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后,她鎖上屋門,剛要往大門口走,大門外走進一人,是妹妹。
紅梅迎上去說:“我剛要到大姐家去,你就來了。
咦?你怎么了”?
妹妹站在她面前,一言不發(fā),眼圈紅紅的,像剛哭過。
她心里撲騰一下,這是怎么了?
妹妹看著她,克制著激動:“三姐,通知書下來了,我考上了,考上師范了”。
只此幾句令紅梅潸然淚下。
姐妹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看著彼此眼里的熱淚,淚水啊,盡情地流吧,這是幸福的淚!
妹妹走近一步,把姐姐攬入懷中,妹妹比她高大,她緊緊的擁抱著姐姐。
好久不松開!
這一抱勝過千言萬語!多少酸甜苦辣在心頭!
然后,她們你給我擦淚,我給你擦淚。
她們又笑了。
紅梅笑著說:“我給你買漂亮衣服,讓你漂漂亮亮上學去”。
妹妹使勁點著頭,淚水又灑了出來。
云飛呆呆地抱著媽媽的大腿,帶著哭音兒“媽媽”!“媽媽”!
她彎腰抱起了他,笑著說:“媽媽高興,老姨也高興,是高興的眼淚,走,咱們一道去你大姨家”。
路上,妹妹神秘地給她懸念:“咱們今天是雙喜臨門,另一喜先不告訴你”。
她逗妹妹:“你找男朋友啦”?
妹妹笑而不言。
她們到了大姐家大門外,她放下云飛,牽著他的小手剛走到西窗下,
只聽東屋里有愉快的說話聲,那個聲音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她好久沒聽到這個聲音了。
她和云飛出現(xiàn)在屋門口時,見炕沿兒上坐著一個女子,她比以前胖了不少,黑了不少,燙著有些大勁兒的卷發(fā),用發(fā)卡在腦后收住了。
她穿一件白T恤,灰白牛仔褲,她正笑吟吟地看過來。
“二姐”!
“是你啊,二姐”!
這個女子正是二姐,這就是妹妹說的另一喜。
二姐站起來歡快地伸出雙臂,抱起了云飛,問他:“你是小囝囝還是小囡囡”?
二姐說了句她們不懂的方言,她的口音有些變了。
云飛用指尖碰了碰二姐的眼鏡,二姐問他:“Hello!你叫什么名字”?
他嫩聲嫩氣大方地答:“云飛”!
云飛掙脫了出去,找小哥哥們?nèi)チ恕?p> 二姐重新打量著紅梅,依然歡快地說:“我正好離家四年整,剛走的時候,你還是小丫頭,回來時你的兒子都這么大了”。
她一直站在二姐面前,感情像海綿里的水,一直含著,馬上要溢出來。
二姐也在克制激動,不停地說笑著掩飾情緒。
最后二姐笑著說:“來吧,抱一下,剛才和她倆都抱過了,就差你了”。
她們都上前一步,輕輕地靠向彼此,慢慢地抱緊了,再也抑制不住,都聽見了彼此的抽噎,把淚灑在彼此的肩膀上。
淚水中是她們的問候“你好嗎?別來無恙”!
