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回老頭子修書一封傳給遠在西域的師兄,到如今已過去了五年。
路隨的病雖難治了些,但終究是有辦法的。西域有座天山,一定時節(jié)便有雪蓮盛開。以雪蓮入藥,堅持上個一兩年,這病便也無礙。
不過,天山路途遙遠,且在西域,老頭子的師兄,陸璃的師叔,知曉路隨年紀尚小,如此長途跋涉怕毒又復發(fā),便寫了個藥方子交予陸璃,可控制毒素蔓延。待到路隨再大些,再來西域便可。
陸璃接到這信時便覺奇怪——既然有藥可醫(yī),干嘛非要跑到西域去。
老頭兒一看陸璃皺眉便知曉她心里那些小心思,開口便罵道:“把你那些小心思收起來吧。雪蓮盛開有花期,一年只有盛夏之際才見得到,且得等到完全開花才可采摘。沒見你師叔說得養(yǎng)上個一兩年?你以為雪蓮是你想要多少就能有的?”
陸璃心下明了,不過還有一事想問。
“你們這一去,怕是要住上個一年半載的,有什么要用的提前寫信告訴你師叔,他會準備好一切,在西域等你們。待你和阿隨出發(fā)時,只需輕裝上陣?!?p> “師父,你急什么,不還得等個兩三年嘛!既有了師叔的藥方子,多等兩年也無妨。您只管教阿隨本事便好,其余一切有我?!?p> 老頭子頗有些欣慰地笑了,心下想著:這孩子也只對路隨的事才展現(xiàn)出這樣穩(wěn)重的一面。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管她做甚,自己逍遙去咯。
自從陸璃有了師叔給的藥方子,路隨也按時一天三頓一碗不落地喝藥,這毒倒是沒再發(fā)過,人也越來越有少年該有的風姿。
不過,陸璃倒是想不通一事:這路隨是這兩年藥喝多了不成?最近只要路隨靠近她,她總隱約聞到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藥味,淡淡的很好聞,到是個安神的好東西。
陸璃這幾年夜里一直都不易入睡,現(xiàn)下卻因為路隨這股子藥味兒,終于能體會到夜里睡整覺的滋味了。
她如今倒是頗有些孩子氣,為了自己夜里能睡個整覺,絞盡腦汁想了個辦法——她對路隨說,她天天給他熬藥著實辛苦,他也沒什么能回報她,便日日在她入睡時給她講講故事、讀讀書。
路隨心下詫異,但也只裝作很為難的樣子,應下了。
時間不知不覺竟過去了五年,兩年前,陸璃本打算帶著路隨去西域,但那時師父突發(fā)重病,陸璃想著左右有師叔給的方子,再耽擱一些時間也無妨,便留下陪在師父身邊。
自從路隨來到竹園,師父雖嘴上不說,但各師兄師姐看的清楚,師父教給路隨的,是立世之根本。雖然師父也教他們,但教給路隨的,卻是希望他懷著對世事的淡然,做個隱匿于深山的翩翩君子。路隨在竹園呆了這么多年,也許是他自己好學、也許是陸璃的緣故,這些師兄師姐們對他極好,七十二般技藝恨不能都教給他。
師父向來精神得很,現(xiàn)下突然病倒,讓陸璃一下子慌了神,她隱約感覺要出事,于是飛鴿傳書,把眾師兄弟都叫回了竹園。
待眾人回到竹屋時,老頭兒愣了一瞬,便心下了然。于是強撐著身體,開口笑罵道:“你們都回來做甚?不是說了無論什么時候都別回來煩我嗎?你們可倒好,收了那臭丫頭的信,一個個的都跑回來了?!?p> 恰逢陸璃端著藥碗進來,開口說道:“我還不是為了你好,讓你見見大伙兒,你可倒好,現(xiàn)下又怪著我了?”
老頭兒本就是想看一群人吃癟的樣子,誰知陸璃竟幫著他們解了圍,這丫頭怕不是來催他還上輩子的債的。
老頭兒和他們說了會兒話后,便叫他們都退了,只留陸璃和路隨。
陸璃弱弱地叫了聲“師父”,老頭兒笑了笑,說道:“丫頭,別哭,我們曾說好的,不許哭。為師如今唯一的心愿便是你余生都能瀟灑自在地過日子,你必須做到。不然我就日日到你的夢里去說教你?!?p> 陸璃破涕為笑,“好,師父,我不哭,我們說到做到?!?p> “路隨,你到阿璃身邊也有三年了,我不問你前身,只管你后世,既然你主動留了下來,從今往后,便要記得這幾個字——歸隱山林,及時行樂。既然看準了,那便抓緊?!?p> 路隨心下詫異,沒想到師父竟然知道。于是他點了點頭。
說完這些,老頭兒便說他累了,想睡了。陸璃也不再說什么,只安靜陪在床邊。
第二天一早,陸璃出了房門,和眾師兄師姐一起,按照師父身前的意愿,將他安葬在了竹園深處。
他們這些人,就像師父說的那樣,不問前身,只顧后世。師父亦不問。
突然發(fā)生的事情打了所有人一個猝不及防,陸璃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安葬師父后,她獨自一人回了竹屋,把自己關在竹屋整整七日。只有路隨一直陪著她。
身邊最在乎自己的人離去,如今她當真是孤身一人。她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里,從和師父的第一次見面,到如今他離去,陸璃不斷回想,整個人由于悲傷一下子憔悴了好多。
路隨看著她這樣,只能日日陪伴在身旁,告訴她,她還有自己。
在路隨一日復一日的陪伴中,小半年后,陸璃才終于把自己從悲痛中拉了出來。悲傷無法發(fā)泄,是最讓人痛苦的事情。但還好,她還有他在身邊。她也不能辜負了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