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上藥
派出所的民警見林建國剛出去又回來,還喊一直坐在那邊椅子不說話的男生為兒子,便問道:“剛剛,接走的不是你女兒嗎?”
林建國指著聞穆笑著回應,“那個干的,這個才是我親兒子?!?p> 林建國走過去,摟著聞穆的肩膀,讓民警看清楚,“你看我們是不是長得很像?從小到大,我們鄰居都這么說?!?p> 被突然摟住的聞穆一動都不敢動。
怎么看都沒有任何相似點的民警:???
民警又仔細看了一陣,這兩個人真的除了都有人的基本五官外,真的沒有任何相似點。
突然,他發(fā)現(xiàn)了,“啊!你們下巴那里都有一個痣。不愧是父子啊,連痣長的地方都一樣?!?p> 聞言,林建國轉頭看向聞穆下巴處的小痣,又摸了摸自己下巴處的痣,果然跟自己長在差不多的位置。
他拍了拍聞穆的后背,皮笑肉不笑道:“我們可真有緣分?。 ?p> 要不是剛剛自己站的牢,差點就被拍出去的聞穆:……
又跟民警說了幾句話,林建國拉著聞穆的手臂出去,邊走邊道:“兒子,去看看爸爸給認的干妹妹?!?p> 林建國的力道極大,聞穆拒絕不了,只能順著他的力道一起出去。
兩人剛出了派出所,林建國就變了態(tài)度,不再是剛才那副友好的樣子,還時不時冷淡瞥了他幾眼。
聞穆雖不懂林建國為什么突然冷淡下來,但還是禮貌問好,“林叔叔,您好。我是林檸的同學,聞穆?!?p> 林建國只是“哼”了一聲,然后轉過身,不理他,一副拒絕溝通交流的模樣。
這時,道路兩旁的路燈被人摁開了開關,齊齊亮了起來,給這街道增添幾分昏黃的氛圍。高大的喬木,在路面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林建國和聞穆兩人就這樣在路旁靜靜站著。
約兩分鐘后。
在不甚明亮的路燈下,林檸不知舉著什么從遠處走來。
等林檸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她手里拿的是糖葫蘆。
“聞穆,給。”林檸將其中一個遞給聞穆。
能感受到后背仿佛刀劍般的鋒利視線,聞穆遲遲沒有抬手去接,他推辭道:“林檸,這—”
沒等聞穆說完話,林檸就直接將糖葫蘆塞到他手里,“給你,你就拿著?!?p> 隨后還拍了拍聞穆拿著糖葫蘆的手背,“拿穩(wěn)一點,別掉了?!?p> 愈加感受到那視線要把自己盯穿,聞穆只能低著頭,默默說了句,“好?!?p> 見林檸手里舉得另一串糖葫蘆被咬了一口,明顯不是給自己的,林建國冷冷道:“林檸,這里還有一個大活人呢?”
林檸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蘆,聲音有些含混不清,“爸爸,你不是不愛吃酸的嗎?”
林建國更加氣惱,“我最近喜歡吃酸的了,而且酸的里面最喜歡的就是糖葫蘆?!?p> 林建國說完,視線緊緊盯著聞穆手中那串糖葫蘆。
聞穆想要把手中的糖葫蘆遞給林建國時,林檸就轉過身讓林建國看自己的書包,“你的我給放書包里了。”
林建國拉開書包拉鏈,里面果然有糖葫蘆。
林檸轉過身來,拍了拍自己身后的書包,“我買給你買的可是糖草莓,15塊錢一串,比這倆加起來都貴?!?p> 聽到自己的價格貴,林建國更高興了,笑意盈盈看著林檸。但瞥到站在一旁拿著糖葫蘆的聞穆,他還是不善地瞪了聞穆一眼。
平白無故又被瞪了一眼的聞穆:……
林檸抬手看了看手表,發(fā)現(xiàn)已經6點半了,她嚼著糖葫蘆語氣含混不清,“爸爸,我好餓,我們去吃飯吧?!?p> 林建國想了想,“我們就去翡翠齋吧,他們家最近新出了一道菜,前兩天讓我去品嘗一下,我當時有事,就給拒絕了。不過他們說新菜是糖醋口的,你肯定會喜歡?!?p> 聽到兩人要去吃飯,聞穆開口道:“叔叔,林檸,我先回家了?!?p> 林檸邀請道:“聞穆,我們一起去吃吧!你不是也喜歡吃酸甜口的菜嗎?”
