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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宋讀書會

第七章 胡寅

紹宋讀書會 梅麗珊德 7983 2021-03-20 21:46:52

  這邊雖然因為萬俟卨的種種詭異行徑而導(dǎo)致氣氛一時有些騷動,但這時候卻是張浚直接跳出來說話了:“既然憲臺讀完了,那接下來輪到胡漕司,這回大家總沒意見吧?”

  眾人情知他必然是存了想看胡寅笑話的心思,但于情于理這個提議似乎也沒有什么問題。在場除了中樞要員之外,便要屬胡寅這個關(guān)西五路轉(zhuǎn)運使身份最為貴重,胡寅聞言也只是冷哼一聲,懶得與張浚多計較,坦然接了那本書卷。

  那書卷扉頁便浮現(xiàn)出新的文字來。

  【卷四百三十五·列傳第一百九十四·儒林五胡安國(附錄)】

  “原來我是接在家父的傳之后的啊……”胡寅拿到手時先是皺了皺眉頭,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這偽書里所描述的時局也不怎么好,與其卷入其中的斗爭,這般和父親還有弟弟安心去做學(xué)問似乎并不壞?只是他翻開之后匆匆掃了幾行,頓時露出了像是吃了一大塊栗蓉糕噎在喉間不上不下一般的表情。

  眾人一時有些驚訝,傳記開頭能有什么?無外乎都是姓名籍貫生平之類的介紹,胡漕司何至于會是這種神情?就連張浚都有些好奇了,誠然他是絕不相信胡寅在這本偽書里就真如他所言那般干凈,一點可以指摘的黑料都沒有,但看個開頭就愣住也太奇怪了。

  呂公相也忍不住出言詢問:“胡漕司?可是有什么不妥?”

  胡寅勉強收斂心神正色以對:“無妨,只是涉及到一些家長里短的瑣事……想不到這本偽書作者竟然連這些也收錄其中,一時驚訝罷了?!闭f完便開口讀了下去。

  【胡寅字明仲,安國弟之子也。寅將生,弟婦以多男欲不舉(胡寅讀到這里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至于咬到舌頭,而在座眾人,尤其是關(guān)西那邊的武將都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反倒是這邊的文官要員俱是面無表情),安國妻夢大魚躍盆水中,急往取而子之。少桀黠難制,父閉之空閣,其上有雜木,寅盡刻為人形。安國曰:“當有以移其心?!眲e置書數(shù)千卷于其上,年余,寅悉成誦,不遺一卷。游辟雍,中宣和進士甲科?!?p>  胡寅不是青山先生胡安國的親子這倒不是什么秘密,趙鼎和張浚當年與他在太學(xué)中相識,其實便也略知一二。只不過當時他們只是以為青山先生當時無子,便找了自己親弟之子過繼出嗣而來,卻萬萬沒想到其中還有這般故事。

  這里不得不提一句,胡寅的身世其實牽扯到宋朝一個非常廣泛的社會現(xiàn)象,尤其是在東南一帶,生子不舉,即生了孩子不養(yǎng)育,把嬰兒溺死或扔掉可以說是很常見的情況,只是這樣的事情出現(xiàn)在胡寅這個他們認為家學(xué)淵源的官宦世家身上,著實讓眾人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尤其在座的武將多數(shù)是關(guān)西出身,韓世忠更是直接訝然道:“如何能這般?俺自是延安貧農(nóng)出身,家中也是兄弟姊妹不少,卻也未曾……”

  曲端本也是張口欲言,但其人終究是個能文能武,多讀了幾卷書的,心念一轉(zhuǎn),忽又想到了什么,便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倒是李彥仙也忍不住問道:“且不提這有傷人倫天理,但家中多男丁便是多了勞力,按理說在鄉(xiāng)野田間都便利許多,如何又不好呢?”

  胡寅直接冷笑反問道:“幾位可知泉州、漳州、興化軍等地每年的丁賦有多少?你們生在關(guān)西,西軍諸路承擔(dān)對外戰(zhàn)事,自然人口是越多越好,可東南諸路呢?每家每戶多一口人就要多交出多少丁賦錢糧,更惶提其他苛捐雜稅了!這點,便是現(xiàn)在我們這位圣明官家的治下,諸位若是有心去東南諸路走一走看一看,也一樣如此!”

