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帆驟然驚醒,那聲音冷肅,令他渾身打了一個激靈。
他回頭望去,發(fā)現(xiàn)一名發(fā)長過腰的青年正站在他的身后,那雙背負在腰后的手已然探出,如一道拂塵,拍開了云之帆的手!
那從天門中探出的凝脂手掌霍然收回,隨即一團迷霧噴薄而出,籠罩的云之帆和青年仿佛身處茫茫天巔,誰也看不清誰。
“天門雖開,但這僅是一個資格,你尚未踏入道途,不知心魔的厲害,退吧?!庇迫坏拇判陨ひ粼谠浦亩匣厥?,他不禁左右環(huán)視,在云霧中尋找聲音的出處。
“什么資格?你是誰?”云之帆詢問那個聲音,但是沒人回答。
“你又來了……”縹緲出塵的嗓音重疊傳出,云之帆聽的清,分辨出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他的眸子霍然睜大,心想難道是門內(nèi)的那個女子?
“放他走?!鼻嗄甑坏穆曇粼谠旗F中傳出,下一刻云霧間響起了一聲,似不舍似哀怨般的嘆息。
片刻,云之帆突然被人推了一把,只是輕輕地推了一把,但身軀卻如同被一陣狂風(fēng)席卷,驟然飛躍出云霧,沖出天門,直直向后倒飛了老遠。
“你是誰?!”云之帆身在半空飄搖,朝著天門吶喊,他很想很想知道那青年是誰,他叫什么名字,但是他只能從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云霧中那名青年模糊的身影。
“少爺,少爺!”珂珂驚呼著,他撐著油傘踩踏著云燕奔到天門前,身影轉(zhuǎn)瞬間沒入蒸騰的云霧,同時還有他埋怨般的嘟囔聲,“少爺,你差點把我落下了?!?p> “哈哈哈哈?!彼实男β暿悄乔嗄曜詈罅粝碌脑捳Z。
出了云霧,云之帆這才看到天門外的風(fēng)景,東邊的天空飄著一團濃郁如霧的紫氣,源頭是東邊,盡頭卻是天門,赫然是一道紫氣東來。
福兆、福兆,數(shù)十萬人血肉生祭開啟的開天大陣之上,血腥味濃過尸山血海,可結(jié)果天門開啟后的景象卻是紫氣東來。
這怕是老天的嘲諷吧?云之帆自嘲般地想著,身形似落葉隨風(fēng)飄零,在風(fēng)中搖擺不定,身上的靈氣在黑氣的安撫下,漸漸趨于平靜,一陣鉆心的疼痛和疲憊之意襲上心頭。
嘶!
詭異的馬鳴聲突然響起,云之帆半抬著虛弱的眼眸,望向天門的正對面,那是一面染著鮮血的旗幟,不過半臂長短,迎著晨光的風(fēng)在搖曳。
可等待馬鳴聲落,紫氣的源頭的天空突然傳來一陣引人驚奇的馬蹄聲!
所有人齊齊望向那紫氣,緊接著又是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紫氣的源頭奔騰著一匹通體血紅的烈馬,它沿著紫氣鋪砌的廣闊大道在奔騰,馬蹄下赫然是眾人見過數(shù)次的云燕!
“飛馬踏燕……”喃喃的驚呼聲,似出奇萬分地從人群中傳出。
烈馬跑的很快,眨眼間便奔至天門前,旋即沖破云霧,徑直奔入天門,馬身過半的同時,天門也驟然響起沙沙沉悶聲,兩側(cè)門扉在緩緩閉合,等待烈馬徹底消失,天門緊緊閉上。
諸天的道音停了,誦佛聲也戛然而止,紫氣漸消,世界沉寂如水。
云之帆緩緩下落,下一刻被游竄而來的白龍接住,它在空中游蕩,掠過云婳師太和青年時獸眸中隱泛警惕,但是它還是飛到了近前。
“之帆,之帆?!焙延鶆惤?,爬上龍背扶著少年輕聲呼喚。
“水……”虛弱的嗓音從云之帆的口中傳出,寒裳當(dāng)即掏出一個木葫蘆,擰開塞子對向云之帆的嘴。
咕嚕嚕、咕嚕嚕,云婳師太看著云之帆聳動的脖子,那皮膚已然變的剔透白皙,這是靈力蛻變后的軀體,她仔仔細細地看著,眸子陰晴不定越發(fā)瞇緊。
白龍帶著云之帆落入地面,旋即盤伏在街道上,龍首側(cè)頭,望向南面的城頭。
無名在南城門上眺望著白龍,一人一龍四目相對,許久,他低下頭,抱起昏迷不醒的張子瑜,拇指扣住他的人中。
“呃……”片刻,張子瑜緩緩轉(zhuǎn)醒,他虛弱的搖了搖頭,抬頭看著無名的冰冷面容,干澀的嘴唇微啟,“殿下……”
無名沒有回答,只是側(cè)頭凝望向城下街道,此時伴著黎明晨光,那白龍突然身軀一顫,緊接著身軀上,那片片晶瑩剔透的鱗片齊齊飄升。
在頃刻之間,千百片龍鱗伴著晨風(fēng)飛舞而起,在天空中閃爍著粼粼波光,直至消逝在遠方。
無聲無息,眾人靜靜看著這奇異一幕,那盤伏在地上的白龍在轉(zhuǎn)瞬間蛻化為一個人,渾身赤裸,肌體白皙,叫一眾人雨潭山女弟子看的登時遮住了眼。
云婳師太老臉微紅,側(cè)頭不在看。
無名的眸子,緊盯著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尤鴻軒,眼瞳中似乎重新綻起一抹奕奕神采。
他掠下城頭,順手一把掀過一根大旗上的帆布,旋即急奔到尤鴻軒身旁,將他包裹在帆布中抱起。
“殿下?!彼脑捳Z不在冰冷,反倒透著緊張和擔(dān)憂。
尤鴻軒沒有應(yīng)答,他雙目緊閉,呼吸時輕時重,顯然仍舊處在昏迷中。
塵埃落定,大陣失去靈力的支撐,藍光徹底消散。幾名女弟子御劍來到云婳師太身旁,奉手一禮說。
“師父,天門已閉,魔道氣息想必就是這開天門大陣散發(fā)的,主陣之人以身作祭,身死魄滅,接下來該當(dāng)如何?”
