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班很辛苦”,這樣的話她不說了;
“你現(xiàn)在不努力將來會后悔的”,這樣的話她不說了。
家教依然來,固定時間到她家上班似的,然后她給發(fā)工資。
反正聞立拿家教費,他們父與子的賬與她無關(guān)。
她變成沉默的飼養(yǎng)員,飯菜準時擺上,過點不候,端下去。
拾掇完廚房,往她小床上一躺,看會書,睡覺。
一個獨立的人就該這樣生活,以前太迷失自己,迷失在愛孩子的幌子下。
而不獨立的人是不被尊重的。
沒人磨叨,云飛不習慣了,沒人陪他熬夜“學習”他不習慣了。
但他以后必須要習慣,她的媽再不是沒有自我的老媽子。
她“不管”他了。
期末考試,她以為他的成績會糟糕透頂,但沒變化。
這是他獨立邁步的結(jié)果,本質(zhì)上算是提高。
管與不管一個樣,她真不管了。
希望他考名牌大學之夢,只能是夢。
他的成績也就是個普本,那就普本。
她接受這個事實。
這輩子,她被迫接受事實的事還少嗎?
她習慣了!
寒冷的冬天終于過去,2010年的春天來了,空氣里充滿了希望。
這個希望是對溫暖的期待。
清明后,南湖冰面開始解封,曾經(jīng)堅固的冰凍層,時不時地嘎巴一聲裂開,有的巨大冰塊沉入湖底,有的漂浮在湖面上,再暖一暖,又是一湖春水。
她有買《新文化報》的習慣,一天剛展開版面,被一個新聞吸引住。
看到一半,她就得用手捂著心口。
新聞報道,南湖冰層融化后,在橋南的岸邊淺水層飄上來一具尸體,男,穿著省實驗校服,背著書包。
新聞提到的地點就是她曾經(jīng)走過的地方,她不因這個害怕,她是痛心,一個年輕的生命消失了。
她聯(lián)想到秋天聽到的新聞。
省實驗離家出走一個男生,就讀高一。
她當時還想,這不和云飛同年級嗎?
口口相傳中沒有確切消息說離家出走的原因,傳說家里條件很好。
父母找瘋了,就這一個孩子,是家里不可再生的財富。
后來沒新的消息。
根據(jù)報紙敘述,正是那個男生。
他在冰層下睡了一冬,多冷啊,孩子!
經(jīng)過一系列確認,是自殺。
這是摘父母心?。?p> 她被震動了!
有的孩子是報恩的,有的是報仇的,有的就是不好不壞陪伴的,各種緣分也許前世注定。
客觀來說,父母與孩子,互相不要干涉太多。
父母抱怨孩子不學習,正如孩子抱怨父母貧窮。
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好歹算是教書育人的,說別人的事嘴巴巴的,到自己就想不開?
關(guān)鍵是想不開也沒轍不是嗎?
那天,在云飛面前,她感覺和每天一樣,但一定是臉上的變化被他捕捉到了。
在她刷碗的時候,云飛從身后輕輕環(huán)抱住她,臉在她后背上蹭。
撒嬌說:“I love you, mum”!
這是她們母子的經(jīng)常表達,好久不用了。
“I love you, my dear”!
她沒回頭,輕聲說。
云飛松開了她,回屋玩游戲去了,他得玩一會兒,才裝模做樣學習。
一句 I love you 是不能脫胎換骨的,他就那樣了。
而她,覺得順其自然吧!
她依然每天通勤,教初一比較輕松,起碼有周末。
這學期通勤是令人愉快的,每天都在向暖而行。
春天是萌生的季節(jié),草木發(fā)芽,心事復蘇。
在她每早簽到時,把筆放下的剎那,總要抬頭看一眼,看一眼坐在桌邊的人。
不是了,換人了,但她記得他坐在那里的樣子。
當她偶然看見副校長室的房門敞開著,穿窗的陽光從門里灑到走廊,她情不自禁地走過去,路過門口時往里看一眼。
不是了,換人了,不是他,但她記得他坐在那里的樣子。
當上樓梯的時候,上面飄來似曾相識的身影,她猛然抬頭,當然不是他。
在這個校園里,不要害怕會遇到他,遇到他時,怕自己臉沒洗好,頭發(fā)沒梳好,衣裳穿得不漂亮。
這些都不必擔心,因為根本遇不上他。
他不在這里了!
她經(jīng)??匆欢湓沏渡?,它一定也在另一片天空;
看到綠色的蔓延勢不可擋,那么,有一個地方,春也去了。
而她在沙塘子這片天空下,這里的春光里,周而復始地上班。
早晨落座辦公桌前的第一件事,她開電腦。
這學期開始,每人桌上一臺二手電腦,是上邊捐贈的,屬于扶貧。
在網(wǎng)吧開始使用液晶顯示屏時,他們桌上的電腦還是老式的,那種灰白色,帶著呆笨的后屁股。
但大家因此高興無比。
家里早有電腦的人掛起QQ,雖然校長特意強調(diào),不許掛“丘丘”,但掛的人越來越多。
坐在她對面的小魯說:“大家都有QQ,就你沒有,我給你申請個號”,小魯一頓操作,問她:“起個網(wǎng)名”?
她想了想,“風吹竹林”吧。
“一聽就是上世紀的人”,小魯說。
“寫你多大年齡”?
“四十”!
