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哀傷

　　“雖然只是一些細(xì)節(jié)，卻讓人大跌眼界，難以接受?！?p>　　轉(zhuǎn)眼之間，丁軻眼中的熊熊烈火便已然熄滅，熾熱的光也隨之散去。將手中破舊不堪的書遞給離，丁軻嘆口氣，繼續(xù)道：“其實我們口中的惡龍，并不是真正的惡龍?！?p>　　“看到這本書了嗎？里面的每一個字符，每一筆每一劃，都是我們那位祖先用我們口中的‘惡龍’的鮮血寫下來的。”

　　“而這本書，也是因為我們那位祖先對‘惡龍’心生愧疚，方才寫下來的。里面記載了他與‘惡龍’之間不為人知的關(guān)系?！?p>　　說到這里，丁軻神色有些暗淡，心情也有些失落。

　　因為他沒想到，他一直敬畏的祖先居然是這樣的人。

　　“一人一龍竟然親如兄弟！這我著實沒有想到。而‘惡龍’名叫敖逆，當(dāng)年祖先能躲過追殺，一路逃到這極海，這其中敖逆可謂是功不可沒。”

　　“來到極海之后，敖逆當(dāng)時雖然已是身受重傷，但仍然用身軀載著祖先和祖先的族人，在極海上漂泊了幾百年?！?p>　　“幾百年的時間，敖逆?zhèn)麆菰缫鸦謴?fù)。但因為龍族壽命是人族的十幾倍，所以幾百年對敖逆而言，不值一提。但祖先卻大限已至?！?p>　　“于是祖先為了自己的族人在自己死后，不必繼續(xù)在極海之上漂泊，也為了防止自己死后，敖逆將自己的族人丟在極海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于是他趁敖逆毫無防備之下，出手偷襲重創(chuàng)敖逆……”

　　“接下來發(fā)生的，你應(yīng)該也知道了，一番苦戰(zhàn)，最終將敖逆斬殺。只是讓人難以置信的是，背叛自己兄弟的祖先成了我們世代相傳的光明磊落的英雄，而慘遭背叛的敖逆，卻反而成了惡龍?！?p>　　“是不是覺得我的祖先很是卑鄙、自私？為了自己的族人，幾百年來與他情同手足、不離不棄的兄弟，說殺就殺……”

　　將書收回來，丁軻一邊來回翻閱，一邊自嘲道。

　　“啊這……都是過去的歷史了，丁叔，我們又何必糾結(jié)呢？”

　　看著神情失落的丁軻，離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是江鱻的話他還可以哄一下，但丁軻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懂的比他多，他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歷史嗎？”

　　將書本和上，丁軻兩只眼睛盯著離，離這種對歷史不以為然的態(tài)度讓他情緒失控道：“那你知道這歷史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么嗎？你知道那位祖先在我們心中占據(jù)著什么樣的地位嗎？”

　　“他是我們無數(shù)人心中的榜樣，有責(zé)任有擔(dān)當(dāng)、剛正不阿、不畏強權(quán)、不與世俗同流合污……”

　　漸漸的，丁軻聲音變得低沉，絕望。

　　“然而現(xiàn)在，我從這里所有人身上，都看不到這些。我能看到的就只有麻木，祖祖輩輩一代又一代遺傳下來的麻木。所有人修道，都僅僅是為了能活得更久。這無數(shù)年來，很多有天賦的人，明明可以修煉到坎境，卻因為恐懼敖逆的詛咒，直到壽元耗盡也不愿意踏出那最后一步……”

　　頓了頓，丁軻沒再繼續(xù)盯著離，仰起頭平靜道：“我修道天賦其實并不好，三十多歲突破啟始境大成，一百多歲突破驚雷境，三百多歲才突破落雨境。而在落雨境時，我體內(nèi)小世界里的落雨，僅僅持續(xù)了三天。三天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我這一生幾乎沒有可能突破溪流境！”

