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香??!周媽,今天晚上吃什么,餓死我了!又冷又餓!
”德音像小孩子一樣抱著書奔進來,奶媽跟在身后。
“廿四團,大少奶奶,還有年糕,今天是小年?!?p> “你怎么來了?”德音瞥見秦克定從客廳里走過來,驚問。
“你一個人在國外過年孤單,我來陪你?!彼樕现鄄桓?,可美得驚人,秦克定盯住她看。五個月不見,他日思夜想!
孤單?他安排三個嫲嫲陪在身邊監(jiān)視她,居然還說她孤單!
“不用,人太多了吧?!?p> “人多熱鬧?!敝軏屭s緊幫襯。
“離婚協(xié)議呢?你帶來了嗎?”
“忘了?!?p> “大少爺來了最好,過年怎么能不放鞭炮,可我們幾個女人都不敢放?!蹦虌尠言挷磉^去。
“我猜他也不敢!”
“確實不敢!”秦克定微笑。
德音瞪他一眼,轉身上樓。
“哎呀,我的大炮毛巾!你用了?”她又奔下樓來。
“嗯。”他也才到,剛剛洗了個澡。大炮毛巾?他看那幾條毛巾上并沒有大**案,顏色也很是清雅,不同層次的藍。
“你自己沒有毛巾嗎?”
“我忘帶了?!?p> “那你一路上用的什么?”
“船上、火車上不是有毛巾嗎?”
“用他們的?你不嫌臟?”她一臉嫌棄。
“大少奶奶,這里還存了幾條新的,給大少爺用吧?!蹦虌屭s緊來打圓場。
“等一下,嫲嫲,我看看,這是我的收藏。”他頭一次聽說有收藏毛巾的。她微嘟著嘴,輕蹙眉,一條條掂量,“舍不得!”她斷然說,“我去買吧?!?p> 他愛極了她臉上的小女兒態(tài),在國內他都沒機會看到,“我陪你去!”
“不用,嫲嫲陪我去就好。不許你跟著來!”
“給你,以后不許再用我的毛巾?!彼咏o他三條不同圖案、不同深淺的桃色毛巾。
“我用這些?”他看得見乳母臉上藏著的笑意。
“商店里只有這些,愛用不用!要不,家里還有抹布,你去跟嫲嫲們要。”
“不用,我用這些挺好?!碧锰媚腥擞锰疑滤室獾?。不過,總好過抹布。
早晨起來,德音就開始吹口哨,秦克定聽著驚奇,名門閨秀吹口哨?“從沒聽過大少奶奶吹口哨,”乳母私下里笑著對他說,“看來,大少奶奶心情很好?!?p> 他看著德音把咖啡壺放在餐桌上,清清爽爽的一張臉,眉目如畫、肌膚雪膩,她在曲子終止后還特意鼓起腮幫、嘟起嘴,吹動自己額前的頭發(fā)作為曲終的儀式,十分驚艷。他看傻了眼,他都不知道她還能這般嬌憨。
“看什么看!你難道沒聽過女人吹口哨?”
他摸摸臉憋住笑,“確實沒聽過,不過很好聽。是什么曲子?”
“《The Soldier's Sweetheart》,《Sleep, Baby, Sleep》?!?p> “誰的曲子?”
“Jimmie Rodgers的?!?p> “誰?”
“鄉(xiāng)下人!”她撇撇嘴,不屑于告訴他。Jimmie Rodgers都不知道,就是鄉(xiāng)下人,反正甪直對蘇州來說就是鄉(xiāng)下!
