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貴怡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她絕不會因為尹旭奎沒有給出回復而耽擱早已敲定的工作日程,可是尹旭奎默不作聲的態(tài)度還是讓她覺得他挺不懂事兒的。
第二天傍晚,濱海路上的明珠酒家門口,翁貴怡帶著事務所一干員工站在酒店門口迎賓,隨著賓客陸陸續(xù)續(xù)到來,她們每一個人都盡了十二分的熱情迎上去寒暄。
“哎呦,王總,您來了,快請快請?!?p> “宋老板,好久不見了,二樓宴會廳,小嬌,你帶宋老板上去?!?p> “李姐,來啦,咱姐倆今兒可得好好嘮嘮,您先上去啊,我馬上過來?!?p> 接待了幾撥客戶之后,翁貴怡覺得自己臉都要笑僵了,走到大門一側一顆大樹下想歇會兒,忽然看見了讓她很驚喜的一幕——尹旭奎那輛熟悉的就別克往這邊開了過來,并且尹旭奎應該是發(fā)現(xiàn)了自己,因為車經過翁貴怡身邊準備開進酒店停車場的時候,閃了一下大燈。
見此,翁貴怡又信步從樹下走回了酒店門口,果不其然沒一會兒的功夫,就見尹旭奎從停車場的方向走了過來,并且還穿了件便西服,顯得不那么正式卻又很得體,附和晚上團拜會的調調。
到了翁貴怡跟前,還沒等到她跟尹旭奎說話,旁邊幾個姑娘卻七嘴八舌的跟尹旭奎打招呼。
“尹哥,你怎么來了,翁姐說你今天有事可能來不了?!?p> “尹哥這是不放心翁姐,怕翁姐晚上喝多吧,這可真體貼?!?p> “沒有沒有?!币窨s忙擺擺手:“就是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什么忙,畢竟團拜會一年就一次,對貴怡和你們大伙都挺重要?!?p> 說完之后尹旭奎才沖翁貴怡點了下頭算是打個招呼:“怎么樣,還忙得過來吧?!?p> 尹旭奎的到來,讓翁貴怡在高興之余又傲嬌了起來,她特意小女兒態(tài)的把頭扭到一邊:
“哼,沒有你我一樣把這團拜會辦的漂漂亮亮的。”
“我知道,我知道?!?p> 尹旭奎的態(tài)度仍然和這段時間一樣那么淡然,這讓翁貴怡愣了一下,要知道以前她如果擺出這種姿態(tài),尹旭奎絕對會躬著身陪著笑哄她,可來不及細想,又有客戶到來,她只好攜手尹旭奎只得一同迎過去招呼著。
又過了一會兒的功夫,大門前忽然傳來一陣脆生“突突”聲,仿若馬蹄踏地般,隨后一輛哈雷突破者摩托車開了進來,摩托車開的速度不快,能看見車前座上的騎士穿著厚實的翻毛領皮夾克和牛仔褲,后邊小坐上則坐著一個穿著長靴緊身褲和黑色羽絨服的姑娘緊摟著前座的騎士,兩個人都戴著黑色的頭盔,姑娘頭盔里自然垂落在肩上的長發(fā),在冬日的寒風中顯得很飄逸。
“你喊了大頭了?”
尹旭奎自然一眼就知道摩托車是誰的,于是轉向翁貴怡問。
“嗯。咱們事務所好多客戶都是通過人大頭的關系來的,以前團拜會還有他朋友問過他呢,咱平時也沒正經請過人家,我就給他發(fā)了個請柬,他開始和我說不一定能到,沒想到還真來了。”
摩托車沒有直奔停車場,而是直接開到了尹旭奎兩口子面前。坐在后座的柳珊珊先跳了下來摘下頭盔,用手攏了攏被頭盔弄亂的頭發(fā),這才沖尹旭奎和翁貴怡擺擺手。
“嗨,奎叔、貴怡姐?!?p> 林文軒卻是直接把半覆式頭盔前的面罩抬起來,上下審視了尹旭奎和翁貴怡兩眼,說了聲“我先過去停車”,隨后一笑擰著油門奔了停車場過去把車停在車位上才抱著頭盔走了回來,本來正拉著翁貴怡說話的柳珊珊一見,蹦跳了兩步就到了林文軒的身邊挎住他的胳膊。
“大頭,來了啊,開始以為你不一定過來呢?!蔽藤F怡正式的跟林文軒打了個招呼。
