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紅梅習慣了從側(cè)梯上下樓,側(cè)梯遇不上別人,也遇不上他。
因為通勤了,她的裝備和住附近的老師不一樣,她背個中型皮包,胳膊上搭件風衣,根據(jù)早晚溫差隨時添減,她一身風塵仆仆走在側(cè)梯上,來上班。
走到二三樓之間的時候,感覺樓梯上飄來一個陰影,是一個人影,像片云遮住了光線。
那個人影居高臨下站在臺階上,沒有讓路的意思,她一步步踏著臺階,在半路中停下來,扶著欄桿仰起頭,正遇上他沉靜的眼神。
他們那樣凝視著,他的傷好的差不多了,還有幾點青色斑痕,她的目光撫摸過那里,然后掉開。
她看著臺階往上走,與他同一層臺階時,又上了一個臺階,與他擦肩。
“這樣走不繞遠嗎”?他不回頭,問。
她側(cè)了一下頭,要舉步向上。
“你躲著我”?
“沒有”!
“你又把我當路人!”
他驀地轉(zhuǎn)過身,因為處在下一個臺階,正好與她面對面,眼神交織,默默無言。
一轉(zhuǎn)身,她快步上去了,腳步聲遠了,消失了。
這是斗毆后他們第一次獨處,還是他特意在側(cè)梯等她。
他久不見她,忽然想到側(cè)梯的,果然她從這里上下。
他想和她好好談談,告訴她,是你的勇敢讓我慚愧,讓我直視自己,讓我不再等待。
還要告訴她,他的打算:只要和你在一起!
你愿意嗎?
但那個打算怕引起她的委屈,弄不好她再也不會理他了,他不敢貿(mào)然行動,他多么想聽到她的心聲,她微笑著說:“只要和你在一起”!
而他要告訴她: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管。什么道德,什么約束,統(tǒng)統(tǒng)不管,只要和你在一起。
那晚和母親談話,他怒吼:她不進來,我能出去,反正我們要在一起,當時他就決定了,古有私奔,今有他們。
但是,她現(xiàn)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忙碌,疏遠,她那個倔脾氣,他深知不好弄。
在書房小床上躺著,雙手枕在腦后,他想著想著嘴角笑微微。
曾經(jīng)多少個這樣的夜晚,他輾轉(zhuǎn)反側(cè),總是不能回避一個現(xiàn)實,她,在她家---和一個男人共同的家。
愛過嗎?愛過的人誰都受不了那種滋味!
現(xiàn)在好了,她自由了,她身心干凈!好像又回到了他們年少的時候,你不屬于我,但也不屬于別人,其實,還是屬于我,命運又把你還給我了。
這種感覺真好!
因為這樣,他的生活酸酸甜甜,充滿期待,他的未來,他們的未來,指日可待。
在他的辦公桌上,擺著一摞特殊的本子,檀色木質(zhì)封皮,凹陷鋼印:畢業(yè)證書。
他打開一本,貼著她的相片,淺淺的笑著,右側(cè)幾個字最醒目:英語專業(yè)(本科)全部課程成績合格,經(jīng)審定,準許畢業(yè)!
這就是她又奔波三年獲得的本科畢業(yè)證書。
他想起和她一同初學電視師專的時候,快十年了!
他們這代中專生,中師生,畢業(yè)就參加??坪?,然后本科函授,文憑達到國家標準,走了一條曲折執(zhí)著的路!
一會兒,就給她送去,她一定會高興。
還有她更高興的,他們漲工資了,而且補發(fā)前半年的,她即將每月能開468塊錢,補發(fā)一千二百多塊,高興!
