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親還挺……幽默,”小白小心地措詞,“你告訴鬼王殿下放心吧,有了鐵盒子,現(xiàn)在盈極王也不敢怎么樣我們了?!?p> “聽說,你和那個女大將的女兒好上了?”小娘突然精神一震,兩眼放光地問道,“那個叫點點的女孩兒?!?p> “別瞎說!”小白嚇了一跳,“她現(xiàn)在負兩歲十一個半月,我怎么能和她好。”
“什么亂七八糟的,”小娘皺了下眉,“我可聽說,人家小娘為了救你,差點犧牲了,你可別不領(lǐng)情。哼,怪不得娘告訴說,這世間的男人,大多都不是好東西?!?p> “我說,這管你什么事兒啊,”小白惱羞成怒,“我問你,香郎算好男……孩兒不算?”
“他?”小娘認真地看著香郎,直到看得香郎后脖頸發(fā)癢,這才接著說道,“還成吧,還需要調(diào)教。”
“可憐的香郎,”小白幸災(zāi)樂禍地搖著頭,他突然又惱怒起來,“煩,煩,煩,我走了,你們兩個慢慢互相調(diào)教吧。”
說完,也不等香郎開門,自己朝北方飛走了。
“香郎,以后少和他玩兒,神經(jīng)兮兮的。”小娘調(diào)教道。
“小白哥哥挺會講故事的?!毕憷煽咕艿?。
“我比他會講,”小娘斬釘截鐵地說,“你想聽他講還是聽我講?!?p> “那你講吧。”
“好,我就給你講講最近發(fā)生的事兒?!?p> 小娘興高采烈地講了起來,但是不像小白,她很多事兒都是聽來的,再加上講得確實沒小白好,香郎聽著聽著就跑了神兒。
方介儒走在湯陽城的青石板街道上,青石被晨霧打濕,在這初夏的天氣中,顯得十分清爽。街道兩旁一個人都沒有,方介儒知道,他們都躲到地下庇護所去了,作為一個宰相,他很高興人們能夠待在相對安全一些的地方,但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湯陽城人,看到這個熟悉的家園杳無人跡,還是令他十分感傷。
他一路慢慢地行著,停到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巷子旁,入口處豎著一塊和小巷氣象完全不同的大牌坊,上書“落魄巷”三個大字,這是他的手書。方介儒看著牌坊一陣苦笑。他當上宰相后,湯陽郡太守央求著他為落魄巷提字,他再三囑咐不要張揚,但太守回去就樹了這么大一個牌坊,有了這牌坊,落魄巷立刻顯得那么名不符實。方介儒還知道,落魄巷和巷中他曾經(jīng)住過的那間小屋,已經(jīng)成為大可國各級官員參觀的景點了,講解員們會充滿激情地向那些官員們講解方宰相當年是如何艱難困苦,玉汝于成。
其實,他當年在落魄巷中,是真的落魄。每日里詩酒自娛,僅靠為幾個孩子開蒙維持著基本的生活,對科舉功名之事并不在意,哪有什么鑿壁囊螢、心系天下的勁頭,要不是后來和翁白相交相知,被翁白的浩蕩之氣感召,他也許都不會走上仕宦之路。
是的,走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幾次背離了自己原本規(guī)劃的道路,他規(guī)劃的時候有多么理智,背離時就有多么情緒化。情緒是多么重要啊,可是在儒道釋的教義中,情緒常常是需要被摒棄的無用之物,甚至是邪惡之物。太上忘情,俗人只能在沖動中沉淪,說到底,自己也只是個俗人吧。不過做個俗人也好,沒有那么累。
這個世界充滿了喧囂的聲音,和各種各樣的極端看法。剛開始,他認為這一切都是因為利益的不同導(dǎo)致的,但這并不能解釋一切?,F(xiàn)在他明白了,那種種亂象也來自熱血的燃燒、情緒的沖刷,人們是不會規(guī)規(guī)矩矩、老老實實地走在最“合適”的那條大道上的,很多時候,人們不是看不到那個“最優(yōu)解”,而是不愿意遵照它去做。即使最優(yōu)秀的人物,也是如此,否則無法解釋半和尚為什么要住在地球吧。
他緩步巷子中,往日里的場景一一在他腦中閃回,但是想著想著,思緒又飄到了王庭之中,落到了龍陽王身上。這些日子,龍陽王整日和烈陽廝混在一起,方介儒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龍陽王了,和龍陽王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瞬間如今更是像一個遼遠的春夢。
方介儒一陣心痛,他停住了腳步,突然之間意興闌珊。在如今這個鬼魅世界,他胸中所學(xué)又有何用?也許自己注定是一個應(yīng)該孤苦終生的儒生,那些處廟堂之高的嘔心瀝血時日,如同黃粱一夢,與玉人的溫柔夢鄉(xiāng),也如劉阮入仙山般渺然。
他蹣跚著,走進了落魄齋,在這里,他度過了二十載貧窮但是愜意的生活,如今屋中還保持著他離開的樣子,但每一處卻又被精心地收拾整理過,哪還有一絲落魄的樣子。方介儒苦笑著坐到了那張他最喜歡的圈椅上,這椅子后面的左腿兒短了一小節(jié)兒,方介儒坐的時候喜歡右半邊屁股先著力,等后左腿著地了,這才踏實坐下。但這會兒他坐下時,卻完全感覺不到那個熟悉的、小小的落差,扎扎實實地坐穩(wěn)了。
連這點小小的短缺,也被他們修補了。
方介儒悵然若失,看來這落魄齋也回不來了。
他站起來,背著手站在落魄齋牌匾下,絳紫色的天空,絳紫色的空氣,連心情也是絳紫色的,濃得化不開。
雷薩回到了雨之國。
英石打不敗他,他也打不敗英石。但他不可能再和英石同在浩蕩山上。
他沒有去無盡之海,他的妻子和兒子沒了,這使他不想見到自己的部族,他們應(yīng)該保護好他的妻子的,他們應(yīng)該做出更大的努力。他們付出了很大的犧牲,但還是不夠。他們應(yīng)該戰(zhàn)到最后一個人。
他的部族變得軟弱了,被這該死的時代嚇住了。
也許,連他也變得軟弱了。
雷薩不無羞愧地想到,他沒有和英石拼下去,可能也是受到了來自浩蕩山的壓力。那些人的能力,氣度,給他造成了太大的壓力,太多的困擾,他常常有一種無力感,一種……渺小感。
公羽百行
作者按:落魄,似乎是書生的專用名詞。一個正直又出身貧寒的書生,一個走上了窮學(xué)文之路的騷人,似乎總是要落魄一陣——或者一輩子的。這種落魄形態(tài)各異,或是煎熬在科舉不第的漫漫長路上,或是沉郁在波濤詭譎的宦海中。一個落魄的書生甚至有著某種魅力,就像壯志未酬的英雄和情場失意的浪子一樣,那種命運帶來的悲劇和些許的頹廢感很容易動人至深。但落魄又不等于頹廢,落魄中必有著堅持,對仁的信仰,對禮的秉持,才使那種落魄更帶有高尚的意味,這也是簞食瓢飲不改其樂的顏回被萬事推崇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