“你翁老板都親自下請?zhí)耍乙遣粊碡M不是太不給面子了?!?p> 林文軒先是調侃了一句,隨后才說:“其實說真的我還真不喜歡這種場合,全是這個總、那個董的,你說我一無業(yè)游民,跟他們也摻和不到一塊去啊。”
“嗐,瞧你說的?!蔽藤F怡趕忙擺手道:“什么這個總那個董,都是場面上花花轎子人抬人。其實吧……”
翁貴怡左右看看見佐近除了自己的幾個員工沒什么外人,才湊近林文軒壓低了聲音。
“其實大多數(shù)都是些個體小老板,你也不想想有幾家大公司沒有自己的財務室,需要出來找代賬公司辦理財稅方面的事情,對吧,說白了有些估計都沒你這無業(yè)游民趁錢,你就踏實待著,一會兒讓旭奎好好陪你喝幾杯?!?p> “喝不了,喝不了,騎車來的,安全第一,再說現(xiàn)在抓酒駕那么嚴,我就算對自己的技術有信心,可也不敢挑戰(zhàn)人警察同志不是,到時候再給我這大寶貝給扣了,蹭掉塊漆都得難受死我。一會兒啊要是有茶就讓奎兒陪我喝杯茶,沒茶開水飲料也行,咱都不是外人,你呢,該怎么忙就怎么忙,用不著顧著我。”
“那行,隨你?!蔽藤F怡也一副自己人的模樣:“不過花四十大幾(萬)買個摩托,也真有你的,得虧是你老爸老媽各過各的不管你,不然不得拿笤帚把子抽你個敗家子兒?!?p> 林文軒聽了齜牙一樂:“我自己掙的錢,我可愛的小媳婦兒都沒限制我,我爸我媽都各自成家了,就更管不著我了。”
翁貴怡聽完輕輕拍了拍柳珊珊的額頭:“小丫頭,你呀,就慣著這林大頭吧,早晚慣出毛病來?!?p> “不會呀?!绷荷和嵬崮X袋:“有點愛好是好事,軒哥又不是癡迷,也不影響日常生活,愛玩摩托車就玩唄,而且,不光他喜歡,我也喜歡漂亮的小摩托,前陣子軒哥給我報了個駕校,我正練著準備考牌呢,軒哥說等拿到牌了也給我買一個小摩托?!?p> “誒,珊珊,你為啥喊我老公叫奎叔,喊林大頭叫軒哥。你那軒哥可比我們家尹旭奎還大半年呢?!?p> “嘻嘻?!?p> 柳珊珊笑而不語,林文軒則往酒店大堂一指:“我們先上去了啊,一路騎車過來還真有點冷?!?p> “對呀,是我考慮不妥?!蔽藤F怡趕忙致歉,隨后對尹旭奎道:
“老公,你先帶大頭和珊珊上去,陪大頭坐會兒,我這邊兒人到差不多了就上去了。”
“嗯。大頭,走,咱上去”尹旭奎答應一聲就引著林文軒和柳珊珊進了酒樓大廳又順著樓梯上了二樓的宴會廳。
宴會大廳面積很大,而且裝修的金碧輝煌,地上鋪著紅毯,桌上還放著鮮花,大廳前邊是個小舞臺,舞臺上有工作人員在忙碌,最上邊掛著一副橫幅,上邊紅底黃字寫著XX會計事務公司團拜會的字樣,大廳里擺下十多桌,人來的也已經不少,前邊的很多桌已經坐滿了人。會計事務所其實是個口碑行業(yè),客戶都是朋友和其他客戶介紹,已經入席的而很多人看著應該都是彼此認識,因此活泛些的都在滿場的跑來跑去互相搭橋寒暄。
林文軒不愛湊熱鬧,他就沒和柳珊珊往前靠,只是在進入大廳門邊的一張沒坐人的圓桌上坐下,尹旭奎從桌子轉盤中間拿起一瓶飲料擰開給柳珊珊倒上,又把桌子上各種干果抓了一些擺到她跟前。
“珊珊,你先吃著喝著啊,我和大頭說點事兒。”
“嗯,好?!?p> 柳珊珊一邊點頭一邊捏起幾顆開心果攥在手里開始剝殼,尹旭奎則拽了拽林文軒的衣服示意他跟自己出去,林文軒知道這家伙一定是有什么正事要找自己聊,所以直接起身跟著尹旭奎出了宴會廳。
宴會廳外走廊的盡頭是一扇窗,站在那兒正好能看見晚高峰時下邊車水馬龍的街道,兩個人過來之后,尹旭奎先是冒著寒風打開了窗,隨后從兜里掏出煙從里邊直接抽出兩根遞給林文軒一根。
“大頭,陪我抽一根唄。”
早就戒煙的林文軒想了想,還是接過煙點上,然后看著一本正經的尹旭奎,哼笑了一聲。
“呵,說吧,有什么當著人面兒不能說的?!?p> “我跟翁貴怡提離婚了?!币窨苤卑椎木桶言捴v了出來。
林文軒聽了之后卻連愣怔都沒有,只是看著窗外抽著煙,然后緩緩的說道:
“決定了?”
