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人心無度，似水寒

　　沙沙沙......

　　下午的陽光遮去云后，陰沉沉的下起了入夏第一場小雨，不久，雨勢漸大，落在屋檐交織起了珠簾。

　　匆匆忙忙躲雨、或奔跑的行人一側(cè)的鐵匠鋪，敲擊聲叮叮當(dāng)當(dāng)，三大五粗的王鐵匠擦一擦汗，夾著漸平整的刀面放去水里，隨后磨去沙堆滾了一道，拿起銼刀來回打磨，端起平視了片刻，又丟回了爐里，與仔細(xì)端詳?shù)拇蟠褐v著什么。

　　這邊通去的后堂，有著磨刀的動靜，片刻，聲音停下，耿青澆了澆水，沖去些污穢，只留下些許銹跡還在鋒口上。

　　‘便是這樣吧。’

　　拿出唐寶兒送自己的那把匕首，返回鋪里讓王鐵匠將柄首卸下來，給磨好的匕首換上，插回精致的鞘中，這才重新揣回，至于另外一些畫有古怪零件的圖紙，暫時用不了，等東西湊的差不多了再說。

　　見事近乎做完，耿青向爐子那邊的鐵匠拱了拱手：“王師傅，這幾日怕是要辛苦你了，到時候我多算些錢給你?！?p>　　“錢是小事，不過我可丑話說在前頭，刀啊、槊啊，我可不擅長，那槊更是沒做過，弄不好可別怨我頭上?！?p>　　“行，就試試罷了，反正虧的鐵，又不是咱們的?！边@邊，青年漸漸白皙的臉上帶著笑容，跟大春打了聲招呼，拿過鋪里備有的蓑衣、斗笠穿戴好走了出去。

　　噠噠噠.....

　　雨水打在蓑衣的木葉發(fā)出一連串落響，耿青冒著大雨飛快跑過彌漫長街的水汽，踏著地上積水，帶著一身水汽匆匆忙忙趕回縣衙，繼續(xù)打著不識字的名義，拿筆抄寫，練起筆法來。

　　到的歇班的時辰，縣衙里的文吏三三兩兩離開，耿青跟在后面出來，見到早已等候在馬車上的竇威，便乘上馬車去了附近一條街上的茶肆，周圍賓客幾乎都是金刀幫幫眾，陡然下雨的緣故，逗留此間喝茶吹牛，有的性子張揚(yáng)跟人拍桌叫嚷，有的沉默坐在角落抱著兵器，眼神兇狠的看著門口進(jìn)出的身影。

　　嘈雜的氛圍里，耿青跟著竇威上了二樓，下方的喧鬧到了上面顯得安靜了許多，二樓冷冷清清，唯一的一桌喝茶賞雨的茶客都被趕走。

　　“賢弟，幫主今日讓我過來尋你，就是過問礦路油水的事?！?p>　　茶肆伙計戰(zhàn)戰(zhàn)兢兢端來茶水離開之后，竇威話語頗為親近，將兩個杯子斟滿，劃著些許水痕推去對面，“如今幫主和縣尉都賞識你，分了兩層，嘖嘖......將來恐怕還有更好的差事，交給你辦，到時可不別忘了我這兄弟?！?p>　　“金刀幫還有其他買賣嗎？”

　　耿青托起茶杯朝大漢抬了抬，面前這個漢子武藝是有，但頭腦一般，應(yīng)該知道的不多，果然，竇威敬了敬茶水，抿了口后，皺著那對濃眉‘嘶’的思索一番，“這個就不知了。”

　　這邊，青年笑笑，放下茶杯正準(zhǔn)備說起礦路上的買賣，漢子忽然拍了聲巴掌，補(bǔ)充了一句。

　　“想起來了，我家?guī)椭鬟€常去北面做買賣，我不夠精明，這事就從沒讓我做過，也就偶爾聽到跑外面的兄弟順口提過一嘴?！?p>　　北面的買賣？

　　耿青面上沒多少變化，思緒卻是飄去那日唐寶兒跟他說的那些話了，難道真將這邊擄來的人販給契丹？

　　等等，這個時候.....契丹應(yīng)該建國了吧？

　　雨簾交織檐下，嘩嘩的雨聲里，漢子見青年陷入思緒，以為在想是什么買賣，濃須舒張呵呵的笑出兩聲，擺了擺手。

　　“賢弟不要多想，肯定販私鹽，咱們混江湖的，總會做一些見不得人的買賣，反正到時以你精明，幫主肯定會將這買賣交由你打理，買賣什么，不久什么都清楚了？”說到這里，竇威意識到自己說多了，隨即，補(bǔ)上一句：“我對幫主忠心耿耿，剛才的話當(dāng)你是自己人才說的，到了外面可不要亂傳?！?p>　　又不放心的叮囑兩句，兩人才商量起礦路上買賣的事，雨勢漸漸收住，耿青看著點點滴滴落下的雨滴，心情并不是很好，回到鐵匠鋪，叫上大春出城回去。

