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4號,西方的情人節(jié),要是擱在二十年之前,連帶著圣誕節(jié),在那會兒才十八九、二十冒頭的年輕人來說,簡直比當時的春節(jié)還受人歡迎,甚至有不少城市中的年輕人會覺得這么重要的節(jié)日不放假實在是說不過去,若是打那個年代過來的年輕人,對那幾年過這倆洋節(jié)時滿大街的鮮花禮物、爆滿的商場店鋪、以及怎么都找不到的住宿處應(yīng)該會有著深刻的印象。翁貴怡猶記得那時她還在大學,市里最繁華的長安路商圈逢上這洋節(jié),洶涌的年輕人潮構(gòu)成的歡樂海洋愣是能把道路堵的水泄不通,那會兒她和王明遠出去過節(jié),出租車司機一聽往這兒跑給多少錢不去,因為進了這一圈就堵里邊出不來了。
但如果把時間再往后推十年,這倆洋節(jié)就開始被從消費主義洗腦中醒悟的年輕人尤其是年輕男性稱為“劫”了,當然渡劫的不是他們本人,而是他們兜里的錢包,瀟灑一晚泡方便面一月,這樣的日子一年來兩次誰也受不了,因為這會兒已經(jīng)不是十年前精品店里花個百八十塊買個精致小禮物,再隨意的吃個飯看個電影之后就能在快捷酒店來一晚上生命大和諧的時代,當那被咬過一口的蘋果印上了電子產(chǎn)品的背面,姑娘們已經(jīng)沒那么好忽悠了,女性意識隨著當時各種媒體的轟炸開始已經(jīng)覺醒,所有人都知道寶馬車未必會讓她們哭,但要是沒什么特殊愛好,自行車后座和大公交的板凳肯定不能讓她們展顏一笑。那會兒的翁貴怡正準備和尹旭奎結(jié)婚,一如她自己所說,除了當時的尹旭奎有一副不輸王明遠的好皮相,再就是老尹家條件相對翁貴怡自身和家庭還算不錯,畢竟尹旭奎有房還有穩(wěn)定的銀行工作。
而到了現(xiàn)如今,無論男女,打工人們對各種洋節(jié)已經(jīng)從二十年前的熱烈,到十年前的硬著頭皮忍受,變成如今非常無所謂的態(tài)度。內(nèi)卷時代的年輕人們早已經(jīng)學會了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那包裝精美十幾塊一個的平安果,里邊不過三塊五一斤的紅富士,幾十甚至上百一朵的各色玫瑰平時大街上賣三五塊都沒人要,禮物倒是更上檔次了,大幾萬的名牌包包、價格炒得飛起的球鞋、更新一代的電子產(chǎn)品、甚至是車和房子等都成了商家們扯著嗓子嚎叫著讓消費者在節(jié)日里買買買的“禮物”,然而早就默認躺平的更新一代的年輕人們對此早已失去了熱情,商家們喊破了喉嚨,也難再將那些洋節(jié)恢復(fù)昔日的光芒,畢竟眼下這會兒,貧窮且疲憊的年輕打工人根本負擔不起高昂的成家立業(yè)結(jié)婚生子的代價,所以他們連正經(jīng)戀愛都懶得談。這方面的需求少了,人的欲望也就變低了,如某島國廢柴那樣的低欲望生活的模式也開始在國內(nèi)年輕人中顯現(xiàn)。眼下的洋節(jié),雖然街上依然有賣平安果和鮮花的女大學生,但各大商圈的商場平靜的跟往常沒什么兩樣,偶爾有某位或年輕或顯老的男士捧著鮮花滿臉掛著傻笑著快步奔走,旁邊的過來人們或許只會在心里默默嘲笑一句:傻叉。
相比之下,反倒是有假期的節(jié)日才能真正讓內(nèi)卷中疲憊不堪的打工人們更加關(guān)注,所以現(xiàn)下的年輕人們最愛的節(jié)日又重新變成了五一、十一、春節(jié),以及大大小小有假放的傳統(tǒng)節(jié)日,因為這樣的節(jié)假日真的可以讓他們實現(xiàn)各種意義上的躺平。
不過話雖如此,真到了情人節(jié)這天,翁貴怡還是提早把員工們給放了,至于她自己則是留在辦公室整理一些手頭上親自代管的賬目,這一陣子她和尹旭奎的關(guān)系似乎又回歸了正軌,只是老夫老妻之間更沒那個閑心過什么情人節(jié),尹旭奎依舊在李家鎮(zhèn)的分理所倒著他做四休二的班,而翁貴怡因為業(yè)務(wù)量增大,每天回去的也更晚。
