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不一定一輩子平凡。
大槐樹下躺著個男人，呆呆地望著奔南邊兒飛去的大鳥。他頭發(fā)幾乎掉光了，臉上起了好幾層褶子。
“瞅著了，辦仨兒?！卑⒁潭秳恿讼录绨颍痔袅讼卵劬?。
我們村都姓王，就他姓辦。其實準(zhǔn)確上來說，他不是我們村子的。他是個北京人，但是BJ哪里的，誰也不知道。至于辦仨兒為什么來陜西，我們也不清楚。
鄉(xiāng)親都說，像是辦仨兒這種出生帝都的人來到這里就是體驗生活。事實上，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么會來這里。當(dāng)初有人看到他在村口蹲著一直不走，就給他招呼了過來，沒想到就賴著不走了。
“沒人和他說話。”阿姨撇了我一眼，“其實是他不和別人說話?！?p> 或許是來到異鄉(xiāng)不太熟悉，讓辦仨兒的語言溝通天賦沒辦法施展。到現(xiàn)在為止，沒有一個人和他正經(jīng)溝通過。
我深知自己是個在BJ工作過的人，就單憑這一點，讓我有了極大的興趣和他來一次對話。我倒是很想聽聽辦仨兒是操著哪一區(qū)域的口音。是地道的胡同音還是風(fēng)味多變的郊區(qū)音。
“我真想跟他聊聊。”
“你不行。”
風(fēng)中的辦仨兒顯得有些孤獨，但也許是我錯了，這可能是他認為的一種享受。
“也有人總是說他可能比正常人層次要高，這讓他不屑于和我們這些素人搭伴兒。”
“我覺得沒準(zhǔn)我不是素人。”說罷，我邁上前一步，然后徑直走向了辦仨兒。
他猛然間看到我走來，瞬間從石墩子上坐起。岔開的兩腿繃得直直的，雙手撐在旁邊的欄桿上。他臉上的褶子變得更加明顯，感覺可以夾上七八張撲克牌。
“我從BJ回來的?！蔽艺J為這是我和他唯一的共同點。
他沒有理我。
“BJ來的?！蔽矣终f了一遍，“BJ。就是你的家鄉(xiāng)。”
還是沒有理我。
他坐的繃直，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反而更加驚恐?；蛟S他認為我在騙他，因為我說話沒有絲毫BJ話的味道。
“哦不對，我在BJ打工。”我趕忙解釋了一下，“不過我感覺我還是熟悉一些的，我們可以聊聊?！?p> 他沒有變化。
我有些急躁了，沒有見過這樣不尊重人的。但心里仔細一想，還是打住了。
我輕輕的坐在了他的旁邊。
他瞬間用手撐起身子，移開了。
我又靠近了一點。
他又移開了。
“那我們就這樣的距離?！蔽易杂X的靠后挪了一點，“你是從BJ來的不？”
他放松了一點，不過雙手還是撐得死死的。
“BJ。我們的首都?！?p> 他看著我，眼神很清澈，但又有絲兇狠。
“我原來住在BJ南邊，住那個……那個……”我一時間忘了名字，抓了抓頭，“萬達廣場邊上?！?p> 他的手突然放松了一下，然后又撐了起來。不過我看得出，他的警惕心已經(jīng)消失很多了。
我覺得他可能知道那里，這讓我開始了一通關(guān)于那兒的回憶。
“門口有個過街天橋。”
“對面有個大醫(yī)院?！?p> “斜前邊還有個自助餐廳?！?p> “我知道那兒?！毙酆竦纳ひ糁苯咏o我嚇了一跳。
他開口了。
只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他果真操了一口地道的BJ方言。
“你也知道那里！太巧了”
“我一直在那兒?！彼难凵裰谐涑饬瞬恍迹@讓我有些緊張。我害怕說錯什么話，讓他生氣。
“你在那里做什么？”這句話我憋了很久，我怕觸碰到他的內(nèi)心深處，但我還是問了。
他不說話了。
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說出口的。我撓了撓頭，努力想說些什么改變一下尷尬的氣氛。
“我是裝修工人?！蔽蚁Ｍ眠@樣一個身份去得到他的一絲同情。
我靜靜的看著他，等著他給我一個答復(fù)。
“我是乞丐?！?p> 我不敢再說話了。
我現(xiàn)在覺得我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會觸及他不想觸及的話題。
這的確很尷尬。
西風(fēng)從我們兩個人之間緩緩穿過。這風(fēng)更像是一條突然翻騰來的巨浪，直接沖塌了我們之間剛剛建立好的獨木橋。
“你還會回去？”五分鐘的沉寂后，他先開口了。
“會，很快就會。”我立刻回答了出來。
“帶上我?！?p> “沒問題?！蔽覜]有任何思索就應(yīng)了下來，“你要回去看看嗎？”
“感謝?！?p> 他沒有回答我后面的問題。但其實我知道，我馬上就可以了解到些什么了。
“溝通了？”阿姨看到我走進了屋，鄙夷地問到。
“嗯。我還要帶他回BJ。”
她扔下手里的搟面杖就向我跑過來，“你瘋了？你連他干什么的都不知道?！?p> “乞丐?！?p> 阿姨的眼睛瞪的大極了，確實像個銅鈴?！澳氵@孩子瘋了，絕對他媽的瘋了。”
“我來買票，又沒讓你買?！?p> “這跟誰買票有關(guān)系嗎？”
“好了我要休息了?！闭f罷，我徑直走進了臥室里。
晚上吃飯，我沒有上桌。本來打算著打開手機叫個外賣，卻想起這個地方連個信號都沒有。
“兔崽子吃不吃飯，還留了一點?！卑⒁淘陂T口嚷嚷了一聲就離開了。
我本是不想回答的，但突然又沖了出來，“菜在哪？”
“桌子上去吃?！?p> 我先跑進廚房拿了一雙一次性筷子和幾個塑料袋，然后又轉(zhuǎn)身到桌子旁。
“你要逃荒啊?！卑⒁棠弥鴴咧闩牧宋乙幌拢澳惆⒁虥]你這么記仇，快點就地吃?！?p> 我沒回答。把菜一碟一碟地全都倒進了塑料袋里。
“哪養(yǎng)成的臭毛病，沒吃完就要扔啊。”
等我空手從屋外回來，阿姨正站在門口。
“給你臉了是嗎，小兔崽子?！彼ζ饞咧憔鸵游?，“菜呢？”
“給辦仨兒了?！?p> “你他媽…”掃帚直接從我面前飛了過去。還好不準(zhǔn)，要不我的右臉明早就要青一塊兒了。
夜里，我聽見阿姨在給王春生打電話?！拔覀兡峭冕套颖晦k仨兒給忽悠了?！?p> “沒準(zhǔn)人家辦仨兒沒壞心眼兒呢?！彪娫捘穷^傳來的男人的聲音。
“菜都給那個孫子了?！?p> “算了算了…”
“什么就算了?！卑⒁烫岣吡艘稽c聲音，但突然又降低了，“你知不知道他還要帶著辦仨兒回BJ呢?！?p> “什么！”
那一夜，我沒有睡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