他笑笑,他才不跟小女孩賭氣呢。他替自己倒一杯咖啡,喝一口,咖啡留在嘴里沒往下咽,他明白德音為什么心情好了,咖啡功不可沒。德音很少喝咖啡,她喝茶;他喝咖啡不加糖,現(xiàn)在這壺咖啡甜得很,怪不得她親自去廚房端咖啡。
德音瞥他一眼,喝一口茶,然后稍稍仰起頭,做一個微微夸張的吞咽動作。秦克定一笑,就把嘴里的咖啡咽下去,她那小表情太可愛。德音冷眼旁觀,秦克定喝了兩杯咖啡,正在倒第三杯。什么味覺,她明明扔了好多勺糖進去,她疑惑,就伸手替自己倒半杯咖啡,端起來嘗一口,她皺一下眉。
“下次少放點糖。”秦克定笑著說,他心里喜歡她喜歡得緊。
“你給嫲嫲錢了?”她驟然拉下臉。
“沒有的事,大少奶奶。”奶媽趕緊幫襯少爺。
“嫲嫲,麻煩你先出去一下,我跟他有話要說。”
奶媽只好出去。
“你給嫲嫲錢了?”她再問。
“嗯。我怕你在這里花銷大,畢竟是美國?!?p> “你給了多少?”
“沒有多少,只有一萬美金?!?p> 她走到桌前,拿出支票簿開一張支票遞給他,“一萬五千美金,連同這房子的租金,不夠你就說!”
“德音,我們是夫妻,自然該我養(yǎng)著你。這不是秦家的錢,這是我自己在美國的賬戶?!彼豢仙焓帜?。
她愈發(fā)變了臉色,他在美國的賬戶,她知道他很有本事,在美國也能自己賺錢,不知道他用這賬戶養(yǎng)了多少女人?!按蟾庞胁簧倥丝窟@個賬戶生活吧?”
“德音,沒有?!彼茈y堪,不過確實沒有,露水姻緣他掂量得清。
“你的女友梅清漪呢?”
“我跟那個人只相處了一年,她在的時候,這個賬戶還沒有?!彼麑嵲拰嵳f。
“你用這個賬戶里的錢送出去不少禮物吧?”
“沒有,真的沒有?!彼φn很緊,沒心思談戀愛,況且只相處一晚便能跟他上床的女人,他沒看在眼里。吃一頓飯是有的,禮物絕沒有。
兩人都沒想到,其實因為愛才會斤斤計較。
“你把支票收下。”
“我們別鬧別扭好不好,德音。你知道我深愛你。我剛回國那天站在書房里看見你從車上下來,我就愛你了。其實,早在七年前,在查爾斯河畔,我就喜歡你。”
“有一個煙花女子,她待客無數(shù)。有一天她突然告訴你她喜歡你,想嫁給你,你會怎樣?”
他一口氣噎在胸口,很疼?!澳阍趺茨苣梦腋鸁熁ㄅ颖??”
“哦,對,是不能比。她為生計所迫,或是為人所迫;你是自愿的?!?p> “你別侮辱我,德音?!?p> “是你自取其辱,你不肯簽協(xié)議,沒完沒了地糾纏!”
“德音,我們可不可以不要為敵?”
“我沒跟你為敵,我只要那一紙協(xié)議!”
“我不會給!”
“可你答應過我的!”
“那是權宜之計,你當時不肯吃藥,我怕你出事?!?p> “你是商人,商人以信義立身!”
“你就當我是奸商吧。”
德音摸摸前額,見著鬼了,“你太無賴了吧?!?p> “你當時以性命相逼也不是正人君子所為?!彼π?,想緩解氣氛。
“你非要逼我說狠話是嗎?”
她都把他比作妓女了,居然不算狠話?
“好,我告訴你我為什么要離開。我一向有潔癖,別人用過的東西我都不喜歡,我嫌臟!我怕染病上身,可以了吧?”她其實倒沒有這層顧慮,因為在氣頭上她便口不擇言。
他愕然,血液沖上頭,臉上一片燥熱,他雙手握成拳,要是個男人說這話,他大概要立斃了他。怪不得她不許自己用她的毛巾,他一向很注意,他曉得戴安全套,而且花街柳巷他絕不流連。他靜靜地看著她,她不理,眼睛看向別處。他走開去快速收拾行李,她站在當?shù)夭粍?,她聽見他下樓的聲音,房子的前門打開又關上。她走到窗前,看見奶媽拿著他落下的大衣追出去,他接過來,并沒穿上身,他跟奶媽說了句什么,就轉身離開,連頭也不肯回。
“大少爺說讓我們好好照顧你,他回上海?!蹦虌屧谒砗笳f。
至少她還沒有把他氣瘋,不用擔心要到查爾斯河撈尸,她松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