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安家的村落是藏在山中的,三面環(huán)山,只有南面與世相接。小山兩三百米,大山六七百米,參差錯落地將整個村子藏得嚴實。
相傳當(dāng)年打仗的時候這里來過一群當(dāng)兵的駐扎過,至于再多的事情卻不知道了。
因為村落藏在山中,平地很少,所以田地大都開墾在了山上。一層層的窄窄的開墾在山周身的田地,都被農(nóng)人用大大小小的石子人為地間隔出了個高低錯落來,然后將這塊窄窄的圍繞著山周身的田地耕理平整,就可以種植糧食或是果樹了。
小時候我們家在村中有五六塊地,都分散在村周邊的幾個山上,離我們家稍近些的一塊窄長的山田被爺爺奶奶開墾成了蘋果園,并間雜著種了幾顆核桃樹。這是我最愛去的一個果園,這里種著金帥和紅富士蘋果,無論哪種都是我愛吃的,至于核桃,不管是鮮核桃還是干核桃也都是我愛吃的。
蘋果園地的溝邊上還種著一綹綹的坡豆角,等成熟了之后,奶奶就把它們薅下來,切幾塊好吃的瘦豬肉,然后燜起來熬成紫黑紫黑的坡豆角炒肉菜,香爛無比,入口即化,這也是我很愛吃的。
金帥剛熟掛在樹上的時候是綠色的,或許這綠色的果皮上還有些褐色的小粒點,金帥這種蘋果在它還是綠色果皮的時候口感是酸甜多汁的。
而等到它在陰涼處放幾天后果皮變成澄黃色,這時候的口感則是微甜綿軟,我還是比較喜歡酸甜多汁的綠色金帥,只不過吃多了便會倒牙,牙酸得吃不下飯去。
紅富士這種蘋果卻是始終如一,一直都是紅色的,嫁接的紅富士口感還算可以,只不過不如大棚中的紅富士甜度高。
鮮核桃和干核桃是不同的,核桃成熟后,外皮是硬硬的綠色的殼,最好用些藥將這個綠色的殼褪下來,若是用手拔殼,手上便會染上淡黃色的汁液,然后慢慢變黑,雖然無毒,卻是影響美觀,好似抽煙幾十年的模樣。
用上些給核桃樹褪殼的藥,也就兩三天的工夫便褪得差不多,然后洗干凈里面那層淺褐色的木殼,還未曬干的核桃便是鮮核桃。
敲開淺褐色的硬木殼,里面便露出了核桃果肉,只不過這時候核桃果肉外的皮還不是褐色,而是淺淡的褐色,并且可以用手扒下來,露出純白色的核桃肉,外面這層淺淡褐色的核桃果皮在它未曬干的時候是苦的,所以吃鮮核桃只是吃它純白色的核桃肉。
我有幸吃過三兩次,過程極為麻煩,但鮮核桃的純白果肉鮮美無比,遠非曬干后的核桃干果可及。
只不過核桃必須要及時曬干,不然便會發(fā)霉變質(zhì),因此鮮核桃算是比較難得的山中珍品,并且吃的時候頗為麻煩,這讓很小的我便明白了一個道理:吃好吃的一定要有耐心,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好事多磨,真是至理名言。
至于干核桃,則是稀松平常的東西,也沒有什么值得說道的地方。
不知是只有林易安家如此還是整個村子都這樣,家中的田地零零散散曾種過十多種果蔬作物。
我記得家中種過玉米、紅薯、花生、麥子、稻子等糧食,還種過蘋果、核桃、山楂、栗子等果樹,蔬菜也種過七八種,坡豆角、白菜、山藥、油菜、大蔥、蕓豆、西紅柿、黃瓜等等。想來童年時真是在老家里滿飽了口福。
夏天的晚上,奶奶拿著手電筒帶著我去家附近的小林子里去抓“知了狗”,也就是蟬還未蛻變時的成蟲,洗干凈了用鹽腌制一會兒,倒上油炸炸,最后滴點香油,賊香!一次我能吃一大盤!