  在座諸人,除去這些關(guān)西出身的武將不談,幾位文官要員即便不是出身東南各路,也對此種現(xiàn)象早便有所耳聞。而這可不是道君皇帝以來才發(fā)生的事情,而是趙宋一朝立國以來,南方尤其是東南諸路的稅賦就尤為地重。當年大蘇學(xué)士被貶黃州時便有所感慨:“黃州小民,貧者生子多不舉,初生便于水盆中浸殺之?!?p>  呂公相卻是想到了另一件事,他固然在榮休離職的時候叮囑官家不可用呂頤浩為相,但卻也不得不承認,這種在東南加稅荊襄加賦,鐵石心腸的事情還非此人來干不可。

  不然呢?如今大軍在橫山一線與西夏對峙的軍資、錢糧難道是憑空變出來的嗎?就連當初堯山之戰(zhàn),張浚和趙開在巴蜀不也是搜刮殆盡,乃至于連自家祖產(chǎn)宅子都變賣了不少?

  說到底,不過興也百姓苦,亡也百姓苦罷了。

  但呂公相沒有意識到的是,正是自從在這位建炎天子的治下,他們這些士大夫才勉強愿意多去看百姓一眼,這要是換到以往,文彥博這種人可是直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喊出“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這種口號的。

  而趙玖也是只能嘆氣,他自己不知道東南稅賦重嗎?可到底長痛不如短痛,他要是采納當初一些人的意見,暫時議和,那難道御營軍隊就可以裁撤了?信不信明天金兀術(shù)就又兵臨東京城下給你整點新活來。那既然不能裁撤御營軍隊,百姓的負擔(dān)就真的能減輕嗎?更何況滅了金國其實只是算紹宋這個大目標包含的一個主線任務(wù)而已,之后這個國家何去何從,其實他自己心里都還沒底。

  他現(xiàn)在在宮里搞些什么桑葚魚塘之類的事情,也無非是以一個現(xiàn)代人的道德標準想要求個心安,至少不能在明知道東南乃至整個天下的百姓依然處于水深火熱,日子過得極是艱難的時候還坦然享受那種奢靡生活。自己除了是這個大宋的天子之外,也是一個普通人,也合該盡自己的一份心意。

  見氣氛一時有些凝重尷尬,最后還是與胡寅關(guān)系最為親近的都省首相趙鼎想了個法子出來打圓場:“想不到明仲年少時竟這般活潑……”

  他這般起了話頭,諸人,尤其是西軍諸將領(lǐng)隨即也便意識到,這位平日里不茍言笑的胡漕司原來年少時也頗為生動有趣,一時間除了訝然,更多是感慨歲月和局勢催人老——雖然胡寅如今也不過三十出頭,但處理各種庶務(wù)儼然是有了那么一絲穩(wěn)重的宰執(zhí)風(fēng)范了。

  至少比張浚這個輕佻的樞相看起來更妥當,雖然他比張浚還小了一歲。

  胡寅知曉趙鼎是不愿自己提起傷心往事感到難堪,略帶感激地看了一眼他,然后繼續(xù)不緊不慢地讀了下去。

  【靖康初,以御史中丞何鹵木薦,召除秘書省校書郎。楊時為祭酒,寅從之受學(xué)。遷司門員外郎。金人陷京師,議立異姓,寅與張浚、趙鼎逃太學(xué)中,不書議狀。張邦昌偽立,寅棄官歸,言者劾其離次,降一官?!?p>  【建炎三年,高宗幸金陵,樞密使張浚薦為駕部郎官,尋擢起居郎。(張浚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金人南侵,詔議移蹕之所,寅上書曰:

  昨陛下以親王、介弟出師河北,二圣既遷,則當糾合義師,北向迎請。而遽膺翊戴,亟居尊位,斬戮直臣,以杜言路。南巡淮海,偷安歲月,敵入關(guān)陜,漫不捍御。盜賊橫潰,莫敢誰何,元元無辜,百萬涂地。方且制造文物,講行郊報,自謂中興。金人乘虛直搗行在,匹馬南渡,淮甸流血。迨及返正寶位,移蹕建康,不為久圖,一向畏縮遠避。此皆失人心之大者也。

