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早朝果然是震驚了群臣，雖然這種永遠都有事情超乎預(yù)料的情況自云漠寒登基之后已經(jīng)發(fā)生過好幾次了，但至今依舊沒有任何一個朝臣能夠適應(yīng)。
已經(jīng)很久都未出現(xiàn)在人前的開陽長公主親自到了早朝上，稟明圣上她自請和親月涼，為國分憂。
自云漠寒下旨挑選宗室之女已經(jīng)過了十余日，原本眾臣也想著這件事該有個結(jié)果了，卻不曾想這個結(jié)果超出了他們所有人的預(yù)料。
在云漠若被貶為庶人發(fā)配北境之后的這些年，幾乎沒有人再提起過開陽長公主的事情了，大家似乎只當云帝沒有過這位公主，要不怎會連瑤光都嫁了，她的這位姐姐卻沒有任何動靜？
而開陽也只能頂著所有人或震驚或不解的目光念著云漠寒幫她寫的那封奏章，自稱胞兄曾有愧于大漢，對不住先帝諄諄教誨，她作為云漠若的胞妹理應(yīng)為兄長償還這諸多罪孽。
且如今大漢賜婚月涼新王是國事，自然應(yīng)該由皇族公主出面才更加理所應(yīng)當，她作為先帝的女兒，理應(yīng)盡到自己的責(zé)任，去幫大漢維護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和平，維系大漢的月涼之間即將構(gòu)成的姻親關(guān)系。
“陛下，開陽長公主殿下是先帝所出，月涼如今已經(jīng)成為了大漢屬國，要皇室正統(tǒng)公主做他的王后，那月涼新王只怕還配不上?！?p> 開陽才讀完那封奏折，便有人馬上開口了。
“大人所言差矣?！遍_陽抬頭看了一眼云漠寒，轉(zhuǎn)向了那個為她說話的朝臣，“正是因為月涼才剛剛成為大漢的屬國，我們才更要展現(xiàn)對他們的重視。”
“開陽去意已決，還望陛下……恩準?！?p> 云漠寒瞧著那為開陽說話的官員眉梢微微一挑，或許有些人也并沒有那么自愿為開陽所用，而是他們?nèi)缃裾也坏胶玫某雎凡磐读伺f主，而一旦開陽離開，這些人也就徹底絕了指望，所以今日才這么沖動？
“皇姐即有此愿，朕心甚慰啊?！痹颇粨]手壓下了麟德殿中眾臣的議論聲。
“既然如此，傳旨?！?p> “封福王為和親正使，鴻臚寺卿祁墨為復(fù)使，禁衛(wèi)軍大統(tǒng)領(lǐng)公孫明陽為使團衛(wèi)隊長，護送開陽長公主前往月涼?！?p> 此話一出，即便還有人想反對也來不及了。
福王是云漠寒在風(fēng)冥安打下月涼之后便召回來的，他在今日之前都不知道云漠寒召他回安陽城來究竟是要做些什么，后來還以為云漠寒想讓他的小女兒去和親，今天突然被叫來上早朝心里更是有些不安，如今這塊石頭才終于是落了地。
云家能去送親且出使月涼的長輩也只有他了，至于他這侄女為什么會突然要自請和親——
不能細細琢磨啊。
不過想來這趟差使結(jié)束之后皇帝也會放他走了，能走就好，安陽這個地方，不能久留。
被點名的三人雖然各自都有些詫異，但還是走上前來領(lǐng)了圣命，這一日的早朝也就在開陽長公主終于要和親月涼的這件事中結(jié)束了。
大漢太初四年，九月廿八，開陽長公主出嫁，前往月涼和親。
云漠寒親送使團隊伍到了安陽城外，開陽看著站在馬車前面的皇帝，不知道他還想要說什么。
“皇姐做你一貫擅長的事情便好，別太擔心，畢竟你是大漢賜給完顏松的，只要你做得好，朕永遠能保你平安。”云漠寒說話的聲音不大，只有開陽聽清了。
開陽自然是聽懂了他話中之意，她瞪大雙眸看著云漠寒，被逼著嫁給月涼人就已經(jīng)在她的接受范圍之外，為了母親和外祖一族她不得不去便也罷了，云漠寒現(xiàn)在還更進一步要她攪和月涼新王的后宮！
