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真的很黑。
我把自己困在房間里,四周皆設(shè)下結(jié)界,一開始的時候我還能聽見外面那些驚恐的侍女們敲打房門的聲音,后來我嫌煩,于是便順手屏蔽了聲音,現(xiàn)在房間里寂靜得很,耳邊清凈卻又寂寞。我坐在地上,屈膝抱膝,把身體蜷縮在一起,看向外面的星空。
萬里無云,漆黑的帳幔上星河鷺起,奪目璀璨;彎月懸掛,柔光輕而淡,如同遠(yuǎn)方的溫柔鄉(xiāng)。
曾經(jīng)多少個夜晚我也曾與東羽舉杯飲酒,歡聲笑語,可惜這一切皆成過去的夢。
黑,真的很黑。
我縮了縮身子,垂下了頭,把自己隱藏在黑暗當(dāng)中,躲開了那一點(diǎn)的月光。
黑,真的很黑。
我腦中如同跑馬燈般跑出各種我與東羽之間的畫面,從相識、相知、軍營中各種打鬧、戰(zhàn)爭時的默契、夜晚時的促膝長談、到后來戰(zhàn)爭時期過了后東羽結(jié)婚生子、第一次懷抱長陌時的畫面、長陌造反時他的悲痛哀傷、與我最后一次傾談時的哭泣、到最后,他死去的畫面。
在我腦中無數(shù)次的循環(huán)。
一切的一切皆是那么的虛幻,仿佛他只是與我開了一個玩笑,可惜不是。
我臨走前親手燒了東羽的遺體,將他的靈魂交給了冥使,希望下一輩子他只是一個普通人,生老病死,一輩子平平安安、相安無事,一切皆是那么的普通。
靈魂經(jīng)過轉(zhuǎn)世,東羽便不是東羽了,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他的神識將會永久地落入混沌當(dāng)中,與父神等上古神一同永眠。
也就是說,我窮其一生都見不了他了。
黑,真的很黑。
他用他的死來逼迫我?guī)椭L陌,我不理解為什么他選擇這樣做,因為他明明知道只要他開口我便會想盡辦法去幫助他,但他偏偏選擇了這樣做,卻同時讓我恨不起他。
東羽你真自私,你竟敢將我算計到了極致......
“盛綿,你尚未為人父母,不知父母心?!?p> 你說得對,我實(shí)在不知你的心,為了長陌你居然做出了你我一生中最討厭的事情。
“東海這個地方真的很美?!?p> 不知道最后一刻,你是否和長陌一起回到了東海。
我用法術(shù)猛地把窗戶關(guān)上,房間內(nèi)再也沒有一絲的光芒,再抬頭看,再也看不見漫天星河和彎月,而是漆黑一片。
黑,真的很黑。
“盛綿?!庇腥藛玖宋业拿?,聲音好熟悉,是沈燁的聲音,他是什么時候進(jìn)來的?他是怎么進(jìn)來的?但沒關(guān)系了,我不在乎。
我緩緩抬起頭,房間里依舊很黑,我什么都看不見,又或者說,我選擇什么都看不見,讓黑暗包裹著自己,我是一把殺人的劍,我不配擁有溫情,我是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鬼,手上沾滿了鮮血,我不配堂皇地站在光下。
“你身體還好嗎?”我如同平常般揚(yáng)起笑容,盡量地與平常無恙,幸好這時在黑暗之下,我知道我現(xiàn)在的樣子很難看、很丑陋。
“你別這樣?!蹦侨说穆曇艉軠厝幔曇魪奈业念^頂慢慢滑落至與我平衡,我能感覺到那人應(yīng)該是單膝跪地,嘗試與我在統(tǒng)一的水平線上,“你這樣會讓我心疼?!?p> 他好像在幾日前也曾如此對我說過,我這樣做會讓他心疼,那我應(yīng)該怎么做才會不影響他?我知道我是一個很麻煩的人,但我已經(jīng)盡可能地不去麻煩其他人,而現(xiàn)在的我似乎又變成了那個討人厭的麻煩精。
黑,真的很黑。
沈燁一如即往地摸了摸我的頭,“在我身邊你不必帶上面具。”下一秒,我落入了一個很溫暖的懷里,他像哄小孩子般輕揉我的頭,“有我在。”
明明我才是長輩,我是他的師父,為什么角色好像反了過來?但為什么我聽完他這句話后我的心會更難過,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揪著,扯著,我的眼睛為什么好像蒙上了霧水,喉嚨好像酸酸的,臉上為什么好像有什么東西滑落,濕濕的、癢癢的。
我為什么在哭?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在軍營的時候父神就曾教導(dǎo)我這個道理,月有陰晴圓缺,沒有人可以陪伴你一生,總有一天他會離開人世,因此不必難過,因為這是我不需要的情感,我的任務(wù)是成為軍中最鋒利的一把劍,成為九重天的守護(hù)神,任何事情都不可以影響我,包括戰(zhàn)友的死亡,要時時刻刻地保持清醒和冷靜,永遠(yuǎn)不要忘了自己的任務(wù)和責(zé)任。
不知道如果父神仍在世,他會不會對我很失望?
