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林宇是個騙子，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騙子，只是姜雨燕明白的太晚了。
姜雨燕與林宇關(guān)系的甜蜜點，是從那場電影之后開始的。那份被姜雨燕深藏心底最深處的悸動也在那份曖昧的余溫下開始溶解。
一登場便是如海嘯般的洪流將她淹沒，那份壓抑數(shù)年的情感漸漸占據(jù)了她腦海的所有角落，將一切理智隔離開來。
姜雨燕不是機器，在她們那個對“愛情”最懵懂的年紀(jì)，她只是因為嘴角的那道“自卑”，而不得不將這小小的秘密藏在心底最深處，當(dāng)時除了橘子，沒人知道。
而這段壓抑到極致的爆發(fā)，便是代替理智思考的絕對信任。
若是將沒有道明的曖昧比作隔紗窗紙的相對，雖然互有好感，然由于那層白紙的存在，彼此之間的尺度終有一些地方不妥，而一旦將那層白紙戳破，所有的牽手擁抱，甚至接吻看起來都是那么的理所當(dāng)然，就如熱戀時的姜雨燕。
姜雨燕每個周天是不上班的，以往她會在那間空蕩的房間里畫上一天的水彩，而現(xiàn)在水彩的墨痕依舊干涸在那還未完全展開的某一條枝干上。畫板被姜雨燕擱置在懸空的擱物架上，已在日升日落的時間流逝中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林宇每個周天也是不上班的，一開始他并不夠申請的資格，況且廠里這段時間正好處在訂單產(chǎn)量急劇增加的上升期。生產(chǎn)線的特性便是統(tǒng)一的整體性，其根本性質(zhì)又決定著哪怕一個產(chǎn)品的流動都需要整條產(chǎn)線的配合才行，故而當(dāng)一個位置缺少人手時，無非是以下兩種方法，要么犧牲生產(chǎn)速度，進行人員工作量的平均分配，要么直接抽調(diào)人手來支援。
原本林宇是沒資格申請周天休息的，他只是的新人，而廠里不成文的規(guī)矩便是，新人可以離開，卻不會被允許行方便。
但林宇的申請最后還是被通過了，因為姜雨燕。
當(dāng)紅姐知道他倆的關(guān)系后，那份震驚當(dāng)中也有著一絲的欣慰和復(fù)雜，對于雨燕這個丫頭，她雖然沒問過她的經(jīng)歷，但還是從那份謹小慎微中產(chǎn)生一種憐憫，對于這個一直站在她身后守著這條產(chǎn)線的雨燕，劉明紅心里也藏著幾分感動。
看著那張申請表，她幾度踟躇，最后還是咬了咬牙，帶著一份凜然，親自交到了主管的辦公室，她知道等著她的除了看的到的一頓臭罵，還有看不到的自斷前途，成年人的利益觀幾度讓她猶豫，但張開口卻只吐出一個“好”字，望著姜雨燕那近乎請求的神情劉明紅無法拒絕。
她張張嘴，想要囑咐姜雨燕點什么，但最終沒有開口，身為母親的直覺告訴她，林宇看姜雨燕的眼神中不止是某一種純粹，那份笑容令她很不舒適，但這是小丫頭經(jīng)歷的第一場感情，泄氣之類的話還由不得她來說。
她晃了晃腦袋，似乎是想將這樣的想法拋出去，“害，是我老了，都這些年過去了，說不準(zhǔn)現(xiàn)在的感情就是這種感覺呢！”她自我安慰著，對姜雨燕說了祝福。
于是，在每個周天，姜雨燕和林宇有了相同的空閑時間。
每周有七天，一月有四周，將每個周天提出來便是四天，這是姜雨燕除去工作時間外，每月能夠同林宇待在一起的所有時間，但這份最大值并沒有使用完。
因為林宇說“相戀是需要在每段時間有一個緩沖點的，這對感情的持續(xù)有利，并且也給每個人留一天的私人時間，用來做自己的事情或者用來休息”，姜雨燕認真的聽完這句話，她望著林宇那微微彎起的嘴角不由得點點頭以表示贊同。
