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素服天狗穿過熟悉卻面目全非的街道,朝著天狗城北邊一個平時無人問津的倉庫走去。她路過了平時自己常光顧的藥房,那里此時已經成了灰,而高冷的醫(yī)師也不知去向。
那北邊的倉庫只用來堆廢棄物,此時卻安置著那些被鬼一僧正“饒恕”或是“歸降”的大峰前舊部。周圍有重兵把守,說是安置,不如說是囚禁。
大峰前,她恨大峰前,但是出于時局考慮,她還是不得不來這里一趟。既是她主人的意愿,也是她自己的意愿。
守著這里的士兵見到這孑然一身的女天狗,握著武器圍了上來,用低俗的目光打量著她的身子,猥瑣地笑道:“小姑娘,來這里做什么???”
“相之大天狗愛宕山榮術大人的部下,神代清鈴來此探望大峰御前,不想被吊死的話就請讓開?!鄙翊邂徱约捌淦届o的語氣說出這話卻引得那些士兵一怔。他們想起那些因為殘殺或是強奸而被吊死的同事,似乎是害怕被這背景不小的女人誣告,默默地讓開了路。
“多謝,辛苦了?!鄙翊邂徝鏌o表情地走了過去,到了倉庫門前,只手把三米高的大門推開,看見里面是漆黑一片,她不由得擔心起來。直到又看見幾扇門,她懸著的心又放下來。
“我記得鬼一僧正與我們有約,他的人不得進來?!北澈笸蝗粋鱽硪粋€深沉男人的聲音,她回過頭,只見一個高個子山伏天狗靠在不知何時關上的大門上。
“天狗精英,行刑者——柘木劊,”清鈴道出了他的名字,“我不是鬼一僧正的人?!?p> “那你是誰的人?”山伏天狗離開門邊朝她走來,掛在腰間的兩把短鐮從山伏裝下顯露。
“愛宕山大天狗。”清鈴毫無懼色地立在原地。
“愛宕山榮術?呵,那就更不能來了?!辫夏緞0纬隽硕嚏牐次諏⒌都獾衷谇邂彶弊由?,“我的弟弟,柘木緣稀就是被他的部下本多輕盛那家伙殺了。”
清鈴被刀抵著抬著頭,看清楚了對方的面龐,年輕的面容上卻遍布他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歲月的痕跡:胡渣、傷痕與坑洼。黑白相間的頭發(fā)從斗笠下披散下來。柘木家作為大峰家忠心的護衛(wèi),似乎只有面前這個男人是個異類,他在出生起就被賜予“?!敝?,作為大峰家專屬且唯一的殺手,在暗處清理一切威脅。然而他卻被掛上了叛徒之名,并非是因為冤情,而是為了將自己的行為與大峰家甚至柘木家劃清界限。他不受任何人控制,也是因此,在出事那一天,他因忙于追查某個操控雷電的殺手,沒能趕回來。
“本多輕盛是本多輕盛,愛宕山大人是愛宕山大人。本多輕盛是背叛大天狗的罪人,令弟的死與愛宕山大人無關?!奔幢惚坏兜种?,脖子被刺出了鮮血,她也不為所動。
見“仇家”還在抵賴,即使是平時毫無感情的殺手也有了怒色,“我才不關心狗屁大峰前,我的弟弟是我唯一的掛念,而你們把他奪走了?!?p> “那你為何不直接去找本多輕盛報仇,而是在這里找一個女子發(fā)泄?”清鈴冷笑道。這話刺中了柘木劊的軟肋,他咬著牙,但沒有動手,而是收下刀,后退了幾步。
“我尚且沒有淪落到那個地步。”他說道,“我會殺了他,親手?!?p> “柘木,是誰來了?”一聲清脆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一個高個子鼻高天狗推開門引著一個少女走了出來,身后帶著一大幫人。
“大峰御前,你這是要去做什么?”柘木劊反問道。
“墨羽哥暴露了,被鬼一僧正抓進了監(jiān)獄。我們得去救他?!贝蠓逵罢f道。
“你們這是去送死。”柘木劊說。
“只能破釜沉舟了,我們不去他也會來殺我們?!?p> “救他?鬼一僧正就盼著你們去救他!”神代清鈴突然說道,“這就是鬼一僧正的計劃,逼反已經歸降的你們,然后名正言順地剿滅所有大峰前殘黨。如果你們不去,他短時間內反而不會主動動手,因為他還想保住所謂‘民心’。如果你們先動手,你們就是‘叛賊’?!?p> “你是誰?”
“一個藥師罷了。愛宕山大人派我來協(xié)助你們。”
“愛宕山?哼,簽署駐軍令,派本多輕盛害死大峰一族的就是他!”葛城怒罵道。
“那并非愛宕山大人的意思。是本多輕盛,他背叛了愛宕山大人,殺光了自己的部下,逼迫愛宕山大人簽署引狼入室的駐軍令?,F(xiàn)在他還挾持了愛宕山大人,想要用他的權力制衡鬼一僧正。我到此來,一是奉愛宕山大人的密令協(xié)助諸位,二是請求諸位救救愛宕山大人?!?p> “這么說?你是來做交易的?”葛城質問道。
“交易?呵,你們可以這么理解。如果你們愿意答應我殺死本多輕盛保住愛宕山大人,我就會告知能夠幫助你們翻盤的一切情報?!?p> “什么情報?”
“先答應我的要求,然后給我一個人來協(xié)助我?!?p> “我可以答應,”大峰御前開口了,“但是你要誰?”
神代清鈴環(huán)顧了四周,問道:“那個打敗過本多輕盛的天人在哪里?”