審了幾本賬冊之后,翁貴怡看看窗外的天色,太陽已然西斜,手機里大學宿舍群那幾個姐們兒互相攀比一般的聊著今天的安排,但也無非就是西餐紅酒、日料韓餐以及一些或貴重或精致的禮物,似乎在這樣的節(jié)日吃個傳統(tǒng)的中餐哪怕是滿漢全席都是件跌份的事兒。翁貴怡對此也不甚在意。因為大家平時幾乎無話不說,這堆姐們兒里有人就是和老公互相應(yīng)付差事,有人則是逼著老公秀恩愛,還有某位干脆就真的是跟情人一起過情人節(jié),這在大家之間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在她看來,夫妻之間的所謂恩愛也不過如此。
只是當做完手頭工作之后,翁貴怡剛起身穿衣服拿包準備走,放在辦公桌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她拿起來一看,赫然是王明遠的電話,這電話翁貴怡本不想接,可人畢竟是金主,所以翁貴怡猶豫了片刻之后還是把電話接了起來。
“喂,王總?!?p> “貴怡。有時間嗎,一起出來吃個飯?”
“你覺著今天這日子合適嗎?”
“我覺著挺合適的,這個點兒了,孟瓊她們都開始在朋友圈秀恩愛了,你辦公室的窗口還亮著燈,說明你今晚沒什么事兒?!?p> “你在我樓下?”
翁貴怡愣了一下,心忽然就突突的跳了起來。
“是啊,正好路過,也剛巧沒飯轍,所以就勉為其難看看你有沒有時間嘍。”
“你王老板走哪不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今兒晚會沒飯轍?怕不是別有用心吧。”
翁貴怡在心里冷笑,卻又想看看王明遠能玩什么花樣。
“真沒什么別有用心的,找你吃飯還真是想談?wù)剺I(yè)務(wù)上的事兒,只不過湊巧趕到了今天而已,你要是怕人誤會,我開車先走,回頭地址發(fā)你?!?p> “那你先走吧,我跟不跟去還得考慮考慮?!?p> “OK?!蓖趺鬟h答應(yīng)一聲,干脆利落的扣了電話,翁貴怡又重新做回了椅子上,十來分鐘之后微信響了,她拿起一看,王明遠給她發(fā)的是一家專門經(jīng)營老BJ銅鍋涮肉的火鍋店,情人節(jié)吃這東西似乎不太應(yīng)景兒,翁貴怡就覺得自己這位前任應(yīng)該是真的沒什么別的心思,于是考慮了沒兩分鐘,她就下樓驅(qū)車前往。
到了地方停好車,翁貴怡徑直來到了店門口,跟服務(wù)員報了王明遠的名字,服務(wù)員就把她往一個包廂里引。
這是個雙人小包,她進去的時候桌上已經(jīng)放好了一個燃著的銅鍋,邊上按傳統(tǒng)放著羊尾油、上腦、手切等等這些肉類以及酸菜粉條之類的配菜,挨著兩人餐具的地方還各有一碗芝麻醬,服務(wù)員特意介紹是專門用花生醬和芝麻醬用二八比例配的以顯示自己這家店的正宗。
翁貴怡脫了外套直接坐到了桌子的一邊,感受著爐膛里炭火烤臉熱烘烘的感覺,只覺得肚子忽然就餓了,正等不及想給王明遠打個電話看這人在哪,就見包廂門被拉開,手里捧著一束花還拎著個黑色紙袋子的王明遠就挑門簾鉆了進來。
“送你的貴怡?!?p> “什么意思,王明遠。”
翁貴怡絲毫沒有接下花的意思,王明遠趕忙解釋。
“哎呀誤會了貴怡,我是剛才出去接個電話,一個賣花的小女孩捧著一捧花走我跟前兒,非讓我買一束回去給女朋友,我合計著我也沒女朋友,但是這天還沒出九呢,那孩子小臉凍通紅的,我看著可憐不見的,就給她包圓了,你看,這花都不怎么新鮮了。”
翁貴怡一聽王明遠這么說,這才仔細打量著那束粉玫瑰,果然花朵看著已經(jīng)不是特別新鮮,有幾片花瓣還有點變顏色了,這才接過花往邊上空凳子上一扔。
“放這兒吧?!?p> 王明遠見狀也不說什么,直接把外套風衣脫掉,往椅子上一坐,右手拿起筷子左手托著盛著羊尾油的盤子就將盤里的肥油全都倒進火鍋里,這叫潤鍋,老BJ人吃涮羊肉最傳統(tǒng)的規(guī)矩,這城市雖然離BJ遠著呢,但架不住現(xiàn)在的大數(shù)據(jù)時代,恨不能全天底下人都知道別的地方人都吃點啥怎么吃,所以他們這老BJ銅火鍋吃起來,一點都不陌生。
“你不是找我談業(yè)務(wù)嗎?”
