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她走在往學校去的路上,耳邊又回響起老張的威脅:你班學生挨揍可別賴我!
這是昨天準備下班時,他扔給她的一句話,說完就走了。
因為這句話,她昨晚沒睡好。
她要囑咐好她的學生們:小心,別吃虧。
她剛走進走廊,就見老馮和春生在班級門口,似乎專門等她。
瘦小的春生倚著門框,一側(cè)顴骨青了,腫了起來,一看就是被拳頭打的。
她顫聲問:“誰打的”?
春生委屈地說:“不認識,剛才我正往校門走,就被揍了一拳,那人打完就跑了,我只看見后背,沒看見臉”。
她又心疼又生氣,說:“誰打你都不知道?你多傻”!
老馮撐著春生,低聲說:“不用問,肯定他們打的,這樣打起來沒完,咱們班同學以后沒好了”。
這種恐怖的未來像片烏云壓在她心頭。她意識到事情復雜起來了。
老馮眼神里一副往死里磕的冷峻,他說:“老師,他們這是玩陰的,我一陪到底,你別管了”。
她怎么能不管?她反思自己沒處理好而鬧出這局面,而這后果由她的學生承受,她縮后面不管?管不了?
可是,無憑無據(jù)還去質(zhì)問初二那個班?
不行!
她往辦公室走,低著頭憂心忡忡。
“頭發(fā)長,見識短”!
突然,不知哪里飄來這句,她回了下頭,沒人。
繼續(xù)走,又飄來一次。
這聲音跟著她走,她意識到是專門對她喊的。
可是,她卻看不見人,真是玩陰的,躲在陰處見不得光。
今后,除了一年四班學生不保,她也要被這么欺負下去嗎?
她又氣又急,眼睛紅紅的。
這時傳來一陣得逞的笑聲,嘲弄的笑聲。
她站下來,心想,抓住影子撕碎了他,可是一個人影沒看見。
月亮門里出來兩個人,腳步匆匆走來,是老佟和布萊克,他們出來查早自習。
布萊克見她神色不對,關(guān)切地問:“你怎么了”?
她克制著聲音,把整個事說了個梗概,說到后來,不禁眼淚汪汪地擔憂:“以后我們班師生沒法過日子了”。
老佟不等她說完,臉色已沉了下來,拔腿就走。
布萊克快速安慰她:“別怕!有困難要找?guī)椭?,別自己扛,我過去看看”。
他們往初二那邊走去的背影,堅毅高大,她心里得到一絲安慰。
她回到組里,黯然地靠著椅背,布萊克來叫她,她剛一進校長室,就見老張坐在沙發(fā)上。
老佟笑呵呵地說:“章老師你也坐”。
她只得坐下,離老張遠遠的。
老佟站在她們面前,和藹地說:“你們倆都姓zhang,兩個zhang老師,都愛護本班學生,工作上產(chǎn)生誤會,說開就好了”。
老張大度地說:“就是小孩子之間胡鬧,我都把他們批評了”。
這副嘴臉真能裝人,春生那打青的臉怎么算?
她說:“昨天的事不多說了,今早我班學生被打了,我覺得就是你班干的”。
老張臉一變,原來他剛才的大度是給老佟面子,針對她馬上變臉,他又是那個破鑼嗓子:“你有證據(jù)嗎?誰證明是我班打的”?
她毫不示弱:“我有證據(jù),昨天你警告我,說我班學生挨打別怪你沒提醒,這是你說的吧”?
老張冷笑一聲:“我就問你,你抓住我班打人的了嗎”?
他咄咄逼人,抓住理往死里擠兌人。
紅梅聲音也提高了,她說:“不是你班是誰?你說完我班就挨打,為什么那么巧?你一個老師能那么威脅學生?”
老張破音喊,紅梅也高八度,他們像大街上打架的路人。
老佟幾遍打手勢,老張才停下來,臉紅脖子粗。
一直站在她身旁的布萊克,一雙大手搬著她的肩膀出去了。
把她帶到主任室,她往他椅子上一坐,一陣心灰意冷,當這個班主任,內(nèi)憂外患,咋這么難?
她心里那個辭職的念頭突然強烈起來,她趴在寫字臺上,把臉埋在胳膊間,帶著哭聲說:“我不干啦,這個班主任我不當了,你們愛找誰找誰吧,我不干啦”!
布萊克把門上了鎖,走過來安慰她。
在校長室,老佟見布萊克帶紅梅出去了,他回過頭,收斂起笑容,嚴肅地說:“你看看你,多年的老班主任了,她是新手,你該體諒,老同志嘛,對年輕人要愛護,怎么能打擊報復?
昨天幾句話就能結(jié)束的事,你看看你,咋處理的?今天還沒完沒了!和一個新手威風什么?”
老佟越說越激動,最后怒了,他急頭白臉地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把一個小女人欺負得哭哭啼啼算什么能耐?
能不能有點老爺們風度?少說幾句能死嗎?你倒像個潑婦,我都替你臉紅。
還威脅說挨打不管,你太無法無天了!你再打個試試?你不管沒人管嗎?
你班誰再打人?我直接開除他,不服?隨便告!你,能不能干了?不愿意干,混蛋!我立刻找人替你。
回去吧,好好想想”。
老張站起來還要辯解,老佟正在氣頭上,揮手轟,老張屁滾尿流地走了。
老張回到班級,面沉似水,抱著膀子往講臺上一站,生悶氣。
克制了好久,捅氣冒煙地說:“你們給我聽好了,一年四班,不管誰,你們給我離得遠遠的。
咱們打不起躲得起”,最后一喝:“聽見沒有”?
稀拉拉的:“聽見了”;
有的頑皮,問:“離多遠啊”?
有更調(diào)皮的,答:“離十米”。
老張突然暴怒了,正無處瀉火,沖著那兩個不知好歹的就過去了,一頓無影神腳,踹得那兩人齜牙瞪眼,眼看要對打。
有眼力見的趕緊打圓場。
雙方撕扯一陣后消停了,各坐一邊醞氣。
這是初二那邊。
初一這邊,紅梅站在一年四班門口,同學們埋頭忙碌著。
做他們的老大,差不多一個月了,這一個月有辛苦,也有欣慰,也有抱歉:催學費時好無情;也有感動:打仗時多么團結(jié)??!
她怎么和他們開口呢?
長話短說:同學們,我今后不當你們的班主任了,但還會教你們英語,我們還會天天見面的。
然后,她不當他們的班主任了,由“老師”變成了“英語老師”,他們圍繞在新的老大身邊,他們的驚心動魄,他們的喜怒哀樂,都與她無關(guān)。
想到這里,她覺得自己好慫,和孫岫因為同伴而輟學有什么區(qū)別?
都是逃兵!
今后,她再也不提辭職的事,這個班主任她不但要當下去,還要好好當下去。
在自己的履歷表上,這是光榮的一筆。
第二天早自習,當布萊克檢查到一年四班門外時,見她正拿著笤帚掃地,一邊掃一邊嘮叨:“笤帚往下壓,這樣土被掃到了,灰起不來,你們呀,干什么都不琢磨”。
他走過去了,無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