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騎
“請進?!?p> 寧枧歲推門進去的時候,里面的幾位先生竟是撩袍就跪,她忙笑著攔住,說道。
“諸位都是長樂的長輩,不必如此多禮!”
她脫口而出那個自稱才覺不妥,但想要收回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不過在場的人都沒人在乎這個,他們都是紅山書院的老先生了,也算是看著這孩子長大的,聽她如此自稱,倒覺得甚是欣慰。
之前那位白發(fā)老者捋著胡須站了出來,笑瞇瞇地介紹人給寧枧歲認識。
這便是之前非要收她做關門弟子的那位紅山書院前院長,柳叔瑜,人稱從源先生。
“這位現(xiàn)任紅山書院的院長,范家家主范文遠,你范師侄!”
老頭為老不尊,有意打趣她的輩分,在場之人心知肚明,都忍不住笑了。
范文遠三十好幾的人了,看著溫文爾雅,居然還一本正經(jīng)地順著老頭的話,有模有樣的對著寧枧歲行了一個晚輩禮。
“小侄予正見過小師叔?!?p> “唉……”
寧枧歲笑著躲開,可沒敢受下這一禮。
“院長莫要打趣我,先生說笑呢?!?p> 倒不想一旁的老者一點都不給她面子,冷哼了一聲道。
“老夫可從來都不說笑。話說天下學子有多少人求著哭著要拜在老夫名下,你倒好!還得老夫反過來求著你!”
寧枧歲笑著求饒:“是是是!我不知好歹,先生饒我一次。”
眾人哄堂大笑。
這天晚上,寧枧歲同幾位先生促膝長談,直到半夜才意猶未盡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幾位老先生都是有名望的人,平日里各自培育一方學子,也只有這個時候能夠有機會聚在一起暢談古今。
范文遠送她回廂房,一路上說了不少紅山書院的事。
他是兩年前才從從源先生手里接下紅山書院的,在掌管書院這一方面并不是很得心應手,是故從源先生一直都沒能真正隱退。
他說覺得挺對不起他老人家的,自己太笨,做不好事,事事都要老人家操心。
“院長不必過于自責,先生掌管書院多年,放心不下也是應該的,不是您的問題。紅山書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多年,最后還是交到范家人手里最讓人放心,先生啊,是看重院長您呢?!?p> 聞言,范文遠舒心一笑,看著女子走進屋內(nèi)。
——
紅山書院這邊的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但遠在鴻雁關的南營卻迎來了年初一次較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事。
旌旗獵獵,戰(zhàn)鼓喧天。北戎部騎兵來襲,將令三個步兵騎出城御敵,羽林騎在城門上掩護。
這是一場長刀與鐵蹄的較量,馬鳴嘶吼聲與士兵的吼聲交織在一起,城墻上萬箭齊發(fā),為三千步兵開道,殺出了一條血路。
戰(zhàn)場上,一個身形矯健的士兵拿著一把長刀一路披荊斬棘,一直沖在隊伍的最前面,敵人一個個倒在了他的腳下,染紅了他寫滿狠厲的雙眸。
就在這時,一個北戎騎兵從側(cè)面襲來,手里的彎刀直直朝著男子的后心刺去,男子似乎心有所感,一腳將身前的敵人踹開,正待回身揮刀應對,卻聽到了一聲重物落馬的聲音。
“呸!狗娘養(yǎng)的北戎蠻子,還敢偷襲?”
原來是有人在他背后截住了那騎兵的彎刀,一銅錘下去竟是連人帶馬掀了個底朝天。
“多謝熊哥了!”
“瞎客氣!”
