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是一個宮女，她是一個鮫人，據(jù)說她擁有一把令人羨慕的聲音，父王便是因為這把聲音被她深深吸引，但后來......或許，那個根本不是愛情，而是占有欲。
我是大皇子，我的兄弟姐妹很多，多到有些甚至未曾見過，但與我最好的也就只有小六沈燁而已。他是這九重天為數(shù)不多心思單純，直言直語的人，但我深知，他所有事情都明白，尤其是那一雙漆黑的眼睛，仿佛直穿人心。
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懂得隱藏自己的心，卻又倔強倨傲，真的很像師父。
那日誅仙池旁，我看見眾皇子在欺負小六，他們奪走了他母妃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他和我一樣，未曾見過自己的母妃。
在這如虎穴的九重天中，若沒有母妃的遮陰保護，那么便如同沒有羽翼的小鳥一樣，弱點盡顯，弱小可憐，根本不可能逃出這食人心智血肉的九重天皇宮。
我躲在一旁的柱子，心里掙扎著要救他還是不要。我害怕自己出手后亦會被這些人欺負，我害怕我也會因此成為別人的眼中釘。這時候的我不過剛成為師父的徒弟，好不容易到手的保護傘，我害怕我會因做錯任何的行為而失去得之不易的庇護所。
領(lǐng)頭的人，是三皇子桀敖，他是嫡長子，天后的唯一的兒子，也是未來帝王。
我恨，恨為何他因為母親是皇后而可以得到寵愛，而我卻要靠自己一雙手慢慢地爬才可以得到自己的成就；我恨，恨為何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一切，而我即便用盡全身的計謀卻也未必獲得我想要的；我恨，恨為何命運如此不公，為何上天要剝奪我的母愛與幼稚。
但這一切，我可以和誰說？
桀敖似乎看見了我，他與我對上了眼，我嚇得馬上縮頭不敢再看過去。
我知道，若此刻我出手惹他不悅，只要他在陛下面前撒撒嬌，或許，我這位置便會被他奪去。
他眼神中的不屑和嘲笑，至今仍深深刻在我的腦海中，時時刻刻提醒著我我是一個多么懦弱的人。
“我是白澤。”
“你們這群小兔崽子居然敢欺負我的小徒弟?！?p> “看來你們，”
“是嫌命長了。”
當我再偷偷地看過去的時候，我看見了我的師父白澤，是她救了小六。她，認了小六做徒弟，正如那日在大殿中眾多皇子中選了我一樣。
但是，她卻始終未曾向外界公布小六是她的徒弟，而眾人也只是從猜測中默認小六是她的徒兒。
她是一個好師父，而我不是一個好徒弟。
縱然她是神獸白澤，是九重天的戰(zhàn)神和守護神，但是她從未擺過架子，每日不過賞賞花，喝喝酒，吃吃桃花糕，看看書，時不時指點我們的武功和法術(shù)。除此之外，生活自在悠閑，再無其他事情煩惱。
而我，也因此有了機會謀劃奪位。
因為我知道，倘若我不出手，桀敖夜一定會出手殺了我和小六。他是一個多疑的人，為人狡詐陰險，愚蠢自大，他上位后定會掃除一切對他有害的人和事，而我們這一群皇子皇女定是他開刀的第一對象。
況且，我身上還有弒母之仇。
正如我所猜測，他真的這么做了。
他等不及了。
在與窮奇一戰(zhàn)中，他與窮奇勾結(jié)，欲將我殺死在沙場上，如此眾人便不會將我的死怪罪在他身上。九死一生，我拼盡全身的力氣反擊，并順道將窮奇一族的人一網(wǎng)打盡。
我并沒有告訴天帝他欲殺我的事，因為我知道即便我告訴了他也無濟于事，只因他喜歡的是桀敖而不是我。不過，我早已想好要如何報仇。
我設(shè)計讓桀敖得到假消息誤以為天帝欲立我為太子，一怒之下他與好友長陌共同反叛，領(lǐng)軍攻進九重天。天帝得悉后勃然大怒，派兵震懾，并欲殲滅叛軍，輕而易舉地拿下桀敖地人頭，并將共犯長陌等人驅(qū)逐九重天，驅(qū)逐東海。
讓多疑的人反目為仇為好的辦法便是讓他們懷疑對方，如此，城墻不攻自破。
皇家便是如此，越是在上位者越是刻薄寡恩，越是杞人憂天，越是無情。
天帝是一個聰明的人，否則他也不可能坐上這個位置。很快，他便知道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恨不得將我抽筋剝皮，碎尸萬段，因為我令他親手殺死了他最愛的兒子。
于是我有了下一步的計劃。
我知道師父曾經(jīng)答應(yīng)父神以死保護天帝，一次，若我欲殺死天帝那么她定會阻攔我。因此，我告訴了張謀師父這一生兩個弱點：一是九焰業(yè)火，二是小六，以此好讓張謀成功完成他的愿望。但奈何，我低估了張謀對天帝的恨和偏執(zhí)。
“你居然殺了她！”我紅著雙眼，咬牙切齒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張謀。外面下著滂沱大雨，烏云密布，電閃雷鳴，雷聲之大讓我再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就連自己的心跳聲我也聽不見了，腦中只有一個聲音像是回音一般久久未散：我，殺了師父。殺了這世界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