這個喜大普奔的事她當然知道了,當然高興,她比任何時候都需要錢。
她隨著通勤小分隊往車站走的時候,大家都興高采烈的。
坐火車比坐大客車便宜,但車站遠,步行二十多分鐘,二十多個隊員穿過街里,迎著朝陽來,送著夕陽歸。
他們乘坐的火車很擁擠,別幻想有座位,有個寬綽地方站著就不錯了。
一天,回去的火車上,她站在過道上,靠著座椅背,她身邊的座位上一個旅客在低頭織毛衣,胳膊肘時不時地碰一下她,她一直沒在意。
直到她好奇地看一眼旅客時,她情不自禁地彎下腰往旅客臉上看。
旅客抬起頭,愣了片刻,抬手就打了她一下,重重地落在她的肩頭。
她也很激動,“學姐,是你啊”!
織毛衣的是學姐,她還是濃眉大眼的漂亮,豐腴不少,顯得更年輕了,她一身時尚,十足個貴婦。
學姐把毛線纏了纏,往包里一裝,身子往里擠了擠,拉她坐了下來。
“你也通勤了”?學姐笑著問。
“是啊,你呢”?
“我通五年了,五年前我們買了鐵路集資樓,現(xiàn)在又買了一套商品房,住新房子,舊的出租,這樣特別劃算”。
學姐的生活一帆風順!
“你家住哪兒”?學姐好奇。
“我住在市實驗一小附近”。
“買的商品樓嗎”?
“不是,租的”。
“干嘛租?鐵路集資樓便宜,缺點是抓鬮決定住哪套,我手氣挺好,抓的四樓,聞立咋沒想著集資”?
學姐按照正常過日子規(guī)律推算,他們結(jié)婚十來年了,應該進行到這一步。
“……我們,離婚了”。
“……”!
學姐看著她不說話,眼神里驚訝過后是歉意然后是憐惜。
學姐抓過她的手用雙手扣著,小聲說:“對不起,紅梅,我不把你介紹給他,你能找到別人,就不會這樣了”。
“你說哪里去了?姐,不怪你,是我自己當時幼稚,也怪我們沒經(jīng)營好”。
她說這些是真心實意的。
學姐作為媒人,很不好意思,當初介紹的一對人,離婚了。
學姐和她丈夫就是教書匠配鐵路工人,他們夫妻持家有方,和睦融洽,小日子蒸蒸日上。
昔日校友,后來同事,現(xiàn)在的姐妹,人生境遇截然不同。
人生已經(jīng)拉開距離,她走她的路。
她下火車的時候,天色越來越晚,當她到家樓下時,樓上都亮起了燈,那一盞盞燈光里就有一處她的棲息地,這讓她覺得這個城市很暖。
云飛早回來了,開門就見他寫作業(yè)的背影是最常見的畫面。
他偶爾作業(yè)少的時候,臨睡前會溜到孟姨屋里。
“孟奶,我能看會兒電視嗎?我寫完作業(yè)了”。
孟姨就把電視調(diào)大,有的畫面和他議論,指著畫面說:“你看看,那個地方的孩子上學用滑索,腳下就是大河,又深又寬,你的學習條件多好,你要好好學習啊”!
這一對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祖孫依偎著看電視,畫面很溫馨。
早晨,云飛依然提著保溫飯盒和她一道出門,依然要等好久學校才開大門。
但是,他不必在大門外等了,這是怎么回事呢?
一天,門衛(wèi)里的保安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小孩,把他領(lǐng)進了門衛(wèi)室,說:“以后你就在這里等吧,外面越來越?jīng)觯旄洹薄?p> 人世間,總是有這些絲絲縷縷的溫情,溫暖著陌生人的心。
經(jīng)過幾次小考試,云飛的語數(shù)外,均不錯。
教師節(jié)的時候,她在信封里裝了二百塊錢,塞進了蝴蝶斑老師手里,蝴蝶斑老師竟然笑了,還以為她不會笑。
她笑著說:“沒想到聞云飛挺厲害,不但沒扯我班后腿,成績還在中上游,在班里可有眼力見了,愿意交朋友,挺好”。
兒子,好樣的!
因為逃避來到大城市,一路艱辛,她們沒被打垮,反倒適應下來。
她們母子決定在這個城市扎根下去,用堅實的腳步踏出未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