小魯敲進去后,說:“寫這么大歲數(shù),你一個網(wǎng)友都不會有的,誰不找年輕的聊”。
“我就要真實的樣子,愛有沒有!”她堅持說。
2010年5月8號,她的QQ空間正式成立了。
她也悄悄掛起了丘丘!
自從有了QQ,她關(guān)注到別人電腦總有咳嗦聲,再不就是滋滋滋兒叫。
她們不是有好友加入,就是有人找聊天。
而她這邊一片沉寂。
她好奇地參觀小魯?shù)馁~號,我的天呀,比她還老眉卡使眼的小魯,她的資料如下:
女
22歲
在校大學生
My god 這個虛擬空間真敢胡扯啊!
她堅持真實,不改資料。
連自己都不是,和別人說話時有意思嗎?
見識到各種漂亮空間,她覺得自己空間太簡陋,就像一個虛擬家園,她要建設。
她把能找到的相片都帶到學校,各個年齡段,都是她自己,剛子有個數(shù)碼相機,她的相片拍到相機后上傳到她相冊,好麻煩。
傳上去的相片有的模糊,有的很清晰,她覺得很神奇。
同時把頭像換成自己照片。
那是一張清晰的特寫。
她帶著粉色大草帽,穿著白T恤,又粗又亮的辮子搭在肩頭,側(cè)顏遠眺。
這是去年和二姐去長白山拍的,她很喜歡。
她沒事就裝扮她的空間,轉(zhuǎn)載一些花花草草,有時自己也寫點日志。
沒興趣打太多字,幾首小詩而已。
她的空間漂亮了,她的好友請求也絡繹不絕,風吹竹林熱鬧起來。
與她第一個聊天的人,叫芳草青青,他說:“早飯我吃雞蛋灌餅”!
是一位河南網(wǎng)友。
她第一次聽說這種食物,沒見過,但記住了。
今后嘗嘗雞蛋灌餅。
有一個人特別有趣,他問:“你是干嘛的”?
“你猜”!
那邊開始猜,“現(xiàn)在是工作時間,你很閑,還有電腦,你一定是坐辦公室的,是白領(lǐng)?
白領(lǐng)主管”?
她笑出了鴨聲。
工作期間,她很少回復,都是午休時把頭像亮起來。
剛上網(wǎng),癮頭大!
網(wǎng)絡很有趣哈,都是互加異性,聊天都是在異性間開始。
誰和同性聊?
沒意思!
她明知道對面是各種男人,每回復一句話時,她心里不自覺地解恨。
恨誰?
報復誰?
有時突然沒意思起來,任憑對方滋滋滋亂叫,她不回復。
急眼了,刪除,拉黑!
看誰不順眼,她就讓誰消失,她像主宰生殺的暴君,隨便拉出去砍頭,過癮!
反正網(wǎng)海浩瀚,你來我往,誰來不是來?誰走不是走?
手指一點,你我有緣,屏幕一黑,萬水千山。
在這咫尺之間,你來我往,不生半分塵緣。
這就是虛擬世界!
另一度空間!
有一次,她心生壞念,把網(wǎng)名改了,叫:罌粟
讓你們瞎撩,我是毒品,誰粘上,誰倒霉!
沒想到,加她的人更多,她只得設置禁止添加好友。
目前這一大串列表就夠了。
又有一天,對話框里突然發(fā)過來她的相冊照片,附言:是你嗎?
真的是你嗎?
我收藏了,我喜歡!
她的相片怎么可以隨便被別人收藏?
她又學會一招,設置密碼。
她設置的問題是:我屬啥
答案:狗
她誠實地做了答案。
然后覺得萬無一失,房間上了鎖,看誰隨便進?
直到有一天,她打開相冊,驚然發(fā)現(xiàn)有人破譯了密碼進來了。
就像發(fā)現(xiàn)家門被盜,她覺得不可思議。
突然,她恍然大悟,她設置的密碼,只要把12屬相試探一遍,也可能幾次就破譯了唄。
能那么設置的天下只有她!
只有她這個人才!
探秘者叫紅魚!
看資料才25歲。
是一條有耐心,有好奇心的魚,不知他試了幾次,試成了時一定笑她笨吧。
她重新設置了密碼,問題沒變,答案變了,是:小黃花魚兒
這回讓你們試,試去吧!
然后她對這個冒昧的訪客很不客氣。
她留言說:我燉了你,紅燒你,把你大卸八塊!
她剛發(fā)出去,對面回信了:好??!你吃我吧!
她沒再搭腔。
第二天,她啟動電腦時,紅魚直撅噠,點開,只兩個字:早啊
中午:在嗎
下午:哦
接下來每天都如此循環(huán),看他試驗密碼的耐心程度,這是個有耐心的人。
當他的問候成了習慣,突然有一天不出聲,她有一秒鐘詫異。
第二天,他又繼續(xù),她偶爾回復他一下:壞小孩
因為太小,不聊!
壞小孩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地問候。
直到有一天開始,連續(xù)消失,直到放暑假,也沒出現(xiàn)。
紅魚游走了。
她不問,不找!
經(jīng)過她身邊的人,有路人,擦肩而過;
有同學,畢業(yè)了不再聯(lián)系;
有學生,畢業(yè)了永無消息;
有愛人,海誓山盟后,還是走了!
回頭看,誰能永遠陪伴在身邊?
不過都是過客,同行的時間長短而已。
一個網(wǎng)友,走了就走了!
不約,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