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一個笨蛋
我曾以為這個世界并不歡迎我的到來。磋磨，排擠，冷漠，忽視。從小到大，我所經歷的，所能記得的，只有這些。
我以為，是我來錯了世界；以為離開，是這個世界所期望的。
可就在我一點一點放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卻突然向我伸出了手。告訴我：別走，回來。
碩大的圓月吊掛在天邊，搖搖欲墜，似隨時都可能被那幽遠的深海吞沒。身下的紅魚不知何時消失了蹤影，高木子感覺自己被一道似有若無的氣團托著，緩緩向著師父的方向飛了過去。是真的飛了過去。
“師父~~”
顫巍巍的稍微清晰的又喊了一聲，高木子吸了吸鼻頭，紅著眼眶，委委屈屈的看著自家?guī)煾?。不明白心底那酸酸澀澀的委屈到底源于何處？又到底，打算洶涌到什么時候？
“呦呵！還哭上鼻子了？怎么，海水太咸，腌的？”
原本有些憂傷的情緒，被自家?guī)煾付喝さ脑掋妒桥每扌Σ坏?。又哭又笑的高木子氣急敗壞的抹去眼角的淚珠，一把撲過去抱住站了起來的自家?guī)煾傅耐龋_始告狀：
“師父，剛才有大魚要吃我~~”
“水底，冷吧？”
莫名其妙的一句問話，高木子這才驚覺，身體濕漉漉、涼浸浸的。柔緩的海風一吹，身體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頭頂白光的師父，高木子再次吸了吸鼻子，點了點頭：
“嗯，挺冷的?！?p> “想到要葬身魚腹，可怕嗎？”
輕拍著頭頂?shù)拇笳茰嘏惓?，高木子抱緊師父的腿，再次乖順的點了點頭：
“嗯！怕！”
此時此刻，高木子發(fā)覺自己像是變成了一個孩子。一個什么都不需要擔心，什么都不需要憂慮，甚至連悲傷、難過都不需要承受的孩子。只要師父在，似乎這世間的所有磨難，都只能虎視眈眈的望著她，但也只能是望著。
“知道怕就好。知道怕，就是還有生的渴望。怕死不丟人，師父不覺得你怕死丟臉，就擔心你不怕?！?p> 化身三歲小孩兒的高木子歪了歪腦袋，不明白師父這話是什么意思？
不怕？這世上也許有人想死，但卻沒有人不怕死。怎么可能不怕呢？有人說：‘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一生一死便是一世，連垂垂老矣的老者都祈愿能夠得過百年甚至更久的光陰，更何況自己？
“嗯？好死不如賴活著，師父，徒兒怎會不怕？”
“是??！那么小個小東西，掉進水里，竟連掙扎一下都不肯，就那么盤膝而坐，面色坦然的任由自己沉下去。師父也不明白，那么小的小腦袋瓜子里，究竟想的都是些什么？”
‘這是？說的誰？我？啥時候？’
愣愣的眨了眨眼，高木子仰起頭狐疑問道：
“師父，您在說誰?。俊?p> 意味深長的看了眼高木子，孫悟空給了高木子一個響亮的腦崩兒：
“一個笨蛋，一個，愛胡思亂想、鉆牛角尖的笨蛋?！?p> 高木子：……為什么總覺得師父這是在說我呢？可是，我？
腦海中突然閃過水下時眼前曾一閃而過的那個身穿藍色無袖毛線裙，白色襯衫的小女孩兒。那個，面帶微笑沉入海底的小丫頭。難道，那不是幻覺？
“師，師父。我，我剛才，我看到一個小丫頭，她，她，她……”
“好啦，回去啦！”
不容高木子說完，孫悟空再度拎起自家傻徒弟的后衣領，一個騰空，向著月亮的反方向飛了出去。
高木子：……為毛永遠都是后衣領？
原本柔和的夜風呼呼的灌進高木子的嘴中，高木子下意識的閉上嘴，這才發(fā)覺，整個人已經完全手軟腳軟到沒辦法動彈。
躺回床上，身體疲憊的似乎哪里都在疼，腦袋也疲累的像是隨時都可能睡去?？梢庾R，卻又奇怪的清醒著。
看了眼窗外已經開始泛白的天際，耳畔清脆悅耳的鳥鳴聲忽遠忽近的傳來。眨動著不輕不重的眼皮，高木子望著恍若真實的璀璨星空一般的房頂，耳邊影影約約響著一陣陣聲嘶力竭的嘶吼：
‘你知道那種灰暗到全世界冰冷的感覺嗎？你知道那種連呼吸都帶著寒氣的冰冷嗎？你知道，茫然抬頭卻全世界都灰暗無光的冰冷嗎？你知道，天天想著殺死自己，天天告訴自己別殺死自己的人是怎樣的絕望嗎？你知道小心翼翼和自己商量說：‘再活一天，再活一天試試’的人每天活得有多絕望、多小心翼翼嗎？你知道每天在自我厭惡、自我否定、自我懷疑、自我欺騙的世界里，是怎樣的絕望無助嗎？’
‘別過來！你們都別過來！這個世界沒有人真的關心我，沒有人真的愛我！所有人，所有的人，都只會一味的要求我，責備我，斥責我。我做錯了什么？我究竟做錯了什么？為什么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要這樣對我？就因為我不夠壞是嗎？就因為我不夠壞是嗎？為什么？為什么都要逼我？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我？我盡力了，我真的盡力了！我活不動！媽媽。我真的活不動了！我好累，好害怕，我不要再這樣活著了。’
‘既然這個世界不歡迎我，既然所有人都覺得我活得多余。那我，也不要這個世界了。不要了……’
那聲音很遠，遠得像是在水底聽著岸上的人喁喁私語。似是聽見了，又似，什么也沒聽見。
“不要了！呵呵！是，要不起呢！”
嘴里無意識的說完，疲累的眼睛終于緩緩地閉上。一滴淚，順著眼角，滑落至枕頭，稍一側臉，就消失不見了。
后來，高木子做了一個夢，夢到她變成了一個可以分身的，殺不死的怪物。
當每次受到重創(chuàng)的時候，就會突然分身出另外一個自己，對著那些傷害瀟灑的輕蔑一笑，然后將那些剛才傷害她的人狠狠的踩在腳下。
冷冽的笑里，是高木子從未顯露過的輕蔑和藐視：
“我并不傻，我只是，還不想傷害你而已！”
安靜躺在床上陷入沉睡的高木子，嘴角緩緩牽起一抹如夢里那般的笑意。窗外的熹微晨光，一點一點，強勢的掃蕩著夜幕下的陰霾。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