熊虎笑得爽朗,手持一雙銅錘一直跟在男子的背后,為他解決那些不長眼的偷襲者。
見此,寧展笑了一聲,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再一次提刀殺了上去,只不過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狠,都要猛。
這一仗打了四個時辰,最后以北戎部鳴金收槍告終。
天黑下來的時候,寧展等人回到了營地,明明是打了勝仗,眾人臉上卻沒有任何的喜悅。
回到營帳,寧展扒了身上的軟甲,解開被鮮血染透的衣衫趴在床上,讓熊虎給自己上藥。
他的后背上被北戎蠻子的彎刀勾了好大一道口子,傷口很深,隱隱可見些許白骨,看起來甚是恐怖。
熊虎皺著眉頭放下手里的傷藥,重新拿了一瓶止血藥灑了上去,心下不禁有些愧疚,還是讓他傷著了。
“嘶!……多謝熊哥?!?p> 寧展的聲音悶在被褥中,不辨喜怒。
“謝個屁?!?p> 熊虎知道他心里不痛快,這一仗三十六騎損了小一半的人,大多數(shù)死在了馬蹄下。
拿步兵對付騎兵?真虧那些人想得出來。
“知道你不痛快?!?p> 熊虎一手托著他的腰讓他坐了起來,白布條繞過健壯的胸口在后背上打了個結。
“我也覺著惡心,老東西們不干人事,這也就是看著陸將軍不在才敢那么囂張,拿了雞毛當令箭。哼!等陸將軍回來,老子一定要他們好看!”
前幾日東陵那邊有了戰(zhàn)事,陸元朗帶了三個騎去支援,將這邊的領兵權交給了幾個老副將,沒想到他一走這邊北戎部就來攻城了,那群老東西居然讓戰(zhàn)力最差的三個騎去御敵,擺明了是欺負人!
“陸將軍何時回來?”
寧展一邊拿了干凈的衣服往身上穿,一邊抬頭問道,臉上是少有的凝重。
“大概還得半個月左右吧,你有事找他?”
熊虎把他換下來的血衣扔在床邊的木盆里。
“沒事,就問問?!?p> 寧展平靜地回答,下了床端起木盆便朝外面走去,一旁的熊虎忙一手按住他,一手奪過木盆,聲音帶了幾分斥責。
“我去洗,你上床躺著!都差點讓人給劈裂了,還不好好休息!”
這要是以往,熊虎這么一說,寧展頂多說一句“謝熊哥”,也就乖乖去休息了,但這一次他沒有道謝,也沒有聽熊虎的去休息。
“我自己去。熊哥,今晚我就搬回三十六騎的營帳去了,這段時間多謝熊哥照顧?!?p> 他端了木盆就往外走,留熊虎一個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怎么個意思?這是要跟自己劃清界限,連兄弟都沒得做了?
年前那次演武臺比試后,熊虎就把寧展當成了最好的兄弟,兩人都不是那種矯情的人,很快就混熟了,寧展也從三十六騎的營帳里搬了出來,住到了熊虎的帳子里。
軍營里的人都知道這天降的世子爺同熊副將關系好,說什么的都有,但更多還是羨慕,尤其是三十六騎的人。
寧展洗完衣服后便直接回了三十六騎的營帳。
身為整個大營中最弱的一個騎,住的自然也是最差的地方,原本應該二十人住的帳子擠了將近一百人,睡覺都翻不開身,里面的味道自然就不用說了。
剛打了一仗回來,汗味、血腥味混雜在一起,還沒進去就受不了了。但寧展卻像是聞不到一樣,端著自己的木盆,穿著一身干爽的衣服,頂著眾人復雜的目光一直從最前頭走到最后。
“勞駕,我的位置在哪?”
他一進來,所有人都不說話了,離他較近的一個中年男子似乎也覺得氣氛過于尷尬,隨手指了身旁的一點空地。
“這兒。”
“多謝?!?p> 之后,寧展便和中年男子一起走出大帳。
男子是三十六騎的騎長,軍戶出身,家里老母妻兒俱在,平日里得的軍餉幾乎都寄回去了。
三十六騎里幾乎都是這樣的人,參軍只為拿命去賺軍餉,用來養(yǎng)活家中的妻兒老母,他們不求功名,只求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