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記還是厭惡
很早之前白湘就知道,眼前的女子胸中謀略半點(diǎn)不輸男兒,若非她是女兒身,想必這大離也輪不到……
失神片刻,白湘回過神來又想到方才看到了場景,不由皺著柳眉道。
“阿姊,方才那兩個惡奴是太后找來的嗎?你若是受了委屈定要同湘兒說,湘兒尋個借口將她們打發(fā)了便是?!?p> 聞言,寧枧歲笑了笑,小姑娘關(guān)心她,心下自然是熨帖極了。
“不是她,是殷繁?!?p> “殷繁?殷廠公?”
“嗯,之前回宮的時候不小心得罪了他,他便派了這兩嬤嬤來教訓(xùn)我?!?p> 聽到是那位煞神,白湘心中一下子緊張起來了。
得罪殷繁,那該怎么是好啊!
倒不想寧枧歲卻渾不在意,還反過來安慰她,“不用擔(dān)心,殷繁就是想給我一個教訓(xùn),也就這兩天的事,過去了就沒事了!”
本來白湘還擔(dān)心地不得了,但聽著女子這一口一個殷繁的叫著,好似根本沒把那人當(dāng)回事,卻是不禁笑了,甚是意味不明。
“阿姊,你可知道,在這宮里,沒人敢直呼殷廠公的大名,就是在背后也不敢?!?p> “所以……”
寧枧歲眉梢一挑,眼尾斜斜地往上撩,唇角輕輕勾起一個弧度,便是白湘最熟悉的模樣。
白湘笑著看進(jìn)女子澄澈的黑眸里,輕聲問道。
“所以……阿姊可知道,自己惦記一個人的時候是什么樣子嗎?”
“……”
“嘖!湘兒是覺著,我會惦記一個太監(jiān)?還是一個比自己小六歲的太監(jiān)?”
皇后眉眼彎似月,笑得無辜至極。
“阿姊惦記上什么樣,小多少歲的人湘兒都不會意外……另外糾正一下,殷廠公今年過了生辰方一十九歲,所以……”
不是六歲,是七歲。
彼其娘之!
因著皇后來過的原因,兩位嬤嬤大發(fā)慈悲取消了下午的功課,所以寧枧歲便讓天青推自己去御花園走走。
金秋九月,花園里菊花開得正好,一眼望去金黃一片,甚是怡人。
寧枧歲坐在花園里的亭子里,邊吃糕點(diǎn)邊欣賞美景,身后的天青給茶盞里添滿熱茶,然后為她披上一件披風(fēng)。
“殿下少吃點(diǎn)甜的,若是把牙吃壞了,到時候遭罪的還是您自己。”
“……”
寧枧歲手里拈著一塊香甜的杏仁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好嘆了口氣放回小碟里。
“殿下,殿下!你看那人可是殷廠公?”
忽然天青低聲說道,還指了一個方向給寧枧歲看。
不遠(yuǎn)處,一身鴉青色的男子同一穿著盛裝的女子說話,臉上的笑容簡直溫柔到虛偽,那女子背對著她們這邊,但依身形也能看出來肯定是個美人。
寧枧歲抬眼看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那嬌滴滴的美人牽起殷繁的右手摸了又摸,好一會兒才放開,然后便施施然離開了。
而殷繁也沒有拒絕,一直笑得如沐春風(fēng),直到美人走遠(yuǎn)后還保持著跪姿,完全是身心臣服的模樣。
“嘖嘖!這殷繁艷福不淺??!就是不知是哪宮的娘娘,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莫非還是真愛不成?”
寧枧歲嘴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地笑意,手肘懶懶地?fù)卧谑郎?,手掌托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看著遠(yuǎn)處那人。
這話說的連天青都臉紅了,正要說些什么來提醒自家主子注意些言辭,卻看到遠(yuǎn)處的殷廠公站了起來,正好回身看向這邊,頓時連動都不敢動了。
殷繁送走蘭貴妃后起身,看著自己被碰過的手,胃里瞬間一陣翻江倒海,從懷里摸出一塊手帕剛要擦,沒想到一回身卻看到了眉眼邪肆的女子在亭閣中歪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有那么一瞬間,他血都涼了。
寧枧歲看到那人愣了一下后徑直向這邊走來,心下不屑一笑。
過來就過來唄,別人怕你,本宮可不怕!