  自古中興之主所以能克復(fù)舊物者,莫不本于憤恥恨怒,不能報怨,終不茍已。未有乘衰微闕絕之后,固陋以為榮,茍且以為安,而能久長無禍者也。黃潛善與汪伯彥方以乳嫗護赤子之術(shù)待陛下,曰:“上皇之子三十人,今所存惟圣體,不可不自重愛。”曾不思宗廟則草莽湮之,陵闕則畚鍤驚之,堂堂中華戎馬生之,潛善、伯彥所以誤陛下、陷陵廟、蹙土宇、喪生靈者,可勝罪乎!本初嗣服,既不為迎二圣之策,因循遠狩,又不為守中國之謀。以致于今德義不孚,號令不行,刑罰不威,爵賞不勸。若不更轍以救垂亡,則陛下永負孝悌之愆,常有父兄之責(zé)。人心一去,天命難恃,雖欲羈棲山海,恐非為自全之計。

  愿下詔曰:“繼紹大統(tǒng),出于臣庶之諂,而不悟其非;巡狩東南,出于僥幸之心,而不虞其禍。金人逆天亂倫,朕義不共天,志思雪恥。父兄旅泊,陵寢荒殘,罪乃在予,無所逃責(zé)?!币源颂栒偎暮#杽尤诵?,決意講武,戎衣臨陣。按行淮、襄,收其豪英,誓以戰(zhàn)伐。天下忠義武勇,必云合響應(yīng)。陛下凡所欲為,孰不如志?其與退保吳、越,豈可同年而語哉!

  自古中國強盛如漢武帝、唐太宗,其得志四夷,必并吞掃滅,極其兵力而后已。中國禮義所自出也,恃強凌弱且如此。今乃以仁慈之道、君子長者之事,望于兇頑之粘罕,豈有是理哉!今日圖復(fù)中興之策,莫大于罷絕和議,以使命之幣,為養(yǎng)兵之資。不然,則僻處東南,萬事不競。納賂則孰富于京室?納質(zhì)則孰重于二圣?反復(fù)計之,所謂乞和,決無可成之理。

  夫大亂之后,風(fēng)俗靡然,欲丕變之,在于務(wù)實效,去虛文。治兵擇將,誓戡大憝者,孝弟之實也;遣使乞和,冀幸萬一者,虛文也。屈己求賢,信用群策者,求賢之實也;外示禮貌,不用其言者,虛文也。不惟面從,必將心改,茍利于國,即日行之者,納諫之實也;和顏泛受,內(nèi)惡切直者,虛文也。擢智勇忠直之人,待御以恩威,結(jié)約以誠信者,任將之實也;親厚庸奴,等威不立者,虛文也。汰疲弱,擇壯勇,足其衣食,申明階級,以變其驕悍之習(xí)者,治軍之實也;教習(xí)兒戲,紀律蕩然者,虛文也。遴選守刺,久于其官,痛刈奸贓,廣行寬恤者,愛民之實也;軍須戎具,征求取辦,蠲租赦令,茍以欺之者,虛文也。若夫保宗廟、陵寢、土地、人民,以此六實者行乎其間,則為中興之實政也。陵廟荒圮,土宇日蹙,衣冠黔首,為血為肉,以此六虛者行乎其間,則為今日虛文。陛下戴黃屋,建幄殿,質(zhì)明輦出房,雉扇金爐夾侍兩陛,仗馬衛(wèi)兵儼分儀式,贊者引百官入奉起居,以此度日。彼粘罕者,晝夜厲兵,跨河越岱,電掃中土,遂有吞吸江湖,蹂踐衡霍之意。吾方擁虛器,茫然未知所之。

  君子小人,勢不兩立。仁宗皇帝在位,得君子最多。小人亦時見用,然罪者則斥;君子亦或見廢,然忠顯則收。故其成當世之功,貽后人之輔者,皆君子也。至王安石則不然,斥絕君子,一去而不還;崇信小人,一任則不改。故其敗當時之政,為后世之害者,皆小人也。仁宗皇帝所養(yǎng)之君子,既日遠而銷亡矣。安石所致之小人,方蕃息而未艾也。所以誤國破家,至毒至烈,以致二圣屈辱,羿、莽擅朝,伏節(jié)死難者不過一二人。此浮華輕薄之害,明主之所畏而深戒者也。

  古之稱中興者曰:“撥亂世,反之正。”今之亂亦云甚矣,其反正而興之,在陛下;其遂陵遲不振,亦在陛下。昔宗澤一老從官耳,猶能推誠感動群賊,北連懷、衛(wèi),同迎二圣,克期密應(yīng)者,無慮數(shù)十萬人。何況陛下身為子弟,欲北向而有為,將見舉四海為陛下用,期以十年,必能掃除妖沴,遠迓父兄,稱宋中興。其與惕息遁藏,蹈危負恥如今日,豈不天地相絕哉!】