扮著柔弱暗中行事！
哪有那么容易？！
“朕會知道你做沒做的，”云漠寒面上微微笑著看著她，但是那雙鳳眸依舊沒有一絲溫度，“畢竟那里是朕的云凰親手打下來的地方?！?p> “皇姐今日遠行，還望珍重?！敝钡酱藭r云漠寒才提高了聲音，他放下了馬車的車簾，走到一旁去了。
福王、祁墨和公孫明陽見云漠寒和開陽的話也說完了，便拜別了陛下，帶著和親使團離開了安陽城。
他們這一行按照云漠寒的計劃要先到章州，僅靠衛(wèi)隊護衛(wèi)使團進入月涼終究還是危險了些，所以在那里季長庚會帶著鐵騎軍中的精銳騎兵護送整個使團到月涼王城，禮成之后便要帶著云漠寒選定的質(zhì)子回安陽來。
冬月初十，和親使團抵達章州城。
公孫明陽見到西疆的一些舊相識也是止不住的唏噓，他或許明白云漠寒為什么讓他來這一趟了，并不只是臨行前的那一句放心而已。
他們這樣的行伍中人，能活過半百，能再見一面，實在是太難了。
福王是帶著云漠寒的圣旨一同到章州去的，他雖然多少清楚圣旨的內(nèi)容，但對于云漠寒所選的這兩個質(zhì)子卻沒有什么了解。
可是換成季長庚便不一樣了，月涼王族的一切對他們來說都是再清楚不過的。
圣旨中的內(nèi)容讓季長庚覺得他自月涼返回之后的安陽之行或許不會輕松，云漠寒的心狠似乎已經(jīng)全然超過了他的預(yù)期。
他要完顏松的第二子和完顏濤的小女兒去安陽做質(zhì)子。
且不說這一下要了兩個，完顏濤的小女兒才六歲吧？這樣小的年紀又是個女孩兒，背井離鄉(xiāng)到曾經(jīng)敵國的皇都去做質(zhì)子——
完顏松的第二子完顏弋是他的愛姬拼了命給他生下來的，這件事整個月涼舉國皆知，而且這個女子產(chǎn)子后的第三年就香消玉殞了，之后完顏松簡直像是愛護自己的眼珠一樣寵著他這個兒子。
陛下若是要了他這個孩子去，那開陽長公主今后的日子……怕是好過不了?？捎羞@個孩子在手，月涼也不敢真的對長公主做什么。
且從朝廷的角度來說，大漢需要下一個月涼王是開陽長公主所出，所以這個完顏松一直當繼承人培養(yǎng)的兒子必須離開月涼。只有帶著大漢人血脈的孩子才能讓他們更安心。
而這樣的月涼王不會被月涼原先的部族全然接納，畢竟終歸不全然是同族血脈，到那個時候月涼新王就只能更加依靠大漢依靠西疆，屆時月涼才會被大漢完全掌握。
這是太久遠的籌謀了。
至于完顏濤的小女兒完顏敏瑛，那也是這位六王子的心頭寶，六王子妃死在這場大漢對月涼的戰(zhàn)役里了，但是她卻不是他們鐵騎軍殺的。
那時候大將軍設(shè)計月涼內(nèi)部大亂，這位王子妃終究是受到了波及。而這個女孩兒是完顏濤唯一的女兒，他有七個兒子，但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嬌生慣養(yǎng)的小丫頭除了還沒有顯露出毒術(shù)的天賦，其余的方面很像曾經(jīng)的月淑王女完顏占桐。
陛下這是在前任月涼王僅剩的這兩個兒子心口都狠狠戳了一刀。
但是看陛下這行事風(fēng)格……或許是他的錯覺……
季長庚收起了圣旨安排副將下去點兵挑選護送長公主和使團去月涼的人馬，沒有再深思這件事。
在對月涼的這場戰(zhàn)役之中，安陽來的旨意確實殺伐果斷，但是沒有這么……冷酷無情。
似乎如今的皇帝就只是皇帝，他眼中除了大漢……再也沒有其他什么了。
這封圣旨的具體內(nèi)容不能再讓任何人知道，一旦傳到完顏松和完顏濤耳中，他們兩個定然會把孩子藏起來，到時候圣命難以完成不說，只怕月涼和大漢之間又要起刀兵。
第二日，和親使團便離開了章州，前往月涼王城。