　　一場雨的緣故，牛家集兩段礦路生意紅火，不少行商躲在附近茶肆歇腳，到的此時夕陽漸漸露出云層，才收拾妥當(dāng)準(zhǔn)備上路。

　　回來的路上，大春就得到耿青的受益，朝著開始收拾家當(dāng)回村的一幫村里男女揮手大喊。

　　“回去在村口等會兒，大柱有話跟大伙說?！?p>　　一聲吶喊將做買賣的村人弄的迷糊，看著搖搖晃晃的驢車上沉默的青年過去，便跟在后面，不久，村里大大小小的人也都聚了過來，最有威望的太公站在人群前面，等著是什么話。

　　“諸位鄉(xiāng)親，有一件事，可能會讓你們心里不高興?！?p>　　耿青站在村里的石磨上面，目光掃過一張張看來的面孔，甚至父母也在當(dāng)中，他吸了口氣。

　　便將城里金刀幫的要占據(jù)礦路做買賣的消息告訴了眾人，下面頓時炸開了鍋，鬧將起來。

　　“這幫天殺的啊！見不得人好是不是！”

　　有婦人一屁股坐起地上哭嚎出聲，周圍群情激奮，大聲吼著要找對方拼命，被耿太公攔了下來，揮杖打過去。

　　胡須怒張的呵斥想要去城里鬧將一場的村漢：“拼什么？你以為他們是劉邙家的護(hù)院？殺你就跟殺條狗沒甚兩樣！”

　　“那怎么辦？！好不容易有錢掙的法子，就這么沒了？”

　　耿太公也不知道說什么，回頭看去石磨上的青年，耿青沉默的站在那里，轉(zhuǎn)身跳下來，徑直走回了家里。

　　晚飯的時候，耿老漢、王金秋不時向兒子打聽情況，有沒有辦法應(yīng)付過去。

　　“暫時沒有?！?p>　　耿青有些話不敢做保證，自然不能事先說出來，否則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之后的幾日里，不信邪的村人照常出去擺攤，便碰上了金刀幫的人過來，將東西砸的稀爛，茶肆的草棚也被他們一把火給點著，知道是耿家村的人，礙于耿青的面子，倒是沒有動手打人，只是讓這些村里人回去好好種田。

　　這些天，耿青出門碰上村里人，不少見了他多是將臉偏開，或隨意搭了一句話，便轉(zhuǎn)身走了。

　　‘我也憋屈啊......’

　　嘆了口氣，耿青如往常乘著驢車去衙門，破天荒的看到縣令將一件嶄新的官袍掛在公房，拍來拍去，一問才知有驛站過來的信函，說是長安來的天使已經(jīng)到了晉地，很快就要過雁門來這邊了。

　　“那在下當(dāng)提前祝賀縣尊高升了?！?p>　　恭維的話人人愛聽，尤其這種有鼻子有眼的事，直令陳縣令樂的合不攏嘴。同樣高興的還有高俊，除了天使會來飛狐縣外，大抵已經(jīng)知道礦路上金刀幫接管了買賣的消息，勉勵的拍了拍耿青臂膀。

　　只說了句：“好好干。”

　　耿青臉色欣喜，眼中卻沒有任何波瀾，拱手微微的點了點頭，不久后，便退了出去。

　　日漸西沉。

　　人聲依舊吵雜的飛狐縣城里，耿青走出衙門，穿行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到鐵匠鋪里，少有的安靜坐去凳子上，看著那邊兵兵乓乓敲擊的鐵錘不斷落下迸出火花。

　　嗤~~

　　滾熱遇水的聲響里，王鐵匠一聲：“終于把它倆給打好了?！彪p手各抓一柄刀首，從水缸退出來，是兩把厚重寬大的刀身，在轉(zhuǎn)動的磨石上打磨片刻，露出了一片片森寒。

　　耿青坐在后面，看了眼漸漸雪亮的兩把威風(fēng)凜凜的刀身。街上，大春抱著兩個定制的精美木匣從外面回來，里面鋪有兩匹綢緞，將裝飾點綴過的兵器放進(jìn)去，闔上木蓋掩實。

　　“走吧，我們?nèi)ニ投Y。”

　　凳上的青年看去褪去的天光，拍了拍袍擺起身，緩慢卻毫不遲疑的坐上驢車，駛過街上一盞盞亮起的燈籠光芒，去往金刀幫駐地。

　　路途，轉(zhuǎn)眼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