聞穆看了看林建國,又看了看林檸,笑著拒絕,“不了,我家里還有人在等我?!?p> 林檸想著他那個空蕩蕩家,哪里還有人在等他,不過她并沒有戳破,退了一步,“那我們送你回家。”
聞穆想要拒絕,但林檸仿佛預料到聞穆接下來會說什么,林檸接著道:“不要拒絕,男孩子晚上在外面也是很危險的,尤其是漂亮的男孩子。”
聽到林檸這樣說,聞穆沒有再拒絕,朝林建國道:“那就麻煩叔叔了?!?p> 林建國見林檸這么關心他,陰陽怪氣道:“知道自己是個麻煩就行了?!?p> 林檸:老林同志今天是吃了槍藥嗎?
聞穆:……
三人走到停車的地方。
林建國見林檸沒有跟聞穆那個小子一起坐后排,反而是坐在了副駕駛,心中不免有些竊喜。
剛剛心中還下著小雨,現(xiàn)在立馬就晴朗了,果然外面的男人再好,最在意的還是自己的親爹。
林建國系好安全帶,問坐在后排的聞穆,“你家在哪里,我導航過去?!?p> 林檸擺了擺手道:“爸爸,他家離這邊很近的,不用導航,我給你指路就可以了。先向前開到第二個紅綠燈路口,左轉,然后開個大約200米就到他家小區(qū)門口,幸福小區(qū)就是聞穆家?!?p> 聽到林檸對自己家路線的熟稔,聞穆抬眼看了一眼前面的林檸,眼中情緒不知幾何。
剛剛小雨轉晴的林建國,現(xiàn)在心中立馬變成了大暴雨,還帶著閃電和雷聲,他聲音不覺帶了怒氣,“林檸,你怎么知道他家的。”
林檸沒有聽到林建國語氣的變化,說道:“我之前不是跟你和媽媽說去一個同學家寫作業(yè),我去的就是聞穆家?!?p> 林檸順帶指了指后排的聞穆。
“就你們兩個人?”
“不是啊,還有一個人,”林檸道,“不過那個人你不認識?!?p> 林檸心想,自己這是15歲的林檸和29歲的林檸,肯定要算作兩個人,至于29歲的林檸,爸爸當然不認識了,他們要等過了好多年才可以見到。
聽到還有一個人,林建國剛才高高提起的心被緩緩放下來,他看了一眼副駕駛的林檸,提醒道:“系好安全帶?!?p> 見林檸系好安全帶,林建國發(fā)動車子。
車子在路上行駛著,聞穆細細琢磨著林檸剛才說的三個人,或許她并沒有說謊話,真的有第三個人。
他的眼睛里,隱晦不明,跳躍著情緒。
不過在他垂眼的那一剎那,一切都被隱藏住了。
聞穆剛下車站穩(wěn),還沒等林檸說再見,林建國就立馬揚長而去,沒有絲毫的停頓。
聞穆站定,慢慢看著車子消失在車流里,直至完全看不見蹤影,才抬腳向小區(qū)里走去。
車里。
林檸偏頭問正在開車的林建國,“爸爸,你剛才出去跟那幾個人說了什么?!?p> 林建國目視著前方的道路,淡淡答道:“就是以前人的角度給他們指導了一下方向。”
“看來我爸爸還是一個人生教育家呢!”林檸笑著道。
林建國也彎了彎嘴角,隨即有些感嘆道:“其實,在他們那個年紀,你爸就跟你剛才見到的黃毛那群人一個模樣,整天無所事事,得不到別人認可,想要改變但除了維持原樣好像也找不到別的道路了?!?p> “所以,爸爸才想要給他們一個機會。這樣的人生至少要改變一下吧!”
林檸聽出林建國話音里淡淡的感傷,安慰道:“我爸爸現(xiàn)在可是川海市最厲害的企業(yè)家,為你驕傲?!绷謾庁Q起大拇指。
遇到紅燈,林建國停下車。
他偏頭看向林檸,“你媽媽說,人要懂得謙虛,我就不當最厲害的了?!绷纸▏肓讼?,接著道:“不當最厲害的,那我就當?shù)诙柡Φ陌?,不過,檸檸你依然可以為我感到驕傲?!?p> 看著爸爸那副理所當然,洋洋自得的模樣,林檸嫌棄道:“咦,”她拉長聲調,“川海臉皮最厚的企業(yè)家,應該非您莫屬了,您稱第二,哪有人敢稱第一?!?p> 這時,綠燈亮起,前面的車子緩緩移動,林建國也跟緊其后。
“哈哈哈,最厚臉皮企業(yè)家這個稱號也還不錯?!?p> 翡翠齋的停車場。
“下車。”林建國解開安全帶,對副駕駛的林檸道。
林檸指了指爸爸,又指了指自己,問道:“就我們兩個人嗎?媽媽呢?”