但為什么?為什么我要承擔(dān)這么多東西?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好像離開這里,過我想過的生活。
“等一切的事情過去了,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去一個沒有人可以找到我們的地方,好嗎?”
好,我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了,太累了,太黑了。
“不好?!蔽也荒芡侠坌×档酶玫?,在九重天里,他才能得到最好的生活,他小時候受了太多的苦了,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成就與地位,我又怎會親眼看著他離開哪里呢?我的聲音沙沙的、啞啞的,但這已經(jīng)是我壓下心中情緒所發(fā)出的聲音了。
“可是我希望可以,這世界的每一個地方都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殺害我,這世上恐怕只有你一個人會拼了命去保護(hù)我,所以我也如此?!彼p輕地捧著我的臉,像是捧著一珍貴的寶物。在黑夜中,我看見了沈燁的眼睛,柔得像一汪水,又像天上的繁星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照亮了我的心,讓我知道他隨時都在我的身邊。
“我們現(xiàn)在就離開好嗎?離開這繁瑣的地方,即便是天涯海角我也愿意跟在你的身旁。”
不,不行,他身上的蠱毒我解不了,他承受不住那個痛苦,我搖了搖頭。
他的拇指輕輕抹去我的淚水,“師父,這一生我只希望你在我的身邊,其他的對我來說我都不在乎。若沒有你,我寧愿不曾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即便他是多么的多次多彩,沒有了你對于我來說便是暗淡無色。”
“我渾渾噩噩過了五百年,現(xiàn)在我終于找到了你,這一次我不會再一次放手讓你獨(dú)自一人孤獨(dú)地活在世界上?!?p> “你的小六已經(jīng)長大了,有能力可以保護(hù)你了?;蛟S這世界上的人都有可能會離開你,但唯獨(dú)我沈燁窮其一生都不會離開你半步,即便你想趕走我我也絕對不會離開你?!?p> 沈燁的手慢慢地覆蓋在我的眼上,我能感受到他的唇貼在我的唇上,溫柔地吻著,沒有一點(diǎn)來自男人的征服欲,更多的是一種安慰,我們兩個的距離很近,我可以聞到他身上獨(dú)有的檀香。我沒有掙扎,我只感覺我空虛的心靈似乎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慢慢地我也回應(yīng)他的吻,我能清楚地聽見他在我的耳邊說,“我在,安心地睡去吧?!?p> 我感覺到我的意識漸漸渙散,蓋在我眼上的手拿開了,朦朧之中我似乎被人抱起又放下,那人幫我蓋上了被子,有他在我身邊我覺得很舒服、很有安全感;但不知過了多久,我能感覺到他的氣息漸漸離去,又或者說我的意識漸漸離我而去,我已經(jīng)分辨不出哪一個是夢境哪一個現(xiàn)實(shí),我看見了父神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冷漠的聲音回蕩在這個黑色的地方:“白澤,你要成為我手中最鋒利的劍,為九重天打下一片天下,還六界一個安寧。”
“為什么?為什么是我?您有如此多的兒女與屬下,為什么偏偏選中了我?”我聲嘶力竭地大喊著,但沒有一個人回答。
