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解毒(一)【加更三】
郭靖叫道:“小兄弟,別忙走。你身上余毒未去,發(fā)作出來厲害得緊?!?p> 那少年最惱別人小看了他,給郭芙這兩句話刺痛了心,當下昂首直行,對郭靖的叫喊只如不聞。郭靖搶步上前,說道:“你怎么中了毒?我們給你治了,再走不遲?!?p> 那少年道:“我又不認得你,關(guān)你甚么事?”足下加快,想從郭靖身旁穿過。郭靖見他臉上悻悻之色,眉目間甚似一個故人,心念一動,說道:“小兄弟,你姓甚么?”那少年向他白了一眼,側(cè)過身子,意欲急沖而過。
郭靖翻掌抓住了他手腕。那少年幾下掙不脫,左手一拳,重重打在郭靖腹上。
郭靖微微一笑,也不理會。那少年想縮回手臂再打,那知拳頭深陷在他小腹之中,竟然拔不出來。
他小臉脹得通紅,用力后拔,只拔得手臂發(fā)疼,卻始終掙不脫他小腹的吸力。
郭靖笑道:“你跟我說你姓甚么,我就放你?!?p> 那少年道:“我姓倪,名字叫作牢子,你快放我。”
郭靖聽了好生失望,腹肌松開,他可不知那少年其實說自己名叫“你老子”,在討他的便宜。那少年拳頭脫縛,望著郭靖,心道:“你本事好大,你老子不及乖子?!?p> 黃蓉見了他臉上的狡猾憊懶神情,總覺他跟那人甚為相似,忍不住要再試他一試,笑道:“小兄弟,你想做我丈夫的老子,可不成了我的公公嗎?”
左手一揮,已按住他后頸。
那少年覺得按來的力道極是強勁,急忙運力相抗。黃蓉手上勁力忽松,那少年不由自主的仰天一交,結(jié)結(jié)實實的摔倒。
郭芙拍手大笑。那少年大怒,跳起身來,退后幾步,正要污言穢語的罵人,黃蓉已搶上前去,雙手按住他肩頭,凝視著他雙眼,緩緩的道:“你姓楊名過,你媽媽姓穆,是不是?”
那少年正是姓楊名過,突然被黃蓉說了出來,不由得驚駭無比,胸間氣血上涌,手上毒氣突然回沖,腦中一陣胡涂,登時暈了過去。
黃蓉一驚,扶住他身子。郭靖給他推拿了幾下,但見他雙目緊閉,牙齒咬破了舌頭,滿嘴鮮血,始終不醒。郭靖又驚又喜,道:“他……他原來是楊康兄弟的孩子?!?p> 黃蓉見楊過中毒極深,低聲道:“咱們先投客店,到城里配幾味藥?!?p> 原來黃蓉見這少年容貌與楊康實在相像,相起當年王處一在中都客店中相試穆念慈的武功師承,伸手按她后頸,穆念慈不向前跌,反而后仰,這正是洪七公獨門的運氣練功法門。
這少年若是穆念慈的兒子,所練武功也必是一路。
黃蓉是洪七公的弟子,自是深知本門練功的訣竅,一試之下,果然便揭穿了他的真相。
當下郭靖抱了楊過,與柯鎮(zhèn)惡、黃蓉、郭芙三人攜同雙雕,回到客店。
黃蓉寫下藥方,店小二去藥店配藥,只是她用的藥都是偏門,嘉興雖是通都大邑,一時卻也配不齊全。
郭靖見楊過始終昏迷不醒,甚是憂慮。
黃蓉知道丈夫自楊康死后,常自耿耿于懷,今日斗然遇上他的子嗣,自是歡喜無限,偏是他又中了劇毒,不知生死,說道:“咱們自己出去采藥?!?p> 郭靖心知只要稍有治愈之望,她必出言安慰自己,卻見她神色之間亦甚鄭重,心下更是惴惴不安,于是囑咐郭芙不得隨便亂走,夫妻倆出去找尋藥草。
楊過昏昏沉沉的睡著,直到天黑,仍是不醒??骆?zhèn)惡進來看了他幾次,自是束手無策,他毒蒺藜的毒性與冰魄銀針全然不同,兩者的解藥自不能混用,又怕郭芙溜出,不住哄著她睡覺。
楊過昏迷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覺有人在他胸口推拿,慢慢醒轉(zhuǎn),睜開眼來,但見黑影閃動,甚么東西從窗中竄了出去。
他勉力站起,扶著桌子走到窗口張望,只見屋檐上倒立著一人,頭下腳上,正是日間要他叫爸爸的那個怪人,身子搖搖擺擺,似乎隨時都能摔下屋頭。
楊過驚喜交集,叫道:“是你?!?p> 那怪人道:“怎么不叫爸爸?”
楊過叫了聲:“爸爸!”
心中卻道:“你是我兒子,老子變大為小,叫你爸爸便了?!?p> 那怪人很是喜歡,道:“你上來?!?p> 楊過爬上窗檻,躍上屋頂??墒撬卸竞笊碜犹撊?,力道不夠,手指沒攀到屋檐,竟掉了下去,不由得失聲驚呼:“??!”
那怪人伸手抓住他背心,將他輕輕放在屋頂,倒轉(zhuǎn)來站直了身子。
正要說話,就聽得西邊房里有人呼的一聲吹滅燭火,知道已有人發(fā)見自己蹤跡,當下抱著楊過疾奔而去。待得柯鎮(zhèn)惡躍上屋時,四下里早已無聲無息。
那怪人抱著楊過奔到鎮(zhèn)外的荒地,將他放下,說道:“你用我教你的法兒,再把毒氣逼些兒出來?!?p> 楊過依言而行,約莫一盞茶時分,手指上滴出幾點黑血,胸臆間登覺大為舒暢。那怪人道:“你這孩兒甚是聰明,一教便會,比我當年親生的兒子還要伶俐。唉!孩兒??!”
想到亡故的兒子,眼中不禁濕潤,撫摸楊過的頭,微微嘆息。
楊過自幼沒有父親,母親也在他十一歲那年染病身亡。
穆念慈臨死之時,說他父親死在嘉興鐵槍廟里,要他將她遺體火化了,去葬在嘉興鐵槍廟外。楊過遵奉母親遺命辦理,從此流落嘉興,住在這破窯之中,偷雞摸狗的混日子。
穆念慈雖曾傳過他一些武功的入門功夫,但她自己本就苦不甚高,去世時楊過又尚幼小,實是沒能教得了多少。
這幾年來,楊過到處遭人白眼,受人欺辱,那怪人與他素不相識,居然對他這等好法,眼見他對自己真情流露,心中極是感動,縱身一躍,抱住了他脖子,叫道:“爸爸,爸爸!”
他從兩三歲起就盼望有個愛憐他、保護他的父親。
有時睡夢之中,突然有了個慈愛的英雄父親,但一覺醒來,這父親卻又不知去向,常常因此而大哭一場。此刻多年心愿忽而得償,于這兩聲“爸爸”之中,滿腔孺慕之意盡情發(fā)泄了出來,再也不想在心中討還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