“今天,你媽媽有晚課。”林建國道,“我還以為你只記得那個混小子聞穆呢!”
林檸被林建國的陰陽怪氣噎到,直接下了車,頭也不回,快步向翡翠齋走去。
林建國鎖上車,看著林檸的背影喊道:“帶錢了嗎,就進去吃飯。吃霸王餐,是要被扣起來洗盤子的。”
聽到后,林檸轉過身,假笑一番,“沒事,我到時候喊我外婆過來,她會替我付錢的。”
然后,轉過身,繼續(xù)向前走。
林建國被拿捏住死穴,小聲嘟囔一番,“都多大年紀了,說不過,還打算告訴家長。”
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建國,最害怕的就是林檸的外婆,有時候林外婆瞥過來的一個眼神,就能讓林建國立馬認輸。
昏暗的房間里,只有月光透過,灑在沙發(fā)上的那人身上,月光柔和純凈,仿佛在完成一場圣潔的洗禮。
聞穆將胳膊支在沙發(fā)扶手上,用手托住下巴,他嘴里喃喃念著,林檸的名字,一聲接一聲。
“林檸、林檸、林—”
他仰頭看向懸掛在窗外的月亮,因為缺了一角,讓它看起來不那么完美。
“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p> “現(xiàn)在的你還是你嗎?”
“你為什么把我忘了呢?”
沒有人回答,只有月亮在靜靜傾聽。
第二天,林檸周圍的三個人齊齊帶了口罩。
周圍的同學過來詢問,“你們三個沒事吧?怎么都戴上口罩了?!?p> “過敏?!比齻€人異口同聲同時答道。
“吃了什么不該吃的嗎?”有人問。
“對?!比齻€人又是同時回答。
看三人一致的回答,戴著眼鏡的男生道:“你們還怪有默契的,連過敏都趕在同一天?!?p> “你們三個到底是吃了什么?”
“不會是對同一個東西過敏吧?”
疑問聲此起彼伏。
林檸實在不適合這樣被人圍觀著,她站起身,招呼道:“慰問到此結束,我會好好照顧這三個傷員的,大家散了吧,散了吧?!?p> 說著,林檸擺了擺手。
大家各自回到位置上后,周唐宇轉過身,滿眼期待看著林檸道:“你準備怎么照顧我們三個?!?p> 林檸將自己握緊的拳頭在周唐宇眼前擺了擺,“用拳頭照顧,要不要?”
“我們昨天還是共患難的友軍,今天怎么刀劍相向了?!敝芴朴钛b作西子比心傷心狀的。
林檸強行將周唐宇轉過來的腦袋轉過去,“人家西施比心是美景,你這種只能算作噩夢?!?p> 周唐宇還想轉過來跟林檸理論,自己就怎么成噩夢了,結果被林檸一句話定住。
“你要是再轉過來,我就讓我爸往你家送一箱皮帶,”林檸說,“還是真皮的,保準怎么用都不斷的那種。”
周唐宇雖然沒有再轉過來,但不甘示弱道:“這個周末,我就讓我爸把市面上所有的習題集都送到你家。”
“你!”林檸指著周唐宇后背道。
“別生氣,我們這是關心你,你家送皮帶,我家送習題集,我們這算是互相傷害。”周唐宇佯裝安慰道。
林檸氣憤道:“我們先絕交這一天,這一天我就當班里沒有周唐宇這個人?!?p> 周唐宇不甘示弱,“林檸,是誰?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p> 在一旁目睹這場鬧劇的聞穆和周宋宇,表示都已經見怪不怪了,反正他倆沒過一會就會把這茬忘掉。
第一節(jié)課后的課間。
林檸看著一旁看書的聞穆,眉眼安靜,像是把自己的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書上,對周圍的一切全然不察。
林檸沒有打擾他,只是托著下巴靜靜看著他,就像是在欣賞一副水墨畫。
聞穆將書合上,林檸也回過神來,她趕忙道:“聞穆,這個上午的大課間,我給你的臉上點藥吧?”
“不用,”聞穆拒絕,“我已經—”
“你已經什么了呀!”林檸道,“你已經對你的傷口不管不顧了?!?p> 林檸傾身向聞穆那邊靠近了些,仔細看著他眉眼,上天簡直把自己對美最極致的理解都運用到他這張臉上。
眉毛整齊有形,眉頭、眉峰、眉尾像是一筆呵成,還有一雙讓人移不開眼的丹鳳眼,單薄、冷淡但又隱約含有情意。
聞穆被林檸盯得有些不知所措,“你要什么?”
