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勝默然。他眼睛的余光掃過了南方的南封城,無限江山也隨之一掃而過,然后,他的目光收了回來,全部落到了一株蘭草上,默默地看了一會兒,“這棵蕙蘭有些缺水了?!?p> 這句如此簡單的話,險些令扶郎流下眼淚。
怎么樣的寂寞,才能令這個前不久還睥睨天下的帝王注意到一株蘭草的干渴?
扶郎拉住了吳勝的手,“那咱們就給它澆澆水吧?!?p> 方介儒被弘孝帝傳入了宮中。
從走入紫宸殿的那一刻起,一種陰冷的緊張感就籠罩住了方介儒,他放慢了腳步,思索著如何奏對。
弘孝帝在紫宸殿北側(cè)的涼閣接見方介儒,禮部尚書乾恪站在陰影中,完美地化身為弘孝帝的影子。
“方愛卿,坐下吧。”弘孝帝比往日里更添了幾分和藹。
“謝陛下?!狈浇槿逍⌒囊硪淼刈铝?。
“想來愛卿已經(jīng)見過慧德法師了?”弘孝帝邊輕描淡寫地說著,邊端起蓋碗喝茶,他沒有看方介儒。
“臣還沒有見到法師?!狈浇槿弪v地站了起來。
“坐,坐,”弘孝帝笑道,“愛卿不用緊張?!?p> 方介儒又慢慢地坐了下去。
“你應(yīng)該去見見我那個四弟,和他好好聊一聊,”弘孝帝微笑起來,“畢竟,他曾經(jīng)是皇位繼承人?!?p> “陛下,恕臣之言,歸德王依然是皇位繼承人?!狈浇槿迓卣f,他手心起了汗。
“大膽方介儒!你這是叛亂之言!”乾恪突然大喝一聲,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方介儒連看都沒看他,更沒有回應(yīng)他的呵斥。
“乾恪,不得無禮,這畢竟是我們的宰相,”弘孝帝呵斥了一聲,轉(zhuǎn)向方介儒時,他的聲音又溫和了起來,“原來宰相是這么想的。那么,宰相想怎么做呢?幫助四弟推翻朕?”
“臣不敢,”方介儒又站了起來,“臣建議陛下先召見歸德王,聽其言,觀其行,察其心,然后再做定奪?!?p> “聽其言,容易,觀其行,也不難,”弘孝帝盯著方介儒,“但是察其心,又如何能夠做到?”
“這圣人之言已傳了兩千年,向日里,只能靠察其表情,窺其獨(dú)處來判斷,不過今日不同往時了,”方介儒微笑著,“我們有了秦博士,他有一種發(fā)明,可以察人心之喜怒,陛下可以采用之。”
“是嗎?還有這種東西,”弘孝帝眼睛一亮,“倒是很有用的發(fā)明,朕還真需要一個。”
“臣帶來了,”方介儒拿出了兩樣?xùn)|西,一個原木色的圓盤,一個巴掌大的可視屏,他目視弘孝帝,“臣為陛下演示一番?”
“準(zhǔn)?!?p> 方介儒拿著圓盤,走到了一根柱子旁,把圓盤按在了柱子上,那圓盤微微一變,變得和柱子的顏色一模一樣。
“這圓盤可以掃視整個大殿,獲知大殿內(nèi)每個人的心跳、呼吸、體溫、出汗量等,同時全都會在這個可視屏上顯示,”方介儒亮出了可視屏,上面有三個人的數(shù)據(jù),“可以選擇關(guān)閉特定人物的數(shù)據(jù),”方介儒把弘孝帝的數(shù)據(jù)關(guān)閉了,“在每個人后面,都根據(jù)數(shù)據(jù)分析了他此刻可能的心情,興奮、激動、遲疑、害怕等,可視屏也會根據(jù)秦店收集的海量數(shù)據(jù),直接給出結(jié)果?!?p> 弘孝帝接過了可視屏,他看向方介儒的名字,后面給出了分析,“平靜”。他又看向了乾恪的名字,后面的結(jié)果令弘孝帝微微一愣,“狐疑,不安”。
弘孝帝看向了乾恪,“乾恪,如果武威王幫助慧德法師奪了帝位,你會轉(zhuǎn)而侍奉新皇嗎?”
乾恪猛地抬起了頭,吃驚地看著弘孝帝,“陛下,這是不可能發(fā)生的?!?p> “朕是說萬一?!?p> “那臣也看不到那一天,如果局勢不利,臣一定與逆賊拼死作戰(zhàn),死于陣前而后已?!?p> 弘孝帝掃了一眼可視屏,上面出現(xiàn)了兩個刺目的紅字,“撒謊”。
弘孝帝冷笑起來,“很好,你果然是個忠臣?!?p> 乾恪低下頭,偷偷地瞄了可視屏一眼。
“方愛卿,你說得對,朕決定先見一見四弟,”弘孝帝微笑著,“你去傳朕的口諭吧?!?p> “遵旨。”
方介儒出了紫宸殿,走了好一會兒,離開了皇宮。他那輛轎車停在宮門外,方介儒上了轎,輸入了“安國寺”,微閉著雙眼,任由轎車朝南行去,他這轎車雖然很古怪,但是十分實(shí)用,能爬臺階、能自動駕駛、能短暫飛行、防彈、具有一定的攻擊能力(四根轎杠中藏了四種武器)等,更兼外形頗為守舊,在流線型的車陣中,反而顯得十分獨(dú)特。
而且頗受孩子們喜愛。
轎車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停到了安國寺外,迎客僧看到他,笑臉相迎,殷勤地迎著他入了方丈之室。
“方丈,我奉旨宣慧德法師入宮?!狈浇槿搴突弁ǚ秸珊蚜藘删?,說明了來意。
方丈微微一笑,“慧德法師正在等候?!?p> “已經(jīng)猜到了嗎?”方介儒笑著說,“慧德法師真不愧這個慧字啊?!?p> “這樣的慧,少一些也罷了?!狈秸傻卣f。
“方丈住持這皇家寺廟多年,此種事情,想來也見得多了吧?!?p> “見得多,也不一定會習(xí)慣,皇家寺廟,也是清修之地?!狈秸傻?,“貧僧說得太多了,居士還是去見慧德法師吧。”
方介儒站了起來,“告辭了,改日再來向方丈討教佛法。”
“滌石,你來了?!被鄣卤P腿坐在蒲團(tuán)上,聽到禪門打開的聲音,他看都沒有看,“請坐?!?p> “慧德法師,”方介儒禮贊了一次,“久違了?!?p> “我倒是覺得,一切都如同昨日,如同此時此刻,”慧德看了一眼方介儒,“我要跪下接旨嗎?”
“是口諭,法師是方外之人,聽著就可以了,”方介儒正容道,“陛下宣慧德法師明日一早進(jìn)宮面圣?!?p> “知道了,”慧德道,“滌石,請坐,我已經(jīng)泡好了茶,我們不妨做長日之談?!?p>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p> 兩人相向而坐,好一會兒,依然默默無言。
公羽百行
作者按:這世界上沒有方外之地、清靜之土。終南有捷徑,道觀寶剎亦有通天之大道,清靜的是人心,污穢的也是人心,貪婪的是人心,守樸的亦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