  【疏入,宰相呂頤浩惡其切直,除直龍圖閣、主管江州太平觀?!?p>  且不提胡寅念了這么一大長串自己氣還喘不喘得勻,諸人尤其是武將們早就聽得是昏昏欲睡,而趙玖幾乎是忍不住扶額,這番言論別說是呂頤浩這種性格強硬不容任何不同意見的宰執(zhí)想把他攆出去了,就算他自己不是完顏構(gòu)那個陰間人,什么迎回二圣這種話聽起來也實在覺得太討厭了。

  但只能說,這番言論真的很胡寅,他先前那么自信自己不論在現(xiàn)實還是書里(其實對于趙玖而言,他目前所經(jīng)歷的一切和宋史在某種意義上都算是現(xiàn)實)都能做到表里如一,還真……挺有自知之明的?

  可就算在宋史里,也是張浚舉薦了胡寅?那之后會不會再快進到胡寅在背后背刺一下張浚這種劇情?趙玖頓時有些惡趣味地想到了那日胡寅說自己德行不夠還不配做宰執(zhí),卻又暗中擺了張浚一道的事情,你們倆這還真是八字不合???

  這邊他腦內(nèi)各種吐槽,張浚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平心而論,他其實沒那么討厭胡寅,也愿意承認對方是個一心為了社稷而且不缺能力的好人,但……誰讓是他先看自己不順眼的呢?換而言之,他們之間的沖突,既有意氣之爭,也有目的雖然一致但路線不同手段不同的分歧,到了最后,便只能鬧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了。

  不過得虧張浚是不知道自己沒能當成首相,也許是因為胡寅在官家面前擺了自己一道,不然以其人的記仇程度,怕是更要和胡明仲不死不休了。

  但不得不說,這個神秘的讀書會似乎對提升眾人涵養(yǎng)還是很有積極意義的。至少張浚已經(jīng)從自己的事跡里稍微學(xué)乖了一點,沒有在胡寅讀書的時候也故意弄點吃喝什么的試圖讓他不爽,比起搞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他現(xiàn)在倒更關(guān)心胡寅在這本偽書里都做了些什么,所以就算是先前那么一大長串沒什么信息量的上書他也勉強打起精神在仔細聽著。

  就算是小人心態(tài)想尋對方一點把柄來諷刺兩句,那也總得把姿態(tài)做足了嘛。

  而胡寅只是對他這點小心思裝作視而不見。

  【二年五月,詔內(nèi)外官各言省費、裕國、強兵、息民之策,寅以十事應(yīng)詔,曰修政事、備邊陲、治軍旅、用人才、除盜賊、信賞罰、理財用、核名實、屏諛佞、去奸慝。疏上不報,尋命知永州。

  【紹興四年十二月,復(fù)召為起居郎,遷中書舍人,賜三品服。時議遣使入云中,寅上疏言:

  【女真驚動陵寢,殘毀宗廟,劫質(zhì)二圣,乃吾國之大仇也。頃者,誤國之臣遣使求和,以茍歲月,九年于茲,其效如何?幸陛下灼見邪言,漸圖恢復(fù),忠臣義士聞風(fēng)興起,各思自效。今無故蹈庸臣之轍,忘復(fù)仇之義,陳自辱之辭,臣切為陛下不取也。】

  【若謂不少貶屈,如二圣何?則自丁未以至甲寅,所為卑辭厚禮以問安迎請為名而遣使者,不知幾人矣,知二圣之所在者誰歟?聞二圣之聲音者誰歟?得女真之要領(lǐng)而息兵者誰歟?臣但見丙午而后,通和之使歸未息肩,而黃河、長淮、大江相繼失險矣。夫女真知中國所重在二圣,所懼在劫質(zhì),所畏在用兵,而中國坐受此餌,既久而不悟也。天下謂自是必改圖矣,何為復(fù)出此謬計邪?】