冬月廿一，使團抵達月涼王城，這一路季長庚的心情十分復(fù)雜。
這一次從護聞關(guān)到牙帳他們只走了十天，而之前大將軍帶著他們打了將近一年。
若是她能看見如今的情景，若是她也見證了月涼和大漢成為姻親的這一幕……
鎮(zhèn)國公和大將軍兩代人為了守護西疆而戰(zhàn)，但是他們沒有一人親眼見證今日這一幕，也沒有風(fēng)家后人幫他們看看了。
冬月廿三，完顏松和開陽長公主成婚。
大漢的開陽長公主成為了月涼的新王后。
完顏松登上王位也沒有多久，如今面對這位被云漠寒賜婚的妻子心中有著不甘但是終究什么都沒做，畢竟有這個女人在，月涼也能保得暫時安寧，她還是大漢先帝的女兒，如此看來云漠寒也不算折辱了他。
但禮成之后那位福王拿出來的圣旨卻讓完顏松和完顏濤差點咬碎了一口牙。
云漠寒不僅要了質(zhì)子，他還要了兩個，他們兩個人誰都沒逃過，若是需要屬國留質(zhì)子，要完顏松的兒子便好了，為什么完顏濤的小女兒他也要？
完顏敏瑛原本在喜宴上看著新嫁娘，手里抓著不少點心，瞧著這歡歡喜喜的場面十分開心，畢竟她這樣的年紀又被完顏濤寵溺至極，至今都沒人仔細告訴她月涼現(xiàn)如今的確切處境，而今日突然的變故讓她一下子便愣在那里。
要到大漢安陽去，恐怕今生再也不能回來這件事她是聽懂了的。
小女孩兒扭頭就看向了完顏濤，拽著他的袖子就喊叫了起來。
“阿爹！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什么大漢！憑什么要我去?。俊?p> “他是什么人？！憑什么要我去我就去！”
但是一向她要什么都會給的完顏濤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回應(yīng)她，他只是面色鐵青地看著福王，一雙拳頭捏得死緊。
這牙帳里外都是鐵騎軍的精銳戰(zhàn)士，就連季長庚都在這大帳里，他能做什么呢？而且若是不同意將這兩個孩子送去安陽——
他看向了完顏松，見他雖然也一樣面色鐵青可依舊沒有任何動作便明白了，他們必須服從大漢皇帝的命令，不然……風(fēng)氏云凰雖然的確不曾傷害月涼百姓，但若他們真的觸怒大漢，那位失去愛妻的大漢皇帝會做什么他們沒人知道。
“阿爹！你不幫我？！”完顏敏瑛見她這樣求了許久完顏濤都沒有絲毫動靜，她多少明白她的父親是不會在這件事上幫她了，她憤怒的目光轉(zhuǎn)向了還拿著圣旨的福王，然后抓起桌上割肉用的小刀便沖著福王沖了過去。
她這個舉動幾乎嚇呆了在場所有人，那可是云漠寒的皇叔，大漢一位實打?qū)嵉挠H王！對于屬國來說，她這已經(jīng)是造反了！
但完顏濤沒能抓住她，可顯而易見完顏敏瑛的行動也不會成功，在她靠近福王之前就被季長庚一把攔下了，一記手刀敲在了她后脖頸上，小女孩兒直接就昏了過去。
“月涼王剛登基，想來您這牙帳里的眾人還不清楚如今月涼的處境？”季長庚握緊了刀柄站在了福王面前，他們周圍也圍了一圈鐵騎軍中的將士。
而公孫明陽則隱隱靠近了完顏松，顯然是若再發(fā)生什么事，他會直接把這位月涼王拿下。
“小女年幼，終究頑劣，還望季將軍和福王殿下高抬貴手?！蓖觐仢s忙站了出來，他終究是沒有先去抱地上的女兒，而是直接走到了福王對面。
福王環(huán)視了一圈，視線終究落到了面上已經(jīng)血色全無的開陽身上。
“有些事本王理解，但今日這事，確實是你女兒的錯，若是到了安陽她還是這幅脾性，到時候陛下要處置她，那可就由不得任何人了。”
“本王也不希望只因為這樣一個孩子的舉動就影響了你我兩國之間的大事?！彼f著又特意看向了開陽，這個舉動十分明顯，很顯然就是做給完顏濤和完顏松看的。
