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冬陽灑在干凈的大炕上,布萊克的母親坐在炕里,表嫂坐在炕沿兒上,兩個女人在聊天。
表嫂說:“大林可算學習完了,回來就幫我家賣鞭炮,沒有他那幾天,我家那口子忙壞了。
大姑,今年鞭炮賣的可快呢,人們手頭寬綽就不差幾個鞭炮錢了?!?p> 母親說:“反正他在家呆不住,出去干點正事也好”。
表嫂看著他緊閉的屋門好一會兒才回過頭,說:“我咋發(fā)現(xiàn)他一年多來不那么高興了呢?”
母親嘆口氣,說:“孩子大了,不管男孩還是女孩都有心事了”。
表嫂說:“能有啥心事?不外乎就是處對象唄”。
母親沒回答。
表嫂問:“他畢業(yè)好幾年了吧”?
母親:“可不是,四年半了”。
表嫂:“也不惦記往上考學,年齡也不小了,該結婚了,早一年晚一年有啥區(qū)別?早結婚你早抱孫子,有個大孫子在炕上跑來跑去,你每天也有個指望,何必現(xiàn)在這樣冷冷清清”?
表嫂說完看著母親。
這正是母親心事,表嫂三言兩語描繪的場景也正是母親向往的。
但她面帶憂戚,深深地嘆了口氣,說:“想到他的婚事我都睡不著覺,也沒相應的呀!我催他,他就敷衍我,不要我管,可是他自己也不處”。
表嫂笑了說:“不是沒處吧”?
母親:“現(xiàn)在沒處”。
表嫂:“我聽我家那口子說過,大林處過對象,但是黃了,給大林打擊可大了,話越來越少”。
母親紅了眼圈,又嘆口氣。
表嫂神秘地說:“我媽村有個小伙子因為處對象瘋啦”!
母親:“啊”!
表嫂:“那小伙子是當兵的,在部隊時和附近的一個姑娘好上了,他復員回來時,想把姑娘帶回來,可是姑娘家不同意,姑娘也不愿意跟他來到這么遠的外地,兩人沒辦法就黃了唄。
小伙子回家后話也少了,人也蔫了,家里人沒理會,后來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才發(fā)毛,趕緊偷著去醫(yī)院看,大夫說是什么抑郁癥,那不就是精神病嗎?”
母親:“完了呢”?
表嫂惋惜地說:“家里人一面偷著給他吃藥,一面張羅相親。
想要這樣給他換心情,這病從處對象上來就從處對象上治唄。可是相看了幾個,人家姑娘和他沒待幾分鐘扭頭就走,你猜啥原因?”
母親:“啥原因”?
表嫂:“他一句話不說,頭也不抬,問急了就說:‘我不想相親,是我家逼我來的,我誰也看不上’,你看他鉆里出不來了,后來一傳十,十傳百,人家姑娘聽說和他相親,面都不見,他被孤立起來了。
他倒是不著急,整天蹲家里不出屋,白天睡覺晚上出去溜達,一晃三十好幾了,還找啥對象了?
他爹媽愁的呀,死了都閉不上眼”。
母親開始聽的時候臉色就不好看了,聽完了蒼白緊張,她心里對號:“自己的兒子不就是這個狀態(tài)嗎”?
發(fā)展到那個小伙子情形可怎么好?名聲出去了那就收不回來,那樣他不就廢了嗎?還抱什么孫子?整天吃藥吧!
想到這里她無聲地滴下淚來,粗糙的手掌擦抹著,指了指兒子屋門,
說:“我說實話吧,他是有過一個,還來過我家,我看過那小姑娘,中專畢業(yè),正式老師,年齡比他小兩歲,模樣也俊,哪哪都相應。最主要的是和他對心思,他也死心塌地的愿意。
我心想那要成了敢情好。他們一起上班下班,小兩口恩恩愛愛,我給他們帶孩子,一家人和和順順地過日子,多好!
可偏偏就在這命上呀!我們娘倆命都不好。
人家小姑娘后來不同意了。他一下子跌下來了。
哎,那姑娘現(xiàn)在都結婚了,還不是咱家窮嗎?
從人本身上論,我兒子不比別人差呀”。
說完母親已經抽噎了,傷心的抽噎。
表嫂垂著眼簾,陪著姑姑發(fā)愁,為了排解姑姑的愁悶,說:“也不要把事兒想的那么窄,那么想下去就沒路了。
什么相應不相應,和誰結婚都能成為一家人,和誰不生孩子?他就是沒接觸新的,接觸新的就忘舊的了,誰離開誰能死咋的?都活的挺好”。
母親聽了好受一些,又輕嘆一聲說:“我在家一坐兩眼一抹黑,能看見誰?”