“地子姐?她不在這里,而且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恐怕不能勝任你的要求?!贝蠓逵盎卮?。
“這樣嗎……”清鈴有些失望,她回看眾人,“那這里有能夠單挑殺死本多輕盛的人嗎?”
這些人都是天狗精英,并且是在那邊近乎屠殺般的戰(zhàn)斗中活下來的人,但是此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答復。清鈴將目光投向大峰御前,毫無疑問,她是這里最強的人,但是即便她有能力殺本多輕盛,也不能作為的清鈴的人選,這里的人還需要她的領導。
“沒有嗎……”
“我跟你去。”清鈴轉過身,竟是身旁的柘木劊開口了。
“你能打敗那個‘最強天狗’?”
“我說過,我會親手殺了他?!辫夏緞@淅涞卣f道。
“‘你想殺’和‘你能殺’是兩回事?!?p> “‘我能殺’和‘我殺了他’也是兩回事。”柘木劊說道,“民眾們將他評為最強天狗,是因為他們沒見過更強的人出手。”
眼前的男人并非只是逞強,清鈴從他身上感覺不到任何恐懼,似乎這個男人,比她想的還要可靠。
“好吧,就你了。也沒別的人選?!鼻邂彺饝馈?p> “情報呢?”劊問。
清鈴環(huán)顧四周:“我不知道這里有沒有混入別人的眼線,我只和你們二人說?!边@里的二人是指柘木劊和大峰御前。其他人面面相覷,面有慍色。大峰御前親切地說道:“大家都進去吧。”其他人只好照做。
關上門,柘木劊確認了房間外沒人偷聽,才轉頭向清鈴索要情報。清鈴開始分析道:“你們這點人沖到白峰塔肯定是送死,鬼一僧正的兵力依然不少,而且他正在試圖量產新武器,你們需要聯(lián)合其他勢力?!?p> “哪些勢力?”大峰御前問。
“先聽我分析吧,首先排除彥山前,他雖然也是極具野心的大天狗,但他此時已經完全倒向鬼一僧正,與他結盟只會讓事情敗露。”
“愛宕山大人雖然支持你們,但是他的天狗城第一保衛(wèi)隊已經被隊長本多輕盛滅了,大人也被本多輕盛控制,不方便提供支援,因此來自他的幫助只有我的情報?!?p> “飯綱臥行是鬼一僧正的同盟,盡管他們各自心懷鬼胎,但也不是拉攏對象。而比良山澄,他毫無實力。所以目前你們能聯(lián)合的勢力只有兩支。一支是大山伯的富士講殘黨,鬼一僧正并不打算再為富士講立一位新大天狗領袖,因此他們的信眾十分不滿。另一支也是最重要的,天狗城南門外的守城軍。他們雖是大峰前設立,但本質上還是棄子和炮灰,不屬于任何勢力,假如許諾他們進城居住的權利,他們一定會成為一股反抗鬼一僧正的強大力量。”
“但是,守城軍是家主大人明文規(guī)定的不可改變的制度,如果要違背這制度的話……”
“哼,腐朽的制度罷了,”柘木劊毫不客氣地批判道,“天狗城就那么大,當初修建時沒想過有那么多人,于是就鼓勵民眾搶居住權,沒搶到的就被拋棄在城外當棄子。餓死的餓死,病死的病死。諷刺的是,那里的人居然還把城內當作天堂?!?p> “可這是家主大人的……”大峰御前還試圖爭辯,想到家主大人早就死了,眼神黯淡下來。
“天狗一族的爛根,我可太清楚了,”柘木劊說道,“大峰前走到今天,一半是他咎由自取?!?p> 柘木劊的毒舌就連身為外人的清鈴都看不下去了,她打斷道:“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說,我已經告訴你們該跟誰合作了。其他的,如果你們問,而且我知道的話,我都會說?!?p> “那么接下來,需要怎么做?”大峰御前問。
“先按兵不動,現(xiàn)在絕對不能魯莽。接下來劊子手和我一起行動,我們先去城外跟那里的人接應。大峰御前你們暫時留在這里。過段時間鬼一僧正會召開大天狗會議,所有大天狗領袖都會到場,最遲那個時候——就是起事的時候?!?p> “我還有一個問題。”柘木劊說道。
“你說吧?!?p> “我們如何得以信任你?這一切究竟是你的主意,還是愛宕山榮術的主意?”
神代清鈴愣住了,她沒想到柘木劊會在最后提出這么一個關鍵的問題,想想也對,自己一介普通的藥師,又如何得以謀劃大局呢?
“我代表的就是愛宕山大人,而你們別無選擇?!鄙翊邂徖潇o地回答。
“當然,”柘木劊并不意外這樣的回答,“在跟你行動的途中,如果我發(fā)現(xiàn)你試圖將我們置入另一個陷阱,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隨便你,我的愿望,僅僅只是殺了本多輕盛和保住愛宕山大人罷了。”
“是叫……神代清鈴,對嗎?”一旁的大峰御前叨念起來,“神代……好像聽說過這個姓氏?!?p> “不足掛齒的姓氏罷了,別多想?!鄙翊邂彺驍嗔舜蠓逵暗乃季w。
“好的,清鈴姐?!贝蠓逵巴蝗蝗绱朔Q呼,讓清鈴又愣住了。眼前這兩個人簡直是兩個極端,一個是老熟到毫無感情的殺手,一個是單純到無可救藥的笨蛋。更可怕的是,其中一個還是一群人的頭,還需要她來領導他們推翻鬼一僧正。不過想來也是,一個十七歲少女需要背負上如此重擔,又和她十七歲時有什么區(qū)別呢?
那是天狗古代戰(zhàn)爭末期的事了,神代清鈴那時才十七歲,就成為了孤兒。而滅了他們一族的,正是大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