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倆還在閣樓上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喬來敲門了，憑借著全店最高的海拔，他踩在梯子最底下兩格就可以伸手開門：“忙！”
“來了！”時濛下意識地回了一句，轉(zhuǎn)頭又看看時雨的臉色，猶豫著說：“就是，雖然這樣，也不會怎么樣吧？對吧？”
時雨氣惱地看了他一眼，側(cè)過身拉滅吊燈。燈滅前，時濛不安的神情卻不像在說“不會怎樣”，燈滅后，黑暗中傳來擊打聲，時濛痛呼一聲，腳步趄趔，差點沒從梯子上翻下去。
“所以，你在害怕什么？”時雨后他一步從梯子上下來，從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打量著他。時濛當(dāng)然不怕她從白教堂辭職，也沒怕黃家會對他們做什么，所以，到底是什么讓他沒告訴自己一切？
時濛揉揉小腿肚，好容易站直了，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怕，白教堂的水，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深?！?p> 時雨步下最后一格梯子，從時濛的臉上讀到了慎重：“你看到了什么？”
“你不奇怪白教堂的貨物來源嗎？”
“走私？”可是有誰家走私槍械會每周準(zhǔn)時準(zhǔn)點到達，更何況，這一周的送貨車到底是她錯過了還是壓根沒來，也猶未可知。
“一半一半。”
“黃家的槍？”時雨一驚，轉(zhuǎn)頭一想頓時明白了，恐怕之前白教堂就是黃家的出貨點，柳上賢才會給黃麗諸多庇護。只是之后他離婚、穆懷風(fēng)回國都削減了白教堂的拿貨量，使柳上賢失利到逐漸失勢，所以大倉庫才會變成穆懷風(fēng)管理。
時濛見她久久不語，又忍不住道：“我們遠遠看過黃家碼頭的規(guī)模，有那種數(shù)量，想要拿下海市也不難。”
“最近的幫派流行狗咬狗，”時雨話頭一轉(zhuǎn)：“大概地下交易的槍里面，已經(jīng)有一大半是黃家的了?！?p> “黃家走得是細水長流，柯老爺子如果沒發(fā)覺…”
“不會，你忘了火機殺手?！?p> “啊對了！”時濛一手握拳錘著另一手的手心，恍然大悟道：“這么說來他們是黃家派來下戰(zhàn)書的？”
“是來攪局的也不一定?！睍r雨輕聲說著往樓下走去：“有人叫我置身事外，我差點就信了?！?p> 時濛一聽，就明白時雨是不打算撒手不管了，只得無奈地?fù)u搖頭，跟在她后面問：“誰?。俊?p> “白教堂的？”
“誒？”時濛眼前浮現(xiàn)出剛剛那兩份資料上的名字：“你信了？”
“信與不信，也沒什么差別?！睍r雨面無表情地拐進了后廚，只留下時濛愣在原地。
漫長的一夜過后，又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熹微的陽光透過高處的窄窗，一寸一寸爬進了審訊室，給予人虛假的溫暖。黃麗的脖子動了動，散落在眉梢的一縷碎發(fā)劃開，露出半夢半醒的眼，她已經(jīng)忘了這是自己在審訊室渡過的第幾個夜晚了。警局除了第一天有人來問過她幾個問題外就在無人來過，只有一男一女兩名警察守在外間，給她送來一日三餐或是陪她去衛(wèi)生間。室內(nèi)的冷氣開得很足，讓她有些分不清小腿的僵硬是因為太冷還是因為一直坐著。
眼前仍舊是白墻和淺灰的水泥地，被日光投射在墻上的身影隨時間流逝而移動，黃麗看著看著，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她不自覺地想起和她輪廓相似的兄弟姐妹，如果他們在場，又會怎么看她不自量力地插手呢？
外灘碼頭，作為海市市區(qū)內(nèi)唯一還在運營的碼頭，這里早已是觀光客多于本地人了。一搜渡輪停靠碼頭，船上的觀光客不是隨著旅游團就是自行散去。人群的最后，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在甲班上駐足遠眺，銳利的目光從斜戴的小禮帽下掃射而出，在周圍轉(zhuǎn)了一圈后，薄薄的紅唇更為不滿地往下一撇，將原本就刻薄的下頷線又繃緊了幾分。那副高傲的模樣仿佛在說，怎么沒人接駕？
“在呢！”一聲歡呼從岸邊傳來，一個穿西裝地的男人忙不迭地小跑上甲班：“親愛的你這么早就回來了?。课疫€以為你是下一班船呢！sorry！”
“算了。”女人斜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刀子劃過男人的皮肉，偏偏男人還兀自笑著。
女人懶得再看他討好的笑臉，將行李箱往他懷里一推：“走吧?！蹦腥说膽?yīng)答還沒說出口，女人又腳步一頓，冷聲問道：“我妹妹呢？”
“啊，這個，她暫時不能來。”
“呵，是么？”女人神色更冷：“你答應(yīng)過要照顧好她的。”說著徑直往前走去。
“那是肯定的，我照顧著呢！小麗明天就回來，保證完好無缺！”男人連忙跟上，口中的承諾逐漸消失在風(fēng)里。
