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
隨著司機(jī)一腳急剎，汽車搖搖晃晃地停在了路邊，我快速提著行李，小跑下車，鄉(xiāng)下顛簸的路面，坐車真是難受。我的村莊在大山深處，離家還有幾公里，剩下的路程要靠步行完成。雖然就住在離家不遠(yuǎn)的縣城，但是也很少回家，方瓊也不愿意跟我回，她怕狗，怕黑。村里人都知道我娶了城里的姑娘，加上我媽經(jīng)常性的對外宣傳，大家都認(rèn)為我日子過得很好。每次想象我媽跟別人談起我，嘴巴唾沫橫飛，眼睛都泛著光的表情，內(nèi)心總是萬般愧疚，長這么大了，也成為不了他們的驕傲。
出發(fā)之前打過家里的座機(jī)，我爸媽知道我要回來。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我爸在家門口院子里泡茶，屋子上空一縷白煙升起，肯定是我媽在燒火做飯。王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也不及此刻我眼中的“家父院中坐，炊煙裊裊歸”。
“我就說你肯定得兩個小時，你媽一個小時前就把飯菜弄好了，現(xiàn)在又在熱菜呢”我爸悠悠地放下茶缸。
“好餓，有沒那么快吃飯”
“快去擦把臉，洗個手就吃飯了”我媽笑嘻嘻地跑出來說道
“這鴨子不是養(yǎng)著過年吃的嗎，怎么現(xiàn)在就殺了”忍不住先抓了一塊鴨肉塞進(jìn)嘴里
“嗯，好吃”
“就它一只鴨子了，又不會去下面田里找吃的，越養(yǎng)越瘦，干脆吃了它”
“爸，你的腿好點了沒，都說了無數(shù)遍了，不要管老屋了，這邊住著不好嗎，非得折騰”
上個月我爸去老屋塞老鼠洞，不小心摔下來扭到一只腳，到現(xiàn)在走起路來也一瘸一拐的。老屋是我爸年輕時候建的泥瓦房，我跟我妹妹就是在那里長大的。住了三十多年后到處漏水，在我回到縣城的第一年，拿著手里的積蓄就在老屋不遠(yuǎn)處蓋了個一層的紅磚房給我爸媽住，那時候小咩還在肚子里呢，想想蓋房子的時候，方瓊挺著大肚子幫我媽在廚房里剝蒜，忙前忙后，那時候真幸福啊，一家子其樂融融。
“說也說不聽，讓他自己回去住算了”我媽嗔怪道
“吃飯先，不說這些”我爸?jǐn)[了擺手
其實，不說我也知道，老屋是我爸一泥一瓦修建好的，在那里基本上度過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光，結(jié)婚，生兒育女，撫養(yǎng)我們兄妹二人長大。多少歡樂的時光在那里逝去，多少難熬的事情在那里輾轉(zhuǎn)，老屋，見證了我爸生命的全部，當(dāng)然不是說丟就丟的。
吃過晚飯，我媽在廚房洗碗，我?guī)臀野执蛄送盁崴?，加了點活血祛瘀的中草藥，給我爸泡腳。
“方瓊小咩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沒鬧什么別扭吧”我爸疑惑道
“沒有，她要上班呢，小咩要上學(xué)，我這兩天休假，就回來看看你倆”
“過好你的日子就行了，我們倆身體也硬朗，要不是扭了腳，老屋后面的那幾顆樹我打算砍下來，以后你買房子置辦家具用得著”
“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買的起房子呢，靠我跟方瓊那點收入，就怕掙的都趕不上房價漲的”
“也不要太過急躁，命運(yùn)在上天手上，很多時候都是人改變不了事情，事情可以改變?nèi)耍槃荻鵀榧纯?！?p> “你不是說我大器晚成嗎，現(xiàn)在都三十五六歲了，再不成就要老了”我苦笑道
“明年可以出去找找機(jī)會，你雖然是80年出生，但出生的時候還沒有交春，所以本質(zhì)上你是屬羊的，今年是剛好是本命年，坎坎坷坷避免不了，明年是丙申猴，運(yùn)勢不錯，會有貴人相助”我爸瞇著眼睛抽著煙斗，一副江湖神算模樣話里間仿佛已經(jīng)看透了我生活的窘狀。
我媽生我之前，懷過一個女胎，不幸夭折，之后一直懷不了孩子，直到有個風(fēng)水先生指點了我爸，讓他把家里的廚房搬到主屋西南方位，之后便懷上了我。從此之后，我爸便迷戀上了這些學(xué)問，閑暇時間總要拿幾本破舊書籍細(xì)細(xì)鉆研，最喜歡的是四柱命理學(xué)，略懂周易。后來又給村里的幾個年輕人排過八字，給他們指點過一些方向，其中有一個聽我爸的去去當(dāng)了兵，在部隊當(dāng)上了軍官，后來還托別人給我爸送了個大紅包。我的名字便是周易的第五十八卦兌為澤卦，據(jù)說我出生那幾天大雨連連，下村的兩個大池塘都合并到了一起，我爸便給我取名陳澤。
我對我爸的理論半信半疑，信是因為他曾經(jīng)把我的婚姻算的很準(zhǔn)確，疑是因為這套理論不符合我所受的科學(xué)教育。
“別理他，有機(jī)會就抓住，沒機(jī)會也不必自責(zé)，命運(yùn)掌握在自己手上，你那么能算，咋就算不到堵個老鼠洞都要摔到腿？”我媽洗碗出來就是對我爸一頓數(shù)落，我爸也不接話，尷尬地笑了笑，畢竟自己是真的扭到腿了。
在家的這幾天體驗到了難得的愜意與放松，這里不用看別人眼色，無所顧忌，每頓都吃的很飽，這就是家的感覺吧。也該回縣城了，真想一直住下去啊，可是一個中年人，實在是不能在老家久住，不然村里就要遍布關(guān)于你的謠言了，就算你自己可以無視，父母也要被牽扯。是的，這大概就是回不去的故鄉(xiāng)，讓你靈魂都都發(fā)光的地方，卻又容不下你的肉身。頭發(fā)未白不敢歸，半道歸來也是客。
臨行前硬塞給我媽兩百塊錢，讓他拿著買點肉吃，我媽怎么都不肯收，說上個月去做零工賺的錢都還沒花呢。我丟下錢就走了，也不回頭，不敢近看我媽那張蒼老的臉，心里的酸楚更是不能表露半分。真怕自己一輩子就這樣了，真怕還沒賺到錢，父母就不在了，時光你慢些吧，讓我有機(jī)會給爸媽過過好日子，讓我有機(jī)會帶他們?nèi)ネ饷娴氖澜缈纯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