“長成這樣才更要好好保護自己的臉啊,”林檸沒有回答聞穆的問題,自顧自道,“不好好保護自己的臉,是一種對上天眷顧的褻瀆?!?p> 看數(shù)學老師已經站在了講臺,林檸從桌洞里拿出一疊試卷,從里面尋找自己的數(shù)學試卷,她邊翻邊道:“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大課間我?guī)湍闵纤?。?p> 聞穆:……我們哪里商量了。
林檸還在翻著那一疊試卷。
“怎么沒有啊?”林檸不信,她又將試卷翻了一遍。
里面各科都有,就是沒有數(shù)學。
在林檸還想要再翻第三遍的時候,聞穆開口,“在數(shù)學書里,三角函數(shù)那一章里夾著。”
林檸看了聞穆一眼,將信將疑從桌洞里拿出數(shù)學書。
因為夾著試卷,書頁之間有些鼓起,林檸一翻就看到了試卷。
林檸將試卷來回翻看兩遍,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一個,她驚喜道:“聞穆,你好厲害?!?p> 聞穆眨了眨眼,不自然道:“也就一般般吧!”
“哪里,你這明明是兩般般,一個一般般不夠,還要加上一個一般般?!绷謾幮χ?。
被這樣夸贊,聞穆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裝作咳嗽一聲。
課間,為了方便給聞穆上藥,林檸把他叫到了教學樓一旁的花園里。
“你就坐在長椅上,不要動?!绷謾幇崖勀聨У交▓@的長椅邊。
長椅因為長時間的風吹日曬,上面被涂抹的暗紅色的漆已經有些斑駁不均。
聞穆聽話坐到長椅上,然后靜靜看著林檸。
見聞穆坐到長椅上,林檸準備從校服口袋里拿出藥膏和棉簽,但是翻遍全身上下四個口袋,就只有一個藥膏。
看著手里孤零零的一個藥膏,林檸突然想起來了,政治課上,她嫌棉簽放在口袋里不舒服,就從口袋里掏出來,扔到了桌洞里。
聞穆見林檸一直沒有動作,“怎么,不開始嗎?”
聞穆此時已經把口罩摘了下來,林檸看他臉頰上的淤青以及嘴角處的傷口,又看了看掌心里的藥膏,最后下定決心,“這就開始,這就開始?!?p> 林檸在指尖擠了一點藥膏,向聞穆走近了一步。
為了方便涂藥,林檸讓聞穆將頭仰起。
林檸將沾了藥膏的指尖向聞穆臉頰處的傷痕靠近,林檸能感知到聞穆的視線,耳尖漫上一層暖色,沾了藥膏的指尖有些微微顫抖。
在將要碰到聞穆臉頰的時候,林檸突然停了下來,她用另一只沒有沾藥膏的手,一把捂住聞穆的眼睛,并且兇巴巴地說:“不許看我?!?p> 聞穆任林檸捂住他的眼睛,沒有動作,極為配合道,“好,我把眼睛閉上?!?p> 聞穆的眼睫在掌心輕輕劃過,瞬間有電流仿佛穿過身體,讓林檸覆在聞穆眼睛上的指尖止不住蜷縮了下。
當指尖接觸到臉頰的時候,雖然中間有一層藥膏的阻隔,但林檸仍然能清晰感受到聞穆皮膚上的溫度以及觸感。
這一刻,林檸的心臟快速跳動,耳朵上的暖色的更加明顯,像是夏至時刻的太陽,濃烈且熾熱。
閉上眼睛的聞穆眼睫毛也忍不住顫動了一下。
為了快速結束這種近乎窒息般的心跳,林檸加速了指尖上的涂抹動作。
聞穆垂在身體兩旁的手臂,不知何時已繃緊。
林檸又在指尖擠了一些藥膏,準備涂向嘴角那最后一個傷口處。
在剛觸到聞穆的嘴角的時候,林檸還沒有動作,聞穆突然伸手抓住林檸涂藥的手腕。
林檸一時不知所措,看向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手腕處被抓住的地方傳遞著他的溫度,像被烈火烹烤一樣。
林檸抬眼看他,語無倫次,“聞穆,你……”
聞穆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眼睛不似平常那樣清泠,它仿佛被蒙上一層水色,那水色被心底的情緒攪動地浮上一絲波瀾。
林檸瞬間忘記自己要說的話,只是這樣看著他的眼睛。
這一刻,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