　　“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所有人都如此理所當(dāng)然的麻木！這讓我深入靈魂的感到恐懼。于是我拼命修煉，終于，在其他人的否定聲中，六百多歲時我突破了溪流境?！?p>　　“眼看著所有人恐懼的坎境就在前方向我招手，我不害怕自己發(fā)瘋或是神秘失蹤，但我卻感覺到，似乎已經(jīng)達到了自己的極限。在溪流境，我每向前挪動一小步，都艱難萬分，但我仍舊不放棄，一步一步緩慢地向前挪步。我不斷挑戰(zhàn)著自己的極限，終于，在我八百多歲時，皇天不負(fù)有心人，我成為了歷史上唯一一個打破詛咒，突破坎境的人！”

　　“我并不想放棄繼續(xù)前進，還想要拼命修煉到劫境。但能修煉到劫境的功法本就寥寥無幾，沒有一本適合我的功法。沒有功法，我想創(chuàng)造屬于我自己的功法，但創(chuàng)造功法何其容易？沒有任何參考，沒有任何指點，功法至今我依舊毫無頭緒。我已經(jīng)八百多歲了，只剩下百來年的壽元，哪怕我再心有不甘，也只能放棄修煉?！?p>　　“無奈之下，我只能做一個教書先生，希望能夠喚醒這些青年才俊們麻木的心?！?p>　　“我想要做一個像祖先那樣偉大的人，能夠帶領(lǐng)所有人打破眼前的困境，重新回到大陸，回到我們的故鄉(xiāng)……這些我都放棄了，我現(xiàn)在只想看著我的學(xué)生超越我，便心滿意足了?！?p>　　“但我失敗了……”

　　“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根深蒂固的麻木之心，我又怎么可能喚得醒……”

　　“又談何超越我……”

　　“我本以為這應(yīng)該就足以讓我憤懣一生，但我沒想到的是，我樹立在心中八百多年的榜樣，世人敬仰的另一面，竟然是一個卑鄙小人……”

　　丁軻情緒有些奔潰，這是離一個沒有過去記憶，心中沒有敬仰的人無法理解的。

　　但離也安安靜靜的做一個聽眾，認(rèn)真的聽完丁軻一生的故事。他能從丁軻所說的故事和他低沉的語氣中，感受到莫名的哀傷。

　　那是一種仿佛站在深淵底部，絕望無助、孤立無援、深感無望的哀傷。

　　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對丁軻說什么，又怎么安慰丁軻。

　　腦海里思緒萬千，但最終卻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話到嘴邊，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離，你不一樣。你的修道天賦恐怖絕倫，最終會有帶著我們離開這兒，前往大陸的一天。你也就不會為有雄心壯志卻深感乏力而苦悶。未來的路上，你身后的人只能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你，羨慕你，仰望你，然后與你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yuǎn)；而你身前的人則緊張不安的盯著你，妒忌你，恐懼你，然后被你超越……”

　　“知道我為什么要跟你說這么多嗎？”

　　最終詭異的沉默被丁軻打破。

　　一雙神情復(fù)雜的眼眸緊緊盯著離滿是疑惑的雙眼，最終不甘心道：“因為哪怕是我，也羨慕和妒忌你的天賦??！”

　　“但是，我更希望看到你超越我的那一天！”

　　因為，你曾經(jīng)也叫過我老師啊……

　　這句話丁軻沒有說出口。

　　移開目光，丁軻將這本破舊的書塞進懷里。

　　他不想讓除了離和他之外的人知道這段歷史。

　　他想毀了這本書，卻又想讓更多人知道這段真實的歷史。

　　一時之間，心里十分矛盾。

　　“我想，那一天應(yīng)該不會太遠(yuǎn)?！?p>　　此時就算沒有刻意修煉，但靈氣仍然源源不斷的流向離體內(nèi)的小宇宙。

　　看著丁軻將之前的憤懣一掃而空，逐漸恢復(fù)惜日的模樣。離雖然不懂得為什么丁軻情緒變化如此之大，甚至不明白丁軻說的有些話，但沒有去問，而是是點頭自信道。

　　“要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擁有無與倫比的自信，那么我們就不會一直困在這里了。你還沒仔細(xì)的了解過這個小世界吧？今天我?guī)闼奶幾咦?，就?dāng)是散散心吧?！?p>　　曾經(jīng)他也像離一樣自信滿滿。

　　只是最終被自己的修道天賦將這份自信消耗殆盡。

　　然后又被小世界的現(xiàn)實揮霍一空。

　　這種悲哀之事，不會在離身上上演了吧。

　　望著窗戶外溫暖的陽光，丁軻如此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