大姐和妹妹在一旁又落了一遍淚。
大姐帶著哭音說:“太不容易了,姐妹四個這么多年,終于聚齊了。想當年小的時候,總拌嘴,現(xiàn)在東一個西一個,見面都不容易”。
二姐自己擦了把淚,又溫柔地給紅梅擦淚,撫摸著她的頭發(fā),紅梅乖乖地做了回妹妹,任由姐姐的愛撫。
見面會變成了哭哭啼啼,二姐扭轉(zhuǎn)著氣氛,她破涕為笑,揚聲說:“哎,你兒子云飛挺帥啊,小家伙還很勇敢,將來忽悠小姑娘的能手耶”。
大姐說:“可不是,人家娶媳婦不用愁,我家兩個都黑不溜秋,娶媳婦都費勁”。
姐四個開心地笑了。
大姐為了氣氛甘愿自貶。
紅梅坐在二姐身旁,摩挲著她的頭發(fā),二姐順手把發(fā)梢捋到前頭,介紹說:“這不要衣錦還鄉(xiāng)嗎?還不得打扮打扮?我就燙頭發(fā)去了,沒想到燙焦了。
把那個理發(fā)師嚇的,怕我訛她,其實我和你的發(fā)質(zhì)都又軟又細,理發(fā)師應該考慮到這個后果。
我一看頭發(fā)也沒掉,就沒難為她,她少算了我點理發(fā)費,我心里弄個平衡”。
二姐還是那個二姐,父親又愛又恨地評價她“廢話能說一火車,和誰都有話聊”。
但相比于紅梅的“惜字如金”,父親還是喜歡二姐。
趁著二姐歇口氣的功夫,大姐告訴紅梅:“你二姐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和你二姐夫在省會大學找到了工作,馬上當大學老師了”。
紅梅又驚又喜,打量著二姐說:“來!我看看,大學老師長啥樣?”
二姐大方地說:“看吧,別人想看我得考上那個大學呢”。
忽然二姐打住了,她看見了紅梅閃過的眼神。
她知道,沒上大學是紅梅一輩子的痛,她立志到南京上大學,在長江大橋照相,她是家里學習最努力,最拔尖兒的孩子。
可是,父親讓她考了中專,從此,命運天差地別。
二姐很快轉(zhuǎn)移話題,說:“我們學的都不是教育,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是覺得校園好,那個大學重點要你二姐夫,把我捎上了”。
二姐開朗幽默,從小如此。
大姐說:“算算咱家多少個老師了?老爸,你們倆,紅梅,妹妹畢業(yè)也是,一共五個。
準準的教師之家”。
大姐像分配任務似的,說:“老妹,上師范就處對象,挑那優(yōu)秀的男孩子領回家”。
紅梅不禁羨慕地看著妹妹,她苦盡甘來,即將開始的四年師范時光會快樂,美好。
有這些姐姐們支持,不會像她上中專時那么窘迫,總為錢發(fā)愁,那時是家里最艱難的時候。
最后的贏家還是妹妹。
二姐一改輕松語氣,嚴肅起來,她說:“教師,尤其農(nóng)村教師,工資太低,與其他行業(yè)沒有可比性。
但這一切都在矯正,國家這艘巨輪太大了,調(diào)轉(zhuǎn)方向需要時間,總有一天她會駛上正軌。
記住,社會發(fā)展,離不開教育,科技興國,這是國策,等著吧,教書匠的春天不遠了,我們還年輕,能趕上好時候”。
走南闖北,即將當大學老師的二姐,嚴肅起來,果然見識不凡。
妹妹幽幽地說:“老爸正好六十歲,開學就正式退休了,他就窩囊了一輩子,現(xiàn)在過得也不好,又黑又瘦,像個工地出苦力的民工,退休了全職幫大哥養(yǎng)雞了。
大哥的雞出欄幾批了,他掙到了些錢,他也累脫相了,養(yǎng)雞熬夜,他的頭發(fā)一把把掉,快禿頂了。
今年嫂子弟弟也從內(nèi)蒙搬來養(yǎng)雞,離大哥雞舍不遠,那小子特缺德。
咋咋呼呼總欺負大哥,動不動對咱爸瞪眼睛,我真想撓他,我這個暑假惦記成績發(fā)榜,惦記通知書,沒怎么回去,回去的話沒準和他干起來”。
二姐說:“明天我就看老爸去”。
妹妹說:“我和你一起回去”。
氣氛忽然有些壓抑。
不管走多遠,想起那個家,她們心里依然感慨不已,那里有她們兩個最至親的人,父親,哥哥,那是她們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