“這座合肥舊城就是陣,今日大陣雖消,但難保日后邪魔歪道再打這邪陣的主意,毀了地上的陣紋,收繳陣旗。”云婳師太簡單吩咐一番,旋即抬頭望著逐漸在云間消散的石門,神情滿是難以遮掩的遺憾和不甘。
“是!”為首女弟子恭敬奉手一禮,但身形未動,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猶豫地問,“師父,那這尤鴻軒和那少年……”
“龍本是妖,他區(qū)區(qū)人身吸納邪陣血靈,將來極有可能喪失神智危害人間,殺了,至于那少年……”云婳師太回眸看著被寒裳抱在懷中的云之帆,神情淡漠地說,“帶回山門。”
“是?!睘槭着茏勇勓悦嫒萋燥@驚色,但還是奉手恭敬應(yīng)答。
“慢……慢……”簡短虛弱的話語聲,似枯葉飄零,緩緩響起。
一眾女弟子聞言側(cè)頭回望,看著城西城頭的那消瘦的身影,不少人都覺得這人此時此刻竟有些可憐。
張子瑜如今只剩獨臂,另一只焦黑手臂仍舊握著陣旗,隨著他攀著石墻站起身,那焦黑手臂似不堪重負,忽地齊肩一斷,化為灰燼飄散飛零。
“云婳師太,晚輩乃江東張氏世家子弟,張子瑜,再此有禮?!睆堊予し鲋缟辖购谛瘸舻膫?,低頭一禮,憔悴的臉龐望著云婳師太,虛弱地說。
“師太,我張氏世家,世代居于江東,歷代家主敬奉雨潭仙山,修建廟宇、添置香火,張家事必躬親,師太可還記得,我曾祖父幼年時上山拜訪,那年師太新任雨潭山掌教一職。”
“曾祖父為表敬意,上奉珍禮千余份。師太道顏開悅,許諾張家有難,可求雨潭山助其消災(zāi)除難?”
張子瑜的話語誠懇而恭敬,云婳師太聞言細細思索,赫然想起當(dāng)年她接任掌教一職時,還真許諾過此等諾言,現(xiàn)在被張子瑜提及,面色平靜地問。
“小輩,當(dāng)年我的確曾允諾過此事,如今你舊事重提,意欲何為?”
張子瑜聞言張了張嘴,可卻沒有說出聲,只是目光在昏迷的尤鴻軒,和虛弱的云之帆之間游離,片刻后,低眉垂首,話語虛弱地說。
“還望師太看在曾祖父的面上,放過……”
他話語頓了頓,神情失落地望著云之帆,隨即深深吸氣,艱難地說。
“尤鴻軒。”
“小輩,此子吸納開天陣諸多血靈,如今化龍升天,其兇相畢露,你區(qū)區(qū)凡人之軀,將來如若他毒害世間,到那時,你可知人間生靈涂炭,誰能阻他?”
遠愁近憂,兩兩生難,張子瑜蒼白如紙的面容登時浮上一層陰霾,這的確是他無法解決的事,因為誰也無法預(yù)測未來。
“哼……”
一聲悶哼,大街上諸多人流中爬起一個人,他的手臂和大腿向外裸露著森然白骨,血液已然凝固在褲腿上,蒼白虛弱的面容卻透著鎮(zhèn)定的堅毅。
“師太可畏憂慮長遠,但……咳咳……”于滿地灰燼中爬起的統(tǒng)領(lǐng)嘶啞的咳了幾聲,旋即一把抹去口中的鮮血,抬頭望著高高在上的云婳師太,沉聲說。
“但我相信那一天,我家公子會做出最好的抉擇?!?p> “統(tǒng)領(lǐng)……”張子瑜凝眸看他,嘴唇微顫,旋即落寂地低下了頭。
“張子瑜,我乃修道之人,修真界與人間不可相提并論,修道界的規(guī)矩更嚴(yán)禁我等與俗世凡人多生瓜葛,但你今日之言是在逼我。”
云婳師太盯著張子瑜,似乎隱有怒意。
“師太,如今天下大亂,心懷平定天下者猶如過江之鯽,可真正能定山河與朗朗乾坤者如鳳毛麟角,天下黎民百姓深陷水火,而能降這甘霖的人,尤鴻軒便是其一?!?p> 張子瑜深深吸氣,強自提起精神,神情堅定地看著昏迷不醒的尤鴻軒,說。
“子瑜蟄伏江東數(shù)載,游歷北境親身歷險,多年深居簡出,日夜挑燈不敢忘記天下疾苦,如師太所言,凡塵俗世,皆是凡人之失,縱觀天下英豪輩,我知道我沒得選了,我……”
說到這,張子瑜嘴唇抖顫,半晌后才說出一句。
“只能選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