在黑暗中我跑了許久,看見了東羽,我便停了下來,他的樣貌很年輕,是在軍營時的模樣,他揚(yáng)起軍營時最常見的壞笑,把手中一個發(fā)著淡淡藍(lán)光、火狀的東西,交給我:“盛綿,長陌就交給你了?!比缓笏愕乖诹说厣?,我接過靈魂,蹲下身一看,他已經(jīng)變成中年時的模樣,身上滿是血,心臟的位置空無一物,一雙眼睛死不瞑目,看著那無盡的深淵,我崩潰地大喊大哭,拼命地?fù)u著他的身體希望可以喚醒他,我可以感受到他的身體正在迅速地變得僵硬和冰冷,最后他變成了一塊沒有感情的石頭。
我抹去淚水,繼續(xù)向前方奔跑,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這么做,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是拼了命地奔跑,我可以感受到我的身體正在變小,慢慢地變成了我小時候的模樣,腳步?jīng)]有方才邁得大,所以我只能加快腳下的動作方能位置方才大速度。
前方有一個洞口,我進(jìn)去以后在我旁邊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的畫面,有關(guān)于父神的、戰(zhàn)爭的、東羽的,他們站在我的前方,我停了下來看著他們,他們面露猙獰,帶著輕蔑和譏笑的口吻道:“白澤,你就是一個喜歡殺伐的惡魔,你不配活在世界上?!?p> “不!我不是!”我雙手捂耳,崩潰地喊道,我不想再聽見任何地聲音,但奈何這個聲音像是從我的腦子發(fā)出一般,在我耳邊不斷不斷地重復(fù)這同一句話。
“不信,你就看看你的雙手?!?p> 我的手像是不受控制般放在我的眼下,手上充滿了鮮血,濃烈的血腥味像討厭的老鼠般竄進(jìn)我的鼻子,我能感覺我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帶著這可怕的味道。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嚎啕大哭,“我不是喜歡殺人的惡魔,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知道為什么我要利用你嗎?因為你不配得到我的尊重,你在我眼中只是一個惡魔,惡魔又怎會配得到我的尊重!我只不過把你當(dāng)作是一個工具而已,你居然還以為你是我的朋友?簡直就是一個笑話?!睎|羽的刺耳的聲音和笑容如同一支支箭射進(jìn)我的心,我的心很痛很痛,我不知要做什么才能制止這種痛,仿佛唯有大聲地喊才能蓋過他那諷刺的話語:“你閉嘴!閉嘴!閉嘴!”
“師父!”一把較為陌生的聲音從我的腦中傳來,我瞬間冷靜地下來,不如方才地崩潰。那是誰的聲音?
“盛綿!”
“盛綿你快醒醒!”
是沈燁,是他的聲音。
我平下心來,漠視眼前三位惡魔,他們?nèi)匀话l(fā)出尖銳的笑聲,不同過往的經(jīng)歷的畫面包圍著我,我閉上眼間,嘗試屏蔽身邊所有的聲音和畫面,靜下自己的心來。
要時時刻刻地保持清醒和冷靜,永遠(yuǎn)不要忘了自己的任務(wù)和責(zé)任。
我默念這句話,再次睜眼之時,一股強(qiáng)大的氣流從我的身上發(fā)出,一切皆被我破壞,所有的畫面和人如同一張紙般被氣流所撕碎,這時,我徹底醒了,在現(xiàn)實(shí)世界中清醒了過來。
這是我徹底我理解了父神所說的話。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白天了,刺眼的陽光射進(jìn)我的眼簾,我眨眨眼睛,待我適應(yīng)了以后我便坐起身來,四周的人多了許多,有許多用黑布蒙住了自己的臉的人,有坐在我床邊嘴角流血卻在笑的應(yīng)淮,還有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沈燁。
我的目光立即冷漠了下來,邊用法術(shù)確認(rèn)沈燁的身體狀況邊與應(yīng)淮道:“你居然想催眠我?活該被被自己的法術(shù)反噬?!蔽?guī)е爸S的語氣道。