我殺了張謀，卻完成了他最后的心愿。
師父死了，我沒再回紫蓉山，因為心虛，因為害怕，因為懊惱和后悔。
小六沒有說錯，我親手殺了師父，只是，我一直不敢承認而已。
便在這絕望灰暗之際，我遇上了一生所愛。
她是月神府的小侍女小月，她擁有一雙清澈的眼睛，雖然身上有幾分月神府的嚴肅和冷淡，但那雙活潑的眼睛卻告訴我那不是真正的她。她很善良，很可愛，有幾次我偷偷潛入月神府看見她和一只長得很奇怪的小羊說話，那一顰一笑讓我感覺我再次活了過來，讓我明白了活著的意義。
我向月神府討了她，毫不意外，我成功了。
“天下這么多女子，你為何偏偏喜歡我？”大婚當日，她身穿紅衣，眨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問我。
我亦不知為何偏偏選了她?！耙驗槟鞘悄恪！蔽倚χ卮鹚@一句話像是一根羽毛撩撥她的心，紅了她一雙臉頰。
我躺在婚床上看著她沉睡時的模樣我想明白了，她的一雙眼睛很像我仙逝的師父，我以為她是我?guī)煾傅霓D(zhuǎn)世，我想彌補她。但那時的我卻忘了師父死時是魂飛魄散，又怎會轉(zhuǎn)世重生？
后來，我慢慢地明白我為何喜歡她了，因為她給了家的感覺，就像師父一樣。但師父是師父，妻子是妻子。小月成為了我心中最后的溫柔鄉(xiāng)，我想把最好的一切給她，我想保護她的單純和純潔不讓世俗所玷污，因此我下令不讓任何后宮的女人去見她，她身旁每一個侍女都是經(jīng)過我層層篩選觀察，都是在這九重天中就值得信賴的人，我希望她可以一直如此地快樂下去，我也不希望在失去我心中重要的人了。
縱然這如同囚禁了一個活潑的靈魂，但這卻是我唯一能保護她的方法。
再后來，我再次看見了師父，那時的她已不是我熟悉的模樣，她變成了另一個人，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她是我的師父。
她的一舉一動，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了師父的影子，她就是我的師父，這世上唯一一個愿意用生命去保護我的師父。
“柳尋，你果真長大了?！彼苄牢康匦χ?，“為師都看不透你了?！?p> 我不是故意隱藏所有東西，我只是害怕，害怕這一切被人發(fā)現(xiàn)后所有人都會離我而去。
“你可知道如果你主動將你的過往告訴我，或許我會幫你?！?p> “有些事情我必須親自做。”我道。有些事情我需要要去做，師父不可能護住我們一輩子，若我不奪這個位置，我和小六恐怕會死于非命。我的母妃是被天帝天后害死，若我不報仇，誰會記得這位命苦的女子？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去做，若不做？誰來做？
“柳尋，你知道你與沈燁最大的差別是什么嗎？”
“沈燁相信我，而你，卻一點都不愿意相信我。”
師父，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害怕，我害怕我所信最終會成為我的負擔，最終會讓我失望。我不敢賭，不敢賭你和小六的真心，我怕最后我會失望，我擔心我最后會發(fā)現(xiàn)一切皆是黃粱一夢，我害怕我最后會失去所有。
“師父，你竟是如此的不懂我......”心中有許多想說，但最后卻只是吐出這無力哀傷的一句。我想，窮其一生都不會有人懂我，懂我的，不安和害怕。
“現(xiàn)在還活著，但不知道未來會怎樣?！?p> “我的法力有可能永遠都不會恢復(fù)到從前到模樣了?！?p> 師父或許還愿意相信我，但，我已經(jīng)不能變回從前的柳尋了。過去的種種如同一條大河將我們隔絕開來，我們背對背離開，越走越遠，她回頭想追我，大河急速的流水沾濕了她的衣服，而我卻害怕被激流沖走，最終，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想，這一生我都沒有臉面再見師父了；我想，她也應(yīng)該不想再見到我了。
“你要好好對待小月，她是一個很單純的姑娘。”這是師父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師父亦要好好對待小六，他是一個很簡單的人，九重天不適合他。”這是我最后對師父親口說的最后一句話。
我們沒有在見面，只有簡單的書信來往。我想，她如此恨我，我害怕我對她的擔心最終會成為笑話。所以我不再關(guān)心她，在書信上。但心中，她永遠是我的師父，我永遠是她的徒弟，這是一生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
