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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雨燕

第十四章

姜雨燕 言喻GG 2688 2021-03-24 08:07:48

  (十四)

  辦公室位于三樓的拐角處,門外是喧鬧的走廊。

  木質(zhì)的房門被一下子打開,一時間也驚住了趴在旁邊窗戶上看風景的其他人。姜雨燕顧不得他人的感受,此時她淚如泉涌一路狂奔。

  剛打完架,本就凌亂的頭發(fā)更加放肆的隨風起舞,她紅著眼還有些衣衫不整,手里緊緊攥著白紙寫的放行單。

  姜雨燕顧不得他人的感受,留下望其背影驚訝錯愕的眾人面面相覷。到后來姜雨燕才知道,當時她如此的離開在學校里引起了多大的誤會和轟動。然而到最后她還是沒來得及對那位背負過“不正經(jīng)”名頭的班主任說一聲抱歉。

  說實話很奇怪,越是快要到達校門口的時候,眼里的淚越是委屈,就像有些話之所以不說是因為不知道該跟誰。

  在姜雨燕的記憶里,“父親”這兩個字是威嚴的,從她很小的時候開始在腦海中記住的都是父親那張板正嚴肅的模樣。記憶中父親很少對她笑,有時候甚至看到父親明明笑著但當自己跑過去的時候迎接的卻是嚴肅。但意識的感覺卻告訴她,父親是溫柔的,從囑咐她,母親肚子里有弟弟的時候,從決定不再出去打工的時候,從牽著弟弟一起去與父親玩鬧的時候。父親是溫柔的,眼角掛著笑意,語氣藏著柔和。

  現(xiàn)實里自從父親跟著村里的人去往工地做小工,忙活生計以后,姜雨燕便很少看到陽光下的父親。因為他為了生計一直都是:伴月出,踏星回。

  夕陽下,那個消瘦的男人使得姜雨燕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又沉了沉。洗的掉色的老衣服,因陽光暴曬黝黑的皮膚,皺紋代替笑意的眼角,再也看不見那個意氣風發(fā)的男人。

  后來姜雨燕在日記里寫那天看到的父親,她說“他當時眼角紅紅的,我牽他的時候才第一次發(fā)覺原來皮膚可以那么粗糙。原來人手上的繭子可以磨得比手指甲還大?!?p>  “爸,奶奶她…”姜雨燕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有問出來。

  男人紅著眼睛,幾次動了動嘴卻發(fā)不出絲毫的聲音。最后像是用了畢生的力氣才沙啞著聲音微弱的說出:“燕燕…去看你奶奶最后一面吧?!?p>  趕回去的路上姜雨燕不知用了多久,像是過了很久又像不是很久。

  破舊的兩輪電動車不斷發(fā)出因老化而產(chǎn)生的“咯吱咯吱”聲,姜雨燕趴在父親背上哭了很久。她偏著頭任由眼淚滑落。

  然而她那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被她的眼淚浸濕后背卻不能哭訴的父親才是最傷心的人。因為今晚過后,這世上再無一個被他叫做母親的女性,包容他的一切并賦予他做孩子的權(quán)利。

  院落里人不多,因為還沒有通知親戚和朋友。在下病危的那一刻,就已然沒有了住院的必要,或者說“回家”是老人最后的執(zhí)念。

  姜雨燕趴在病床前,她抓著奶奶的手,眼里的淚都已流干。

  奶奶的手很小,姜雨燕用兩只手輕輕的抓著。因為病情的原因,老人這一年下來幾乎只剩皮包骨。形容枯槁的手背上,密密麻麻的分布著因為打點滴所遺留的針孔。這雙蒼老如枯枝般的手,卻是小時候牽著她東奔西走的溫暖!

  老人的氣息已然微弱就連眼睛里的光都略有恍惚,但嘴里一直念叨重復(fù)著的卻是雨燕“燕燕...你回來了?”