確認(rèn)了沈燁身體無礙,只是方才的蠱毒發(fā)作了,我更是不悅地瞪著應(yīng)淮,應(yīng)淮自然是知道我的意思,他下令讓那些幾位蒙面的黑人帶著沈燁回到自己的房間,并讓其余的人到外面候著,等門一關(guān),他轉(zhuǎn)過臉面向我,可惜地道:“若不是雨神最后一秒喚醒了你,你現(xiàn)在邊徹底成為了我的扯線玩偶了?!?p> “過了這么多年,你的興趣愛好好真實(shí)越來越獨(dú)特了?!蔽依涞亓R道,他倒是毫不要臉地笑道:“謝謝你的夸獎?!彼D(zhuǎn)過臉,看著方才沈燁離開的門口,意味深長地道:“你倒是比我厲害?!?p> 我知道他在說什么,但我并不想和他繼續(xù)討論這個與他無干的話題,于是沒有接他的話,將話題轉(zhuǎn)向更加深層的地方,又或者說,與他相關(guān)的地方,“應(yīng)淮,你居然與狼族、燭龍勾結(jié),你好大的膽子。難不成你希望妖族可以還一個首領(lǐng)?”我挑釁地道。
“九重天不會知道這件事情?!彼男θ萃嘎冻鲂赜谐芍?,“我現(xiàn)在的身份仍是盟軍的一員,現(xiàn)在所有的盟軍皆被狼族驅(qū)逐至邊界之外,這里除了我們?nèi)吮闶抢亲宓娜耍幢愠峭獾氖最I(lǐng)猜到了我的身份,他們也不敢向九重天公布,因為在他們的軍隊當(dāng)中,妖族的士兵還在當(dāng)中?!?p> “況且他們根本不可能猜到?!睉?yīng)淮遞了一杯水給我,見我絲毫沒有猶豫地一口喝盡,有些出乎意料,道:“難不成你就一點(diǎn)都不懷疑嗎?”
我并不覺得這里會有人來害我的性命,六界的所有人皆知道沈燁是我的心頭,有了他當(dāng)人質(zhì),狼族的人或者可以說六界的人也沒必要再對我下蠱,況且我是真的很渴,再不喝水,我的喉嚨就像被火燒一樣難受。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對上他的一雙眼睛,道:“妖族的密術(shù)你當(dāng)作是禮物送給了燭龍,蠱術(shù)你則送給了狼族,他們給了你什么利益讓你可以將妖族的秘寶獻(xiàn)給他們?”隨后我笑了下,“可惜其實(shí)到頭來兩個族什么都沒有得到,真真是空手套白狼。”
長陌死了,即便他復(fù)活了他也記不得魔化后的事情;至于桑及......恐怕他也快死了吧。
“或許我只是無聊想找人玩而已?!?p> 人的眼睛是會說話的,但有些人的眼睛卻是會隱藏自己想說的話,譬如我,又例如應(yīng)淮和桑及。
“又或者我希望可以找到你,然后將你藏起來?!彼兆∥业氖?,一雙眼睛含情脈脈地看著我,似乎在看自己遺失多年的情人,我用力將他甩開,冷冷地道:“我可不是你的妖后或者街上隨便的花花草草,你若再敢碰我,我定會將你的手臂切下來然后拿出去喂狗?!?p> 他的眼睛帶著笑意,“我相信你會這么做。”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我諷刺他:“這里很干凈,拍什么怕?!?p> 他假裝沒有聽見我的話,道:“桑及的聰明是我預(yù)料之外的事情,在他的身上我看見了父神的影子。”扔下這莫名其妙的話他便向門口走去,在他推門的那一瞬間我叫住了他,“你是從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我的?!?p> 這個問題沒有太大的意義,我也不過是好奇一下罷了。
“如果我知道那日是你我定不會有殺你的沖動。”他頓了頓,道:“畢竟誰也未曾想過你會死而復(fù)生。”說完便推門而去,房間只剩下我自己一人和袖中長陌的靈魂。
得到了肯定,我很滿足,躺在床上,卻怎樣都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