這是她第一次戀愛，以前可以借鑒的經(jīng)驗直接為零，所以兩人之間相處的方式是需要慢慢來調(diào)整的，她覺得林宇說的有道理，這樣正好在那個休息的時間多跑幾家醫(yī)院。
她想給林宇一個驚喜，攢了這么久，嘴角那道裂唇的手術(shù)資金所差無幾了，等再過上幾個月，醫(yī)院的方面確定了，她就打算將這道致使她自卑這些年的缺點給去掉。
“到時候，大概就可以站在他身邊，挺胸抬頭的被他介紹給家人了吧！”她想著不由得紅了半邊臉。
如大多數(shù)熱戀中的情侶般，姜雨燕跟林宇每周的活動范圍大都是繞著廠區(qū)附近的美食城和電影院行動的，而那些聽說口碑還不錯的風(fēng)景區(qū)，卻很少涉足。
至于為何不像其他那些節(jié)省的情侶般也將約會的地點定在免費的風(fēng)景區(qū)，林宇從沒解釋過，而姜雨燕也從來不問，她想可能是因為快到冬季，風(fēng)景區(qū)沒什么值得去看的東西了吧。
時間不斷的流逝，空氣中的寒意也愈發(fā)濃厚起來，季節(jié)的更替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冬天，歲月的遷移也來到了接近十二月的十一月底。
小吃街上的商販為了能夠吸引更多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拉起了遮風(fēng)的小敞篷，姜雨燕穿著不算太厚的白色羽絨服站在角落烤地瓜的攤前等林宇，她將自己的腦袋陷在大大的帽子里，眼神一動不動的盯著人流稀疏的那道小門，深怕錯過了什么。
這里前兩天才剛剛下過一場小雪，雖然已經(jīng)融化了好幾天，但這刺骨的涼意卻絲毫沒有減弱，甚至在正中午還能看到那積在坑坑洼洼水泥道路內(nèi)的薄冰。一陣寒風(fēng)刮過，拂起她散在外面的幾根碎發(fā)，姜雨燕本能的跺了跺腳，雖然羽絨服對空氣的隔絕性不錯，但她還是感受到有幾縷冰涼的氣流通過袖口的位置涌進來。
那道人流稀疏的小門口依舊沒有看到林宇的身影，倒是看守放行道的保安回到值班室里拿了件更保暖的衣服。姜雨燕跺腳時望著不遠處的一個點微微愣神，莎莎的話不自覺的又在她的耳邊響起。
“雨燕，你這是在談戀愛嗎，你這明顯是找了個干兒子！”
是啊，莎莎的這些話不無道理，自她與林宇好了之后，雖然每次出去時，林宇也會在飲食方面爽快的買單，但每一次大的消費幾乎都是姜雨燕來付款。大多數(shù)情況下林宇的錢包都是處于負債狀態(tài)，姜雨燕不知道那些錢他都用到了哪里，她從不問，只是覺得應(yīng)該要給他足夠的隱私，因為他是男人，而男人都要面子。
于是每次出去，除了幾份奶茶錢外，幾乎都是姜雨燕來買單。
其實單純消費的話，放開讓他倆吃也花不了多少錢，但架不住那些個話費賬單以及網(wǎng)上購物。
林宇很喜歡給姜雨燕發(fā)圖片的鏈接，那些看起來昂貴牌子的衣服，你永遠都不會想到他會在什么時間給你發(fā)消息，問你哪個好看，那種更新的速度就好像購物車是他另一個家。
他從來不會跟姜雨燕去要什么，但所有的消息卻又像每個字都在昭示著對這件服飾的渴望，那種感覺讓姜雨燕有一種迫不得已的妥協(xié)，事情也終于在不久前引來了莎莎的再一次吐槽。
終于，姜雨燕看著那肉眼可見速度減少的積蓄，覺得為了她的手術(shù)錢能夠順利攢夠，為了他們的以后，她是有必要認真對林宇好好談一次的，于是便有了這次本該各自休息的見面。
直到現(xiàn)在她潛意識里都是認為林宇是因為年齡小，所以有些事情考慮的不到位，她覺得有事情講開了就好了，就會一切如初，卻不曾想到她這一步...正是那道裂縫的開始。
等到姜雨燕回過神來，林宇那道姍姍來遲的身影終于也出現(xiàn)在冷清的街道前，他的步伐中帶著幾分懶散，在幾個眨眼間來到姜雨燕的面前