  【當今之事,莫大于金人之怨。欲報此怨,必殄此仇。用復(fù)仇之議,而不用講和之政,使天下皆知女真為不共戴天之仇,人人有致死之心,然后二圣之怨可平,陛下人子之職舉矣。茍為不然,彼或愿與陛下歃盟泗水之上,不知何以待之?望圣意直以世仇無可通之義,寢罷使命?!?p>  【高宗嘉納,云:“胡寅論使事,詞旨剴切,深得獻納論思之體。”召至都堂諭旨,仍降詔獎諭。既而右仆射張浚自江上還,奏遣使為兵家機權(quán),竟反前旨。寅復(fù)奏疏言:“今日大計,只合明復(fù)仇之義,用賢修德,息兵訓(xùn)民,以圖北向。儻或未可,則堅守待時。若夫二三其德,無一定之論,必不能有所立?!币扰c浚異,遂乞便郡就養(yǎng)?!?p>  眾人已經(jīng)是聽得一個頭大兩個頭暈了,只能說這本偽書的作者確實有些本事,寫胡漕司的傳記真就和其人一般,耿直嚴肅卻又有些乏味,便是張浚也實在熬不住這么長的上書進言,他覺得此刻簡直和當年自己與劉子羽在南陽喝了一下午一樣,頭痛欲裂,卻在聽到最后一段還是勉強打起了精神:“這是何意……是我在書中反對官家給你的任職,另有所差遣嗎?”

  胡寅沉默了片刻,方才應(yīng)道:“大約是吧?但看這意思,是張樞相你要議和停戰(zhàn),我卻不同意議和……可你不慣是個堅定的主戰(zhàn)派?這里又是什么意思?”語氣里隱約有了些責(zé)備之意。

  張浚扶額以對:“你之前聽了那么久,還沒發(fā)現(xiàn)這個官家是個沒心氣又容易想糊涂心思的嗎?這哪里是我想議和,明顯是官家的意思……而書中你顯然也是知道的,不然你慷慨陳詞這么一大段給官家聽干什么,直接彈劾我不就好了?”

  胡寅托著下巴想了片刻,覺得其人說得也不無幾分道理,但一時又有些氣憤:“那便還是你曲意逢迎官家,慣會做小人行徑。”

  “那便是吧,反正你胡明仲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睆埧V皇抢湫?,“這時候說這些還有什么意思?你想學(xué)元鎮(zhèn)兄那般做端直君子模樣,那我就偏要做小人,君子也好,小人也罷,只要是能有功于社稷,做出點事情來,又有何妨?”

  【始,寅上言:“近年書命多出詞臣好惡之私,使人主命德討罪之詞,未免玩人喪德之失,乞命詞臣以飾情相悅、含怒相訾為戒。”故寅所撰詞多誥誡,于是忌嫉者眾。朝廷辨宣仁圣烈之誣,行遣章惇、蔡卞,皆宰臣面授上旨,令寅撰進。除徽猷閣待制、知邵州,辭。改集英殿修撰,復(fù)以待制改知嚴州,又改知永州。

  【徽宗皇帝、寧德皇后訃至,朝廷用故事以日易月,寅上疏言:“禮:仇不復(fù)則服不除。愿降詔旨,用喪三年,衣墨臨戎,以化天下?!睂こY部侍郎、兼侍講兼直學(xué)士院。丁父憂,免喪,時秦檜當國,除徽猷閣直學(xué)士、提舉江州太平觀。俄乞致仕,遂歸衡州?!?p>  【檜既忌寅,雖告老,猶憤之,坐與李光書譏訕朝政落職(“又一個被秦檜惦記記恨上的。”小林學(xué)士勉強打起精神來在自己的筆記上又添了一筆,引得邊上劉子羽都忍不住想去看他到底都記了些什么)。右正言章復(fù)劾寅不持本生母服不孝(眾人聽到這里頓時齊齊來了精神,不得不說秦檜其人的無恥程度實在是太提神了,就連胡寅自己原本平淡的聲線也高了幾分),諫通鄰好不忠,責(zé)授果州團練副使、新州安置。檜死,詔自便,尋復(fù)其官。紹興二十一年卒,年五十九?!?p>  “真是卑鄙無恥,這種構(gòu)陷的借口也是人能想得出來的嗎?!”韓世忠直接氣得想摔碗了,“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小胡賢弟你的生母……”

  “但不孝大概是真的吧。”胡寅只是面無表情地合上了手中的書,“只是又能如何呢?即便不找這樣的借口,還會有別的借口,秦檜其人構(gòu)陷政敵的手段你們在前文也不是沒聽說過?!?p>  小林學(xué)士卻是提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的問題:“胡漕司是哪年生人?”