“嗯,決定了,定死了?!狈路馂榱孙@示自己已經下定的決心,尹旭奎重重的點了點頭。
“你知道嗎奎兒,元旦那天的事兒,我連珊珊都沒告訴,她年輕,也挺單純的,我怕她以后見了你們倆,尤其是翁貴怡繃不住,到時候尷尬的朋友都沒得做就不好了。既然你已經決定了,剩下的我也不好說什么,反正是你不管怎么決定,以后別為了這事兒后悔就好?!?p> “不后悔,真的大頭,你知道咱那天晚上喝完酒,我一個人在酒店住了好幾天,也一點點想明白了,其實當年和翁貴怡雖然也過過幾天好日子,可從戀愛到結婚到生了小賢,我總覺得我們倆之間少點什么,現(xiàn)在想來,其實她應該是不愛我的。我在她心里或許也就是個好人?!?p> “呵呵,好人,這話目前幾乎等同于罵人?!?p> “是啊,因為我是好人,所以她不愛我,因為我是好人,所以這么多年越往后她越忽略我,到最后還能罵我甚至打我。其實挨了這頓打,我忽然覺得心里頭開朗了,說白了我是真的不想再像個孫子一樣活著了?!?p> “那她什么意見呢?”
“她不同意,說是就算為了孩子也該保持家庭的完整性?!?p> “話不能這么說,雖然我不喜歡孩子,沒養(yǎng)過孩子將來也不打算要孩子,但是孩子需要一個健康的生長環(huán)境我還是知道的,如果生長環(huán)境不健康,家庭的健全反而會給孩子帶來巨大的心理創(chuàng)傷,誒對了,我就有個朋友,他和他老婆就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起來摔鍋砸碗懟爹罵娘,每次都把他家五歲的孩子嚇得抱著波棱蓋兒蜷在角落一整天,這樣的家庭可能對孩子有好處嗎?你像我爸我媽,我當兵那年他倆就離了,或者說就因為他倆離了我才當?shù)谋?,離得是不吵不鬧瀟瀟灑灑,所以你看我,這不也沒落下什么心理病根兒嗎?!?p> “不對吧,你現(xiàn)在都不婚不育了,還說自己沒落下心理病根兒?你說這正常人哪能到這個歲數(shù)還不結婚生子的,咱就不說養(yǎng)個兒子傳宗接代吧,就算養(yǎng)個閨女也起碼是自己骨血傳承不是?!?p> “不婚不育跟心理病根兒有什么關系,我是因為讀懂了都梁先生的《血色浪漫》才選擇走鐘躍民的路……”
林文軒說著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歪頭:“嘖,和你說這個干嘛,你又沒看過那本書,說了你也不懂,反正啊,我個人觀點,其實這世界并不算美好,上帝也說不上公平,弄個孩子出來甭管閨女兒子,不過就是讓她繼續(xù)參加一輪輪的內卷,直到內卷都卷不動為止,沒孩子,我和珊珊可以自由自在的活著,有孩子,連我倆都得跟著卷。”
“可你這不是耽誤人珊珊嗎?你知道她心里就一定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不想跟你有個名分,她才二十五六歲?!?p> “呵。”說起這個林文軒忽然會心的笑了:“奎兒,所以我說,你還是得多看點兒書,多接觸些文化層面的事物,到時候你就會發(fā)現(xiàn)社會上和我還有珊珊這樣類似想法的人多的是,尤其是年輕人更多。人活在這世上窮也好富也罷,真就不是僅僅為了婚姻家庭傳宗接代活著的,早在廣東的時候珊珊就知道我的想法,而我也知道她怎么想,我們倆算得上是志同道合,因為但凡我們倆有一個人有想法上的偏差,她就不可能不遠千里跟我回來,而我對她最好的照顧不就是讓她隨心所欲開心快樂過好每一天嗎?你若是不能讓她過得開心,哪怕你天天給老婆做飯收拾家,她不還是不喜歡你嗎?”
一談到這些,尹旭奎又有點懵了,他是個老實的好人,他爸媽也是,但這樣的家庭往往非常傳統(tǒng),加上他本身就文化基礎就差,所以雖然覺得林文軒說得似乎有點道理,但哪有道理卻又完全說不出來。
林文軒看尹旭奎的眼神,就知道他腦子又轉不過彎了,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
“奎兒,你不用去想著解構我這番話,你只要記著,兩口子在一起,重要的得是志同道合,翁貴怡罵你,他爸打你固然不對,但對于未來生活的構想,,你們倆卻說不上誰對誰錯,矛盾不過是來自于各有各的想法,所以你無論做了任何決定,都是你們兩口子間的私事,哥們兒不勸你,獨一點不管你想離婚也好想復合也罷,都多想想你那是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或者你將來想過什么樣的生活,別再這么渾渾噩噩的活著了?!?p> “誒,我知道,我知道?!?p> 尹旭奎應承著,那態(tài)度仿佛就像過去幾年面對翁貴怡時一樣的虔誠,只是這種虔誠,看在林文軒的眼里,只能在他心底引一聲默然的長嘆——這家伙,還是沒活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