“雨燕，第四周不是各自休息嗎？”
林宇的頭發(fā)亂糟糟的，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他有些不解的看著姜雨燕，顯然不明白后者此次把他喊出來的意義。
“林宇，我覺得，我們得為以后做一下規(guī)劃，我們現(xiàn)在的花銷有些...不合理”
姜雨燕小心的斟酌著措辭，林宇現(xiàn)在的這副模樣在她的眼里有些心疼，一開始想好的措辭也變的柔和起來。
街角的不遠處有一家熱飲館，此時門口的位置并無人，不過想來也是，在此時的大環(huán)境下少有人會愿意出來享受寒風(fēng)。
姜雨燕率先朝著店鋪走去，在她轉(zhuǎn)身后林宇那原本慵懶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凝重的閃爍。
店鋪內(nèi)的交談并沒有持續(xù)多長時間，很快店鋪里除了加工臺內(nèi)的老板，只剩下姜雨燕一人。
她望著門口早已空無一人的位置還沒能緩過神來，因為剛剛林宇在摔門離去之前對她說了分手，猝不及防的一句話如利劍般扎進姜雨燕的心里，無感是第一感覺，剩下的就是撕心的痛，一開始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那一直回響在腦海中的話語和消失不見的人影，無比清晰的提醒著她“這一切不是夢”。
迷茫和無措感是她接下來的感受，眼睛里干巴巴的卻藏滿了說不出的委屈，她不明白林宇為什么會這樣，明明進門前還好好的。剛才說過的話一遍遍的從腦海中回想起，卻還是找不到原因，這次同往常差不多的交談卻讓林宇奪門而出，她不知道自己哪里過分了。
桌上擺放的奶茶早已沒有了溫度，姜雨燕趴在桌前低聲抽泣，這是她跟林宇間的第一次矛盾。
窗外開始零星的飄散著細小的雪花，這是一四年第三場小雪。
就像林宇毫無征兆的說分手一樣，他們之間關(guān)系的緩和也快的莫名其妙，那種感覺就像剛?cè)舆M水中的蘋果還未沉下便已浮起。
那天之后姜雨燕請了兩天假，第三天在她還在思考如何先對林宇開口服軟后，卻率先受到了林宇的道歉
“雨燕，對不起，前兩天是我太沖動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們的以后考慮，可我就是太顧及所謂的男人的尊嚴(yán)了，抱歉啊，當(dāng)時居然吼了你，我們...和好吧！”
看著一臉誠懇的林宇，姜雨燕倒有些不知所措，其實在來之前，她在那種自我推導(dǎo)中，也感到當(dāng)時的自己可能沒有顧忌林宇的面子，但絞盡腦汁的措辭還沒有說出口，就率先收到了林宇的道歉。
于是她的驚愕在一剎那演變成委屈，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她猛地撲進林宇的懷里，全然不理會旁人的眼光。
作為線長的劉明紅遣散了圍觀起哄的員工，她望著姜雨燕瘦小的身影有著源于母性的心疼，但她怎么也無法將林宇的笑容與溫柔掛鉤，那張伏在姜雨燕肩膀的笑容令她很不舒適，那種感覺就像一個等待許久的獵人終于迎來了獵物。
在那次事件之后，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反而在一段時間內(nèi)更為親密，但讓姜雨燕小郁悶的是，其實在那件事情發(fā)生之前，林宇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送她回過宿舍了。
姜雨燕住的是位于c區(qū)的女生區(qū)，而林宇則住在臨時工普遍的a區(qū)男生區(qū)，兩地相距正好處在一個對立面，往來差不多要十幾分鐘，所以這也是每次他們倆都約在小門口見面的原因。
