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jié)這天,如果白天有雨,晚上也一定會停。
月亮朦朧。
城里也沒有燈籠。
糖果南門城外連接新區(qū)的大道邊有條不起眼的小路,小路深處是一個僻靜小院,院里還隱約還透著燈。
齊正現(xiàn)在正盤膝坐在一張柔軟的絲絨墊上,他身前是一張古樸的烏木茶臺,茶臺旁有一個精致的小碳爐,碳爐上掛著一只銀壺,壺里的水已經(jīng)開始冒著熱氣,過不了多久水就會開了。
齊正把手里賬本的最后一頁看完,沒有問題,新城的生意總算可以告一段落。
在這城里混混碌碌了這么多年,再過幾年就六十歲,之前在這城里笑過,痛過,五十歲了也一事無成,直到幾年前中原北邊諸家勢力進入這城,選了他,用了他,接著一步步重用他,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坐上了總管的位置,不容易,真是不容易,這幾年他該做的事做了,不該做的事他也做了,也該結(jié)束了,再過幾個月,諸家公子就和胡家大小姐成親了,他也就該退了,諸家公子還在新區(qū)送了他一套宅院給他,到時也應該裝修好了,晚年總算可以清凈地好好享受下了。
夜已深,
爐子上的銀壺,慢慢地咕咕作響,水開了。
齊正看著沸騰的熱氣,并沒有提壺沏茶,而是放下賬本,看著房門,似乎在等著什么人。
齊正在等一個消息,一個本來很快,很簡單的消息,這個消息在他加碳,燒水前就應該已經(jīng)聽到了,但現(xiàn)在壺里的水已經(jīng)快要燒干了,碳也快燃盡了。
齊正起身,把房間窗戶打開,讓夜里的冷風吹進來,冷靜一下,然后用手套著毛巾把碳爐上的銀壺取下,再把爐子里還剩下的幾處明火,用鑷子夾入邊上的水盆里。
水盆里,瞬間冒出熱氣。
屋外,終于傳來了腳步聲。
腳步聲很急促。
齊正走回到在絲絨上,重新坐下。
來人是一位十六七歲,長得劍眉星目,一身富貴衣衫的少年,姓唐,是齊正的侄兒,從小在城外鄉(xiāng)下長大,一年前進城來跟在齊正身邊學著做事,上個月齊正把他正式介紹給諸家認識,他原本的名太土,諸家便給他改了個名,現(xiàn)在叫唐喜。
唐喜進門后,一臉慌張,剛要開口,齊正讓他先把門窗關(guān)上,再說。
門窗關(guān)好后,水盆里的熱氣不再亂飄。
齊正對唐喜說:“從頭開始講?!?p> 唐喜想先喝口茶,但拿起茶臺上的杯子,發(fā)現(xiàn)杯子里沒水。
齊正回身從邊上的雅格里拿了一壺酒,給杯子里倒上。
唐喜把酒一口喝下,鎮(zhèn)定了很多,開口說道:“聽老陳說,他被…”
“叫陳叔,”
齊正打斷了唐喜的說話,“給你講過幾次了,為什么總記不???”
唐喜點頭,繼續(xù)說道:“聽老,哦不對,聽陳叔說,他被賭坊趕出來后,在面攤上喝了點酒,然后獨自向十字街口走去了,今晚是清明,店鋪都早早關(guān)門了,街口很黑,沒有燈籠,陳叔也就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了。”
齊正拿了個杯子,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后,接著問道:“那派去的人呢?”
唐喜咽了一口唾沫,說:“已經(jīng)死了。”
齊正不能相信,把杯子重重地放下,盯著唐喜,一字一句問道:“怎么會死了?誰殺的?”
“不知道?!?p> “那你在哪里找到尸體的?”
“東街年前被燒那家的廢墟旁?!?p> “這么巧?”
“是啊,我也奇怪。”
“那本該死的人呢?”
“沒有看見,尸體周圍什么都沒有?!?p> “現(xiàn)在尸體在哪?”
“小路口的樹下,我用平板車蓋住拉過來的,傷口不大,我用毛巾捆住,所以一路上并沒有留下血跡。”
“傷口不大是什么意思?”
“我也一時說不清楚,或許還有其他致命的地方,要不齊叔你親自去看看?!?p> 齊正不再說話,起身,走出了小院,唐喜馬上提個燈籠在旁邊跟著。
今夜有月無星,月亮也很模糊,小路口旁邊的一棵大樹下,一輛板車靜靜地停在樹后的陰影里。
齊正走到板車旁,讓唐喜把燈籠再靠近一些,接著齊正把板車上的黑布慢慢掀開。
躺在板車上的人,叫黑蝎子,是齊正這幾年身邊一般不出手的人,中午還在小院里陪著齊正喝了一杯茶,現(xiàn)在就冰冷的躺在齊正面前了。
黑蝎子現(xiàn)在雖然死了,但他的眼睛并沒有閉上,仿佛看見了不可思議的東西,頭上身上都沒有傷痕,只有脖子上被毛巾厚厚地包住。
齊正抬起黑蝎子的頭,小心地把他脖子上的毛巾一層一層松開,終于看到了血跡,但不多,脖子上的毛巾完全取下后,齊正看到了黑蝎子咽喉處的傷口。
傷口很短,窄窄得一條直線,似乎已經(jīng)愈合,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變成了一道血痕,傷口并沒有傷到脖子上的主脈,但就是這道傷口讓黑蝎子的咽喉瞬間斷了。
齊正轉(zhuǎn)眼再去看黑蝎子腰間的刀,刀停在刀鞘一半處,黑蝎子的右手現(xiàn)在還緊緊地握著纏著粗布的刀把,臨死也沒把這刀拔出來。
好快好準,應該是黑蝎子在咽喉已斷時,他根本還沒有感覺到,還再繼續(xù)向前拔刀。
齊正用黑布把黑蝎子重新蓋住,開始在記憶里搜索,但所有的答案都被否定,沒有答案。
唐喜小聲問道:“那我們該下一步怎么辦?”
齊正搖搖頭,又嘆了一口氣。
“上次這事沒做徹底,公子知道后,只是對我說,如果他真能不可思議的活過來,就是天數(shù)了,那就給上天一次面子,讓他自己拿了銀子離開這城,就算了,也沒有責罵我什么,但這次又這樣,怎么能行,還指望諸家再原諒我一次,我老了,馬上就要退了,退之前還想把你再向上提提,如果現(xiàn)在的情況讓公子知道了,我們叔侄什么也沒有了,什么都沒了。”
唐喜也慌了,“那怎么辦?”
齊正慢慢冷靜下來,問道:“他現(xiàn)在跑哪去了?還知道行蹤嗎?”
唐喜一臉不滿地說:“這就不知道了,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早知道就在賭坊里面動手了?!?p> 齊正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唐喜臉上。
“你才進城幾天,知道些什么,你當甜水賭坊真是喝水長大的?現(xiàn)在衙門都得給足面子?!?p> 唐喜用手揉著著臉頰,皺著眉,不再吭聲。
齊正抬頭,透過樹枝,看著天上的月亮,發(fā)現(xiàn)這月亮到底是真是假?
現(xiàn)在還真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