表嫂說:“大家想辦法,都張羅張羅”。
突然她兩眼一亮,一拍大腿說:“我想起來一個人。可是……,怕大林相不中”。
母親趕緊說:“他一個小孩子懂得啥?你說說我聽聽”。
表嫂抻悠著說:“說了也白說,照他原來的那個比,可能有點差距,他不能愿意”。
母親催促她說:“先說說,什么樣的?就當聽聽了”。
表嫂說:“這姑娘也是我媽她們村的,今年多大了呢?我算算,她和我弟是小學同學,我弟今年29,那么她也差不多那樣吧。小學同學年齡是最接近的。比大林大點,行嗎?”
母親有點失望,念叨著:“嗯,是有點大,還有呢?”
表嫂說:“剩下的可就出色了,那丫頭特別會說話,見啥人說啥話,心眼也多,性格也好。從不和人急,總慢悠悠的,關鍵是知根知底呀”。
母親聽了不禁心花怒放,覺得可以抵消三四歲的問題,表嫂斟酌著說:“就是模樣挺普通,但是不招人煩,有一句時髦話是,人是因為可愛而美麗的嘛”。
說完表嫂哈哈大笑。
母親問:“說了半天是做啥的?”。
表嫂得意地說:“那姑娘也是老師”。
母親兩眼閃爍著激動的光彩,她焦急地催促著:“你這幾天回娘家嗎?快給我問問,別讓人先問了去呀”。
表嫂覺得應該先把所知道的都說出來,想了想說:“她是老師不假,好像不是正式的,是社辦!”。
母親的興奮點已經激活了,就說:“不管是啥辦,人家不是也有正經工作嗎?社辦也掙錢,也不能隨便被攆回家,有的人當一輩子社辦呢,和正式老師一個屋呆著,一樣教課,一輩子沒啥區(qū)別”。
表嫂見她姑姑如此動心,就大包大攬地說:“我也不磨嘰,明天就回娘家,特意回去問,那頭同意的話就看看”。
母親轉悲為喜,說:“你要把我這個問題解決了,可幫我大忙了”。
表嫂趕緊說:“大姑呀,你這不是說外道話了嗎?都是自己家的事,自己不張羅還指望誰?”
母親說:“謝謝你們呀”。
表嫂是個急性子,說走就走,留下一句“明天聽我信兒”,已經出門了。
母親望著窗外,眼前浮現(xiàn)章紅梅在她家吃飯的情景,她兒子那藏不住的熱乎勁,當時她就怕有變,變了后兒子受不了,事實果然如此。
造孽啊!她這么好的兒子不娶個好姑娘太委屈了。
章紅梅,你小丫頭沒福氣呀。找我兒子你哪里虧呀?我兒子不把你寵上天才怪!
她心神不寧,什么也干不下去了,忽然一看時間趕緊下地做飯,剛燒開鍋,兒子就回來了。
她趕緊張羅吃飯,大冷天趕集回來肯定餓透了。
吃完了飯,他又要回他那屋,母親叫住了他:“我和你說點事”。
他轉回來,看母親的神色不像三言兩語就能結束,他往炕上仰面一躺,雙手枕在腦后,閉著眼睛準備聽。
母親見狀一時不知從哪里說起,怔了一會兒。
她忽然哽咽了:“你八歲我就一個人拉扯你,天天咋過來的你知道嗎?我最怕晚上,你讀師范的時候,這三間房就我自個兒,你讀了四年師范,我孤獨了四年。
現(xiàn)在我在這炕上還是孤獨,連個生動氣都沒有,你口口聲聲孝順我,要真孝順,你聽我一回吧??禳c結婚,給我生個孫子”。
原來母親說的是這個,他沒吱聲。
母親一不做二不休,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過了年就25了,一不需要你建功立業(yè),二不奔著出人頭地,這輩子就這樣了,不結婚還等啥?我要抱孫子了,你抓緊吧,要不哪天我突然沒了,連孫子都沒看見,你心里不愧疚嗎”?
母親有理有據(jù)的大道理一講,他無言以對。
母親的話像石沉大海,沒有回音,她不禁怒了。
帶著哭音罵到:“沒用的東西,人家結婚了你還守著?”
他見母親流淚了,坐起來,說:“我不是守著,我是沒那個心思。讓我好好恢復一下不行嗎”?
母親一聽,這不對上那個神經病想法了嗎?
憤怒地說:“你不給我去相親,我活著也沒勁了”。
她給兒子下了一劑猛藥。
果然奏效了。
他說:“你說了算,你說誰行誰就行,我,無所謂”。
母親聽出他的怨氣,但有這話就行,她就可以進行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