  “林經(jīng)略(林景默在第四卷開頭被外放做成都府路經(jīng)略)何出此言?”胡寅也是愣了一愣,最后答道,“紹圣五年。”

  “那便有答案了?!毙×謱W(xué)士最后在紙上添了幾筆,“因為之前所有人所讀的傳記里,只有胡漕司你是明確提及何年而卒,享年幾旬……林某不才,卻是將這偽書里的年號推理了一番,這書里是在建炎四年后改元紹興的?!?p>  趙玖聞言也是一驚,這做法也真的很小林學(xué)士,眾人都在就書中行狀各種互相攻訐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竟然默默在理時間線?不過仔細一想,宋史里其他人的傳竟然只言片語都沒有提到他?

  看來又是一個被自己改變了命運的人物啊。

  “林經(jīng)略真是……有心了。”其余眾人也是一時啞然失笑。只是這樣聽來胡寅的傳雖然平淡無奇,但還真如其人所言,沒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甚至也是一個被秦檜記恨迫害的忠臣,一時間倒輪到張浚被其他人看了笑話,畢竟他先前的小人行徑實在太過顯眼。

  等等,被秦檜記恨迫害……

  張浚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問題:“這本書里先前提到元鎮(zhèn)兄被秦檜記恨是因為對他不恭,我被秦檜記恨是因為對官家進言秦檜其人不可用,而且之后還又上書指摘他為國賊……李中丞便更不用說,直接面諫官家指摘秦檜,可你胡明仲做了什么,引得秦檜這么記恨?便是上了幾篇反對議和的折子,卻并沒有提到秦檜啊。想來當時有主戰(zhàn)之意的可不止你一人,他至于這般記恨你?”

  胡寅聞言直接瞪了他一眼:“張德遠,你到底什么意思?”

  但不得不說張浚的疑問確實有那么幾分道理,秦檜其人小肚雞腸記恨別人的本事之前眾人便有所領(lǐng)教,值得他這么追著攀咬不放的,似乎應(yīng)該另有別的原因?

  但這本偽書顯然是沒有更多答案了,張浚盯著那本書卷,心里忽然升起了一個奇異的念頭。

  上回自己哭訴冤殺曲端一事應(yīng)該另有原因,這本書便真的尋了李彥仙的傳記來解釋曲大究竟做了什么,這回這本書是不是也能滿足一下自己這點小小的心愿……?

  想知道胡明仲究竟怎么得罪了秦檜,這不算小人心態(tài)吧?他對天發(fā)誓只是單純的好奇而已!

  而這古怪書卷卻仿佛真的聽見了他的心聲一樣,隱去了先前的字跡,扉頁卻是換上了一本新書。

  【斐然集·寄張相】

  胡寅一時驚恐,竟是嚇得連這本書都直接丟到了桌上,生怕燙到手還是如何。因為他是真的將平日所寫的一些雜記、詩詞、道學(xué)文章甚至與其他人的往來信件匯編成了叫做《斐然集》的集子。

  但他至少現(xiàn)在可還沒有給張德遠寫過什么私信!

  可不論他如何不情愿,看這本書卷的意思,似乎這封信件能夠解開眾人包括他自己的疑惑,他究竟還做了什么那本偽書中沒有記載的事情,引得秦檜那般記恨?

  只是打開后,他的臉色頓時變了:“先前的偽書已經(jīng)足夠荒謬了,如何又來拿這種根本不存在的書信造謠生事,污人清白!”

  張浚卻是微微一笑:“既然是寄予我的書信嘛,若是明仲讀累了,我來代勞也無甚不可?!?p>  “張樞相不要欺人太甚了……”胡寅咬牙以對,卻是認命般閉了閉眼睛,“也罷,不論是偽書還是這不知道哪里來的書信集,里面的事情都做不得真的……我便讀來又何妨!”

  【竊以今日人材最難得,未用者則不易知,不若于已用者舍短取長,猶少失業(yè)。左相及相公宏才蓋世(“這說的難道是趙相公和張相公?”眾人議論紛紛),運量固有馀矣。然周公、孔明之心,尚欲兼用天下之士,終不自以為足,而輕蓋人材也。李丞相心在王室(“這又是在說李伯紀嗎?”),威望已著,使當一面,則有折沖之勢矣。秦丞相死生不動,社稷臣也,還侍經(jīng)幄,時有獻納,其功不在汲黯之下矣?!?p>  眾人皆是陷入了一片死寂,過了半晌,便是張浚也是難以置信地開口:“所以……在那本偽書中我會舉薦秦檜,還有你的一份‘功勞’?”

  而胡寅已是氣息不穩(wěn),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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