而她身后的天青就沒這么淡定了,眼看著殷廠公那張俊臉越來越近,只恨不得原地消失才好。
怎么說呢,殷廠公這個人吧,就是有那么一種讓人從心底里懼怕的威懾力,哪怕是第一次見面,也會被狠狠地碾壓靈魂。
“奴才見過長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不是奴才就是咱家,這人的自稱從來都是把自己放在一個最卑微的地位上,但那脊背,卻從來都沒有為她彎過。
阿姊可知道,自己惦記一個人的時候是什么樣子嗎?
腦海中忽然響起白湘說的那句話,寧枧歲看著眼前跪的筆直的男子,忽然不想就這么放過他了。
她也不說讓他起來,只是笑著,目光掃過他手中握著的白色錦帕,出聲問道。
“廠公是要擦手嗎?”
“是的,殿下要代勞嗎?”
殷繁直視她的雙眸,說話的聲音又輕又柔。
“有何不可?”
言罷,寧枧歲便從他手中抽走帕子,執(zhí)起他那只被美人摸了個遍的右手……手腕,用帕子從里到外仔仔細(xì)細(xì)地擦拭了好幾遍,直到那白皙修長的手染上一層薄紅才停手。
殷繁一直看著她的動作,勾起的唇角肉眼可見僵住,眼底的笑容一點(diǎn)點(diǎn)化為烏有,唯有一片陰沉的黑色。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更沒人知道他此刻只想將自己那只被弄臟的手砍下來。
“廠公可知道,自己挺直腰背給人行禮的時候有多討人厭?怎么,是本宮不配?還是說廠公壓根就瞧不上本宮這個又老又殘的傀儡公主,故意給本宮難堪?”
“……”
“嘖!天青,我們走。”
帕子被扔下地上,沾染了些許灰塵,可是卻無人理會。
殷繁跪在原地,看著女子的背影越來越遠(yuǎn),心中一沉再沉。
他低頭去撿那方錦帕,細(xì)密的睫毛如同蟬翼般不住顫抖,透著薄紅的手撿了幾次才將帕子撿起,然后小心翼翼地疊了幾折放進(jìn)懷里。
也許他該高興的不是嗎?在所有人都當(dāng)他是個奴才呼來喝去隨意折辱時,只有她在乎他心中是不是真的愿意臣服,只有她拿他當(dāng)個活生生的人……
是啊,他該高興的,可是,可是……
艷陽溫暖如斯,卻穿不透那人厚厚的外殼融化內(nèi)里的寒冰。
挺拔如松的背影越來越遠(yuǎn),透著一股子與世俗格格不入的寂寥,到底也沒彎了一下。
宮門口,小太監(jiān)殷復(fù)坐在馬車上昏昏欲睡,突然一個激靈晃了一下,揉了揉眼睛看向?qū)m門口,正好看到有人走出來,連忙跳下車迎上去。
“干爹!……”
“閉嘴,多說一個字割舌!”
“……”
得!又被人惹毛了!
馬車一路狂行,殷復(fù)趕車趕得手都在抖,心下苦笑不已,總覺著干爹今日的氣場不太對勁,雖說以往每次見完那位回來都沒有好臉色,但這次似乎格外暴躁。
一進(jìn)西廠大門殷繁便直奔浴房而去,絲毫不管跪了一地的緹騎。
殷復(fù)抱著一堆殷繁換下來的衣服站在浴房門口,極其熟練地去找個地方點(diǎn)火玩了。
溫暖的池水漫過頭頂?shù)哪且豢?,殷繁的眼前又浮現(xiàn)出御花園里,女子含著三分冷意的眸子,他聽到她說:“殷繁,你好臟……”
你好臟,好臟……
“呼……”
殷繁突然從水里出來,水珠沿著精瘦的上身滑下,匯入下面最隱秘的地方。
他靠在池壁上,張著嘴急促地呼吸著,眼尾拖著一抹紅,眼中是化不開的陰暗。
忽然,他拿過一邊的毛巾狠命地搓洗著右手,好像上面有著什么臟東西一樣,他搓了很久,直到搓破了皮,血滲了出來染紅了白色的毛巾,直到精疲力盡,才罷了手,渾身無力地癱在浴池里。
“呵呵……”
男子背靠著池壁低頭,被池水浸濕的長發(fā)從肩頭滑落下來,遮住半邊俊顏,模糊了臉上的神色。
后悔了嗎?殷繁你后悔了嗎?
可是,若是長公主是和蘭時君一樣的人,你……還會后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