就要跪下了,季長峰就感覺到好像有一把鈍刀在一下一下地切割著自己的心。
“秀芳,你看,你兒子都說他的學費有了,再說了我這二千塊錢你也借了幾年了,也該還給我了?!?p> “老劉呀,你不能這樣呀,我那兩千塊錢已經(jīng)五年了,要還也是先還我吧?”
“媽,我真的借到學費了?!?p> 季長峰向老媽點點頭,然后看著身邊的債主們,“別急,一個一個來吧,今天賣魚的錢都還給你們!”
夜幕下沉,季長峰看著一地的泥漿,心頭酸澀不已,老媽忙活了一年,每天早出晚歸地割魚草,俯身去收拾漁網(wǎng),沒料到腳下一滑整個人頓時向后直直地倒了下去,腦袋重重撞在一塊石頭上,鮮血迸濺之中,石頭下的一塊兩指頭寬黑黝黝的陶片好巧不巧地刺進了他的脖子里。
“兒子……”
季長峰最后聽到的是老媽的驚呼聲,腦袋一歪就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