碼頭的反方向，沿江步道旁，幾家餐廳的后院里都撐著遮陽傘，以供客人邊欣賞江景邊用餐。其中一頂遮陽傘下，有人懶洋洋地歪在扶手椅里，擱下裝著淺綠色液體的酒杯，修長的手一挑碎發(fā)，繼續(xù)回到桌上，剝瓜子。
陳東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摘菜，時不時往碼頭那邊看一眼。直到碼頭上所有人都走光了，他才扭頭看向柯律：“老板，我不是很明白?！?p> “嗯？”柯律仍在專心致志地剝瓜子。
“我們真的不管黃家么？”
“不管?！?p> “真不管？這都到眼皮子底下來了！”
柯律終于抬頭掃了他一眼，就這一眼也是懶洋洋地：“你老板我有活干，有錢花，別的事情，懶得管?！?p> “也只有你心這么大了，”陳東搖搖頭：“多大的生意啊，別人怕是要搶破了頭去！”
“那就讓他們搶破頭去吧！”柯律毫不在意地一笑。
陳東無可奈何地轉(zhuǎn)回身，邊忙活邊小聲嘀咕：“也不知道這一家人是怎么了，成天各管各的，老子不找兒子搭手，兒子也不去看老子…”
正午時分，烈日當(dāng)頭，白教堂的負(fù)一層因為半埋在地下，倒也沒什么陽光，走廊仍舊是以燈光照明為主。時雨側(cè)倚著倉庫門，目光在對面的那扇門上逡巡，眼中逐漸浮現(xiàn)起疑慮來。整個負(fù)一層都靜悄悄的，柳上賢不知道為什么今天請假了，保安和打掃的義工已經(jīng)收工了，而穆懷風(fēng)也早就離開開倉庫去吃飯了。
讓時雨不解的就是這一點，今天早上她還特意早到了十分鐘，也沒有看到隔壁倉庫的送貨車，明明兩天都沒有貨送過來，穆懷風(fēng)卻一上午都在里面，他到底在忙活什么呢？
“好奇嗎？”
“嗯，”時雨點完頭才醒悟過來，猛地一轉(zhuǎn)頭看向來人：“你什么時候…”
“好奇的話就帶你看看?！蹦聭扬L(fēng)清朗一笑，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時雨還沒緩過來，在原地愣神看著他走到大倉庫的門口，雪白的襯衣和漆黑的大門構(gòu)成了明顯的反差，上一次自己絞盡腦汁想開這扇門還被抓了個正著，怎么這一次反到說開就開了？
“不來么？”穆懷風(fēng)在門邊優(yōu)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有驚喜哦！”
來就來，時雨不再猶豫，也跟著站到了門邊。下一秒，她的雙眼就被一只大手虛虛蒙住，只從手掌下緣透出光來。時雨在他掌心里困惑地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聽到他邊“嘀嘀嘀”按動密碼鎖邊輕聲說：“哦，我又改了密碼，不許偷看！”聲音近在咫尺，宛如戀人的親昵耳語?？磥硎钦娴男那楹芎?，連語氣都透露著莫名的輕快。
“犯不著！”時雨故意冷聲說著，想要往后踹的腳卻緩緩收了回來。隨著一陣電子音響起，門開了，二人一前一后邁步往里走。
“噔噔噔！”穆懷風(fēng)像個小孩子似地放開手指向黑暗中的柜子：“怎么樣？”
“什么…”時雨往前半步才察覺到腳感不對，木地板似乎全被翻起來過，而那些原本裝著一箱箱武器的柜子已經(jīng)空了大半，像是被洗劫過一樣：“情況？”
“你要問對問題，我才能回答。”穆懷風(fēng)的笑容中透露出鼓勵和一絲得意。
“西區(qū)占海市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時雨忽然開始念念有詞：“外灘又占西區(qū)的三分之一，這里大概只有外灘的二分之一，還不到整個海市的一成交易量。”
“算得不錯。”穆懷風(fēng)收起了笑容。
“其他的都被誰買走了？”時雨看向他：“哪個幫派會砸那么多錢？黑水？黃家？”
穆懷風(fēng)的眼睛在聽到最后兩個字的時候瞇了一下，時雨便知道自己猜錯了，而后就聽到他緩緩開口道：“你還漏了一家。”
時雨一怔：“老爺子？”她早就知道白教堂和柯家有關(guān)聯(lián)，可沒想到老爺子會選擇在這個時候插手，這般大手筆，無異于開戰(zhàn)的號叫。
他點點頭，繼續(xù)說：“不過我們不只做買賣，還加上了別的條件?！?p> “什么條件？”
“白教堂打算金盆洗手了?！?p> “為什么？”
穆懷風(fēng)嘆息了一聲：“因為，家事?！?p> 時雨頓了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xù)問下去。于情，她和穆懷風(fēng)沒有熟悉到那種程度；于理，三足鼎立的格局之下并沒有容她置喙的余地。她決定退后一步，權(quán)當(dāng)今日之事沒有發(fā)生過。時雨往外走的時候，穆懷風(fēng)喊了她一聲，語氣里有少見的迷茫。
她背對著他，手扶門框側(cè)過臉來，似乎知道他要問什么一般說了一句：“這一次，我信你?！?
Ash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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