之前林宇在剛跟她確定關(guān)系幾周里，每次晚上七點多下班后，他們會一起到外面吃個飯，然后一邊散步一邊把姜雨燕送到宿舍區(qū)。那時候無論天上有沒有星星，姜雨燕都不會害怕。
在女生宿舍的樓層下，有著一棵枝葉茂密的四季青，那里處在黑暗的角落，樓腳的燈光和監(jiān)控都無法觸及的地方，那里是姜雨燕之前每次同林宇分別前，接吻的地方。
女孩踮著腳尖，一直到呼吸缺氧，才會滿臉通紅的放開男孩的脖頸，走出樹影的女孩會害羞的快速跑進樓梯口，進門前她會伸著手與男孩互道晚安，然后飛快的跑樓道里，只留下緩緩暴露在光影中男孩修長的身影。
姜雨燕已記不清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一個人回宿舍，時間太長了，久到都已認為不過是理所當(dāng)然。
就像一句無法解釋的哲學(xué)定理一樣：事情只有發(fā)生和不發(fā)生兩種情況，正如零和無數(shù)的對立，有些本不能說的話，一旦觸及過底線，下一次只會更容易的越過邊緣，直到將裂縫完全撕開。
比如姜雨燕與林宇之間第二次的爭吵...
若他們的第一次爭吵顯得太過于莫名其妙，那這第二次只能說更離譜，其根本差別是源于兩人對“愛情”的理解方式不同，又或者說是騙子林宇最后的打算落空。
時間緩步滑向一月，工廠里機器轟鳴的運作聲比往常少了幾分，屬于廠里最繁忙的月份已經(jīng)過去，每條產(chǎn)線上的日產(chǎn)量慢慢恢復(fù)正常，那些短時間的臨時工也進入到了合同最后的收尾期，于是廠里的工作就顯得清閑了許多。
現(xiàn)在每周是休息兩天的，在省去周六周日這些二倍工資的發(fā)放后，到過年時還是能湊出一筆很可觀的年終獎，這是廠里不能說的小算盤。這是姜雨燕進廠的接近兩年半，算起來會有一筆小一萬的工齡獎，看來那個好幾年前被列為計劃的手術(shù)的費用應(yīng)該是終于攢夠了。
那天是個晴天，太陽光線很暖，無風(fēng)，那天是姜雨燕和林宇的最后一場約會，在此之前姜雨燕一直還幻想著兩人會一直在一起，直到結(jié)婚，直到終老。
在當(dāng)初林宇對她說過：“等我成年，我們就結(jié)婚”這句話后，姜雨燕有時做夢都會笑醒，她甚至都幻想過等到他們兩個都老眼昏花時的生活。她怎么也不會料到現(xiàn)實會是這樣的諷刺。
那天是個晴天，無風(fēng)，太陽很暖。對于煙臺這種近海的城市來說，在冬季里能有上那么一天的風(fēng)平浪靜，是彌足珍貴的事情。這樣珍貴的一天對于任何處于恩愛中的情侶來說，都是不愿錯過的。
用相對論來說，那天過得很快，在姜雨燕看來就像是不經(jīng)意的一次眨眼，才回過神來天色就徹底暗淡了，為了避免夜晚低溫的侵襲，姜雨燕在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后，就打算拉著林宇回各自的宿舍，不想?yún)s被后者抓住
“雨燕，我們?nèi)タ措娪鞍伞?p> 姜雨燕有些詫然，因為還沒過年，所以好電影都排在了春節(jié)檔，況且現(xiàn)在是冬季，到了夜間可是無法與夏天相比，加上天氣預(yù)報說這幾天極有可能下雪。
“可是，現(xiàn)在這個時間已經(jīng)”
“沒事，到時候我送你回宿舍”
見姜雨燕猶豫，林宇輕輕的在她額頭吻了一下輕聲說道。
姜雨燕的手被林宇緊緊握著，她可以感受到那溫暖的手掌在不斷揉捏著她的小手，她被他突然的動作引得害羞的低下頭，今晚的林宇有一種她說不出的溫柔，這種感覺以前從未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