“還請福王放心，我月涼的新王后是大漢陛下所賜，月涼自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苛待她半分?！?p> 完顏松給了這個保證之后福王身邊的將士才退回了原先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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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敏瑛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軟禁了，在她的屋子外面圍滿了大漢的軍士，完顏濤來了一次根本沒能改變她必須要去安陽城的這個事實。
她哭鬧著砸了屋里所有的東西，然后完顏濤第一次打了她一巴掌。
在安陽城里她想要活命，就絕對不能還是這個樣子，她不可能逃走的，她不會武功，更還沒有學(xué)習(xí)毒術(shù)，當年完顏占桐在安陽城里過了幾年最后回來的時候都是徹底瘋了，她這樣一個小女孩兒若是真的觸怒了云漠寒……
怎么死的可能都不知道。
“阿爹——”
“我恨你！”
“我恨你——”
“你為什么不幫我殺了他！殺了那個老頭子我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你幫我殺了他啊?。?！”
完顏濤閉上了眼睛，他再睜眼的時候終是一掌抽在了完顏敏瑛臉上。
“今后若想要活命，管好你的嘴！”
“現(xiàn)在月涼是大漢的屬國！將來大漢皇帝讓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絕對不能違抗他，只有這樣你才能活下去！”
完顏敏瑛捂著臉看著完顏濤，她已經(jīng)知道什么是屬國，可月涼為什么是大漢的屬國？！她憑什么今后都要聽那大漢皇帝的？
“或許你現(xiàn)在不懂我的話……但我是男人我才更明白?！?p> “你知道讓月涼成為大漢屬國的是那位風(fēng)家女將，她是個能讓數(shù)十萬鐵騎軍對她言聽計從的女人！大漢的皇帝征服了這樣一個女人，讓她對他忠心耿耿！那他得是個多么可怕的男人……你是我的女兒，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死！所以你必須服從他，只有這樣你才能活著！”
能讓風(fēng)家云凰那樣護著的男人，能讓她連一句說他不好的話都聽不得的男人，究竟是怎么樣的存在？當年他在安陽并沒接觸過景王，但那并不妨礙他現(xiàn)在對大漢皇帝確實忌憚萬分。
就算如今西疆沒有了風(fēng)家將，大漢有這樣一位皇帝在，他們——至少他和完顏松，都不會再有機會了。
可惜了這樣一位女將，沒死在戰(zhàn)場的拼殺中，倒是死在了一場偷襲里，終究是不得其所。
“死？”完顏敏瑛突然愣住了，她不明白為什么今天完顏濤的每句話都說她若是不聽話就要死。
但是看父親面上的神情，她卻清楚，他沒有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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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是：西行遠途眾人心事多漫漫，今非昔比一朝天子謹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