許多年以后，我聽說她懷孕了，在她臨產(chǎn)的時候我隱去身子偷偷地看她的孩子，但因公事我不過草草見了孩子一面便離開了。第二次見到她，是她的孩子百歲生日之際。
她向來不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在九重天的朋友大多數(shù)也仙逝了，因此孩子的百歲生日她做得很低調(diào)，只在紫蓉山默默地慶祝，并沒有驚動六界的人。
我退掉了所有的公事，偷偷地潛入紫蓉山，也許是因為太過專注于慶祝孩子的生辰，她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潛入了紫蓉山。我躲在門后，隱去身子，看著大殿內(nèi)的歡聲笑語，走廊上清凈得很，就連風吹時的聲音也聽得一清二楚。這個門框像是一個無形的結(jié)界，隔絕了兩個世界，告訴我那個世界和我沒有關(guān)系。
“阿尋?！蔽页啡シㄐg(shù)，轉(zhuǎn)頭望去，這個世界如此叫我的人就只有紫蓉山的小綿絮。
“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我的？”我問道，難道是因為我的法術(shù)倒退了？
小綿絮淡淡一笑，道：“奴也算是看著陛下長大的?！?p> 我有些尷尬，撓了撓頭，隨后立即調(diào)整好自己的心態(tài)，躬身道：“今日是我冒犯了?！?p> “回家怎算冒犯？”小綿絮的聲音一如往常地淡如霜，但所言卻總能說進別人心中最柔軟的位置，“紫蓉山的大門向來歡迎你?！?p> 我的全身顫了顫，但想起上次與師父的不歡而散，我苦笑道：“可是.....”尚未等我說完，小綿絮便打斷了我的話：“難不成你真的以為自己的法術(shù)足以在紫蓉山自由穿梭，若真如此，大人真的枉費了父神多年的教育。”
“師父的法術(shù).....”師父的法術(shù)若真恢復(fù)如初那便太好了，我真心為師父歡喜，可尚未等我提出問題得到確定的答案，小綿絮再次打斷了我的話，她抬了抬下巴，問：“你可要進去？”
“你的性格真是一點都沒變?！蔽胰滩蛔≌{(diào)侃一句，但這一句我卻看見了她眼中的笑意。
我想了想，看著里面熱鬧非凡的場景，眼眸中的火焰漸漸熄滅，嘆了聲，還是道：“我還是......”
她眼中的笑意如同流星般在天空劃過，最終消失在云深處，取而代之的，是失望以及悲傷。她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搖了搖頭，踏進了大殿內(nèi)。
我又隱了身子，看向殿內(nèi)。阿諾長得很的很像小六，簡直是一摸一樣，但他的行為舉止卻有幾分像師父。
這個孩子注定幸福。
小六和師父笑得很開心，我已經(jīng)許久未曾看見小六面上露出這樣的笑容?？匆姶司?，我替他們感受到幸福，我的心中亦很高興。
我望向師父，她的模樣變了很多，唯一不變的，是那一雙眼睛。師父曾說若想知道一個人便看他們的眼睛，因為眼睛不會說謊。她的眼睛依舊明亮透徹，像是天空上的繁星，亦像是那高掛天空的圓月，然而此時，她亦看向了門外，對上了我的目光，沖我溫柔一笑，如同過往一般，笑著歡迎我回家。
我的心一顫，但最終還是沒有踏出那一步，而是轉(zhuǎn)身回到了高冷的九重天。
我無心公事，在偌大的九重天徒步了許久，身旁時不時會遇見幾位宮女或侍衛(wèi)，他們看見我時無一不低下頭，無一眼中不帶著恐懼與陌生，好似我是那暴君，動不動便會要了他們的性命。
月光撒在地上，引領(lǐng)著我來到了小月居住的宮殿。
“陛下，你怎么來了？”她略微驚訝，此時的她尚未梳妝打扮，卻有種可愛純真的感覺。
“陛下，你怎么了？”她面帶關(guān)心地疾步走來，我什么都沒有說，緊緊地抱著她，她像是安撫一個失落的孩子一樣，一下一下拍著我的背，說了許多的話，聲音溫柔體貼，讓我感覺到家的溫暖。
我曾經(jīng)也有一個家，只是我親手斬斷了鏈接那個家的橋梁。
此刻我終于明白了為何我遲遲不愿面對師父，不是因為我害怕，而是我原諒不了我自己。
“小月，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嗎？”
這句話我亦曾問過師父、小六和小綿絮，小六一臉鄙視地看著我，但嘴上卻道：“廢話，我當然會陪著你，不然誰會陪我，師父那大笨蛋嗎？還是小綿絮那傻子？”那時的他臉紅了一片，我以為他喜歡的是小綿絮。小綿絮愣了愣，依舊冷著臉，但最終卻道：“只要你住在紫蓉山，我很難不會陪在你身邊?！睅煾负认乱豢谔一ㄡ?，一如往常的笑臉，卻道：“這里是你的家，我們是你的家人，自然會永遠陪在你身邊?！?p> “陛下，我永遠都會陪著你。”
我失去了很多，善良的命運卻讓我獲得了一生摯愛。
這樣，可以彌補缺憾嗎？
我的淚終究還是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