  “奶奶,我回來了!”姜雨燕雙手輕輕握住奶奶的手,輕聲說著。才止住不久的眼淚就像續(xù)杯的咖啡,滾燙滾燙的落下來。

  “燕燕,不哭不哭哈!”老人說著似乎想伸手給孫女擦擦眼淚,但嘗試幾次后,沉重的胳膊還是沒能抬起。

  “好嗯嗯,我不哭我聽你的,你...你少說話,會難受的”姜雨燕從梨花帶雨中哽咽著笨拙的擦拭著眼淚,卻越擦越多。

  房間里除了老人就只剩下雨燕自己,所有人都有意無意的將這段獨處的時間留出來不忍打擾。

  “燕燕,我知道你小時候有很多的委屈,但是千萬不要記恨你爺爺和爸爸,他們也有他們的無奈…”

  “燕燕,你還記得當時我們放羊時發(fā)現(xiàn)的小玩意嗎,我還留著嘞”

  “燕燕,你還記得奶奶最”

  “……”

  “……”

  墻壁上那個落滿灰塵,掛了幾十年的圓表在經(jīng)過不知多少時間的原地跳動后,終于耗完了所有的電量。

  “奶奶,奶奶…奶奶”

  在昏迷前奶奶對雨燕說的最后一句話是:

  “燕燕,奶奶要走了,以后不能亂哭鼻子呀。以后要是難過了就要多笑笑。你還記得小時候我講過的故事嗎,別害怕,奶奶會變成星星在天上陪著你?!?p>  后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姜雨燕都不敢仰望星空。她不是畏懼什么,她害怕自己的不如意被奶奶看到,她不想讓奶奶知道她過的不好。

  直到多年以后,奶奶的氣息和聲音依舊被她記在心頭,每當傷心的時候,她就會不自覺地咧開嘴,但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第二天晚上姜雨燕一夜沒睡,她身披喪服為奶奶守了一夜靈柩。最開始誰都不同意,到最后誰也沒處理,于是姜雨燕和老頭一起,守了一夜的靈。

  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風俗,這兒人逝去以后會由最近的人為其守靈。長夜白晝,燭光明火,再將前程往事細細歷數(shù),說與天上的人聽。

  九月夜晚的窗外刮著涼風,天空掛著一輪明月,看不見星星的影子。就像小說里寫的那樣,火盆前,蒲團上,坐著兩個送香火的人。

  紙錢放進盆里,引起一道強烈的火光,在這暗紅火光的映襯下,老頭的眼睛紅紅的。

  寂靜的時空下除了火光跳動發(fā)出的聲音,只有窗外一翕一響弱不可聞的夏鳴。屋內(nèi)是蒲團上爺孫二人。

  “爺,你還記得當時我上學時你買的第一個書包嗎?我還沒問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歡白雪公主的?!彪S著時間從嘀嗒中流逝,在老頭向火盆里撒過一把紙錢后,姜雨燕嘗試找話般的先開口。

  “唉,你那個時候看電視眼都直了,能不喜歡嗎!”老頭偏著頭在火光的映襯下強扯出一抹笑來回答。

  “……”

  “……”

  “爺,你那時候和我奶奶怎么認識的?”

  老頭的目光望著擺放的照片陷入了深思“我呀,以前在生產(chǎn)隊里可是很厲害的,所以好幾個莊的媒婆都來找過我,只不過最后選擇和你奶奶走在了一起?!?p>  “唉,我跟你說啊燕燕,我們那個時候結(jié)婚,可是很簡單的,要是喜歡上誰決定和誰在一起了,只要牽頭羊去對方家里,再把鋪蓋搬過來就好了!”

  “我跟你說啊,你爸以前才皮呢,以前他上學的時候就偷著把我的銀針給燒彎用來釣魚,后來被我打個半死,再也不敢了!”老頭說著說著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一邊打趣自己“哎喲,真是老了老了,想一下以前的事都受不了!”

  那天晚上,在奶奶靈柩前,姜雨燕聽老頭講了一夜的往事。那天晚上月光皎潔,夜風輕柔,融化了爺孫之間所有的隔閡。

  在一九九五年的河南的十八線之后的小縣城里,這萬千降臨的新生命中,有一個女孩帶著唇裂忍受了十五年的厭惡與嘲笑。

  她是個女兒身,在這個重男輕女的思想浪潮里也不算太糟糕,但老天又耍賴皮的給她調(diào)成了困難模式。好在她命大,雖常有不順但生命無虞。

  那天晚上老頭說:

  “燕燕,我以前陪你奶奶治病的時候順便替你打聽過,大夫說現(xiàn)在醫(yī)療發(fā)達,你嘴角這兒是很大可能治好的。我這里還剩最后一點積蓄,你…”

  姜雨燕打斷老頭后面想說的話,她指著嘴角:“爺,這個裂唇我?guī)Я耸迥?。不是只要手術(shù),就能當做從未有過。我不想把腦袋里那僅存的期望變成現(xiàn)實的失望?!?p>  “爺,這個活法,我想自己選?!苯暄嗪鴾I對老頭說。

  這是她第一次向老天宣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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