“先吃,先吃,我餓了,而且羊尾油久了該化了?!?p> 王明遠看著鍋里的羊尾油變的軟成了肥肉,直接夾起一筷子丟到自己面前的芝麻醬碗里,豁楞兩下就塞進嘴里,燙的一邊哈氣一邊叫著爽。翁貴怡經(jīng)這么一誘惑,也有樣學樣,一筷子下去倒也吃的不亦樂乎,于是乎兩個人你來我往的,先各自往嘴里塞了幾口肉以撫慰躁動不安的胃口,隨后把酸菜粉絲扔鍋里煮著,王明遠才又起身把方才和風衣一起掛在掛鉤上的紙袋子拿了下來,隨后從里邊掏出了一沓、兩沓、三沓紅艷艷新嶄嶄的人民幣,然后往翁貴怡眼前推了推。
“你這又是干嘛。”
桌上的新錢在燈光的反射下有些刺眼,但翁貴怡不動聲色冷眼瞅著這些錢,手指輕輕的點著桌面。
“分紅,你的。”王明遠拿起那些錢,拍到了翁貴怡面前空著的桌面。
“分紅?”
翁貴怡用手指在錢上捻了捻,新錢有股子特殊的油墨味,對一般人來說應(yīng)該還是挺刺激的,但對于翁貴怡這個專門搞財務(wù)的人,卻似乎沒那么大刺激。
“王明遠,我是喜歡錢,但是呢,這不明不白的錢,我翁貴怡可不敢要。你說是分紅,我做財務(wù)代理這么久,從普通小會計到事務(wù)所老板,就從來沒見哪家代賬客戶給代賬公司分紅的,你那六個賬戶的代賬錢,我這邊按月收了,這分紅嘛……直說吧王明遠,你想從我這兒買什么?”
“呵呵呵呵?!蓖趺鬟h看著翁貴怡一臉戒備的樣子頓時被逗笑了,隨后他像是很無奈又十分誠懇的搖著頭道:
“貴怡啊貴怡,你想什么呢,是不是以為我想用這錢來一場什么潛規(guī)則交易,想太多了,給你你就拿著,不光讓你拿著,我手頭接下來還有幾家客戶公司的賬要介紹到你這邊兒,我還是那句話,咱們雖然不能成為情侶了,可做個朋友還是可以吧?!?p> “是嗎,王明遠?你是不是真覺得我翁貴怡沒見過什么世面,就好忽悠?”
翁貴怡臉色急速變冷,目光如劍般刺向?qū)γ婺乔宄旱捻印?p> “我給你代賬到現(xiàn)在也快倆月了,以我做財務(wù)這么久的經(jīng)驗,你真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干的是倒票兒的勾當?”
“倒票兒”在翁貴怡他們會計事物中算是句黑話,說白了就是倒賣增值稅發(fā)票,幫人做代理戶頭時間久了,很容易就能發(fā)現(xiàn)其中的問題。
“你……”王明遠呆愣了一下,隨即又笑了起來,一副云淡風輕波瀾不驚的模樣。
“你呀,我就知道這事兒瞞不過你。不過……”
王明遠玩味的看著翁貴怡一眼:“貴怡,其實你應(yīng)該早就發(fā)現(xiàn)了吧,可你依然還是把賬幫我做了,也把票兒幫我開了不是,說白了吧,如今干代賬的,有幾家手里沒幾個倒票兒的戶,不過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