林易安想,自己和著山中的野草也沒有什么區(qū)別,這沒有什么讓人覺得難堪的,反而是自由的很。山中的野草,朝飲山露,夜食月華,春來風(fēng)拂醒,夏至雨茁根,秋風(fēng)黃我葉,冬雪埋草根。駘蕩春風(fēng)拂過,又是一歲枯榮。
山草,多么富有自然性靈的生命啊。
大概也因此緣由,林易安有著嚴重的隱居情結(jié),還好,他正奔走在實現(xiàn)他夢想的路上,天高地遠,但跬步千里。
我是最喜愛夏天的,村口有一個梨樹林,梨樹林上去便是一個大壩,大我?guī)讱q與我同族的叔叔曾帶我去耍水,記得當(dāng)時還不到十歲,我第一次耍水竟然是在大壩里,雖然不會游水,但是我卻并不是個遇水則慌的旱鴨子。
我還是會踩水狗刨,身子站在水中,兩條腿上下踩動,上面的兩只胳膊左右滑動,我在水邊上穩(wěn)住了身子,底下的水草清清楚楚,林易安當(dāng)時只覺得自己像一只浮水的鴨子。
叔叔的游水技藝高超,不一會便仰泳著跑到了大壩中間去,而我就在水邊上滑動,和一些小得快看不見的小魚玩耍。
我們還會瘋跑著從村東竄到村西,養(yǎng)的狗子就在我們身后也吐著舌頭瘋跑,留下一串“哈哈哈”和“汪汪汪”的聲音。
記得有一年的春夏之交,好多蜻蜓鋪天蓋地地飛過村子,我們一群孩子拿著少林掃地僧的那種大掃帚歪歪斜斜地追著蜻蜓瘋跑,撲打下來一兩只,我們就圍在一起仔細觀察它的眼睛和翅膀,不一會兒就把那群飛著的蜻蜓忘記了。
大概小孩子就是這樣,看見東西就想得到,但不會貪婪到得到全部,只要有那么一點足以滿足的,便去想要其他的東西。
溫暖的東風(fēng)吹過,樹和草就生出綠色,打開家門,清早的太陽就從東山的頭上映照進來,每一天都如此,每一年都如是。
順應(yīng)著天時,感受著自然,作為天地精靈之一的山草,這大概就是林易安的前世,林易安想。
奶奶是很會講故事的人,她講鬼故事,我就嚇得縮到被子里去,她講個傳說,我就會信以為真,她講個讓人感動的故事,我就會哇哇哭得滿臉是淚。
我還記得奶奶講過的一個故事,奶奶說:“娃娃,你聽見了外面的聲音了嗎,那其實是蚯蚓在找它的眼睛。”
“?。?!奶奶,蚯蚓怎么可能有眼睛還會叫喚呢?!”我瞪圓了眼睛
“你知道嗎,其實蚯蚓是有眼睛的。只不過很早很早之前就被大壞蛋龍蝦給騙走了,龍蝦本來是沒有眼睛的。有一天,龍蝦和蚯蚓說‘老兄,你看我好可憐啊,能不能把你的眼睛借我用一用啊’,蚯蚓是很善良的,所以它就把眼睛借給龍蝦了?!?p> 奶奶頓了頓,喝了杯茶,我忍不住奶奶慢條斯理地說,使勁晃了晃她的胳膊:“奶奶,你快說,你快說,后來呢?”
“后來啊,龍蝦就跑到海里去了,但是蚯蚓不會游泳啊,他去不了海里,每次下雨呢,都是海里的龍王來施云布雨,所以這時候蚯蚓就哭著和龍王說這個事,想要龍蝦把眼睛還給它,可是龍王又不管這種事情,但是蚯蚓每次下雨都哭著和龍王說這個事,你聽,它在說什么哩?‘龍蝦,還我眼睛,龍蝦,還我眼睛……’”
小時候的我從未料想到原來會有這么壞的人和這么可憐的人,我急得為蚯蚓哇哇大哭,但當(dāng)時也不會什么咒人的詞語,只是一直喊著“臭龍蝦,壞龍蝦,大壞蛋,大壞蛋……“
自從奶奶講過這個事情之后,我就再沒有從泥土里抓過蚯蚓,而每次去吃席的時候,每一只大蝦我都會認認真真吃掉,奶奶對我的影響深刻如斯。
童年就這樣悄悄溜走了。
林易安啊,這顆普普通通的山草,就隨風(fēng)肆意生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