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六丙子年六月艷陽天。
炙烤著的大地，讓柏油路產(chǎn)生了一股明顯的味兒。
蒸融的空氣里，釋放著一股股令人難受的燥熱。
郵政儲蓄柜臺的大廳里，唯有的一臺老式立體式空調(diào)在工作人員所在的空間角落里邊加足了馬力工作。
可大廳面積實在是大了些，加上人又多。
周燦硬是感覺不到一絲涼爽之意。
身材瘦小的他，站在一條宛如長龍的隊伍中，汗水早已經(jīng)濕透了他的衣裳。
這個年代的取錢，并沒有什么叫號的機器，都是看誰來得早，后面到的人就按照順序，在保安的指導下排隊……
周燦感覺到身上燥熱難耐，雙腿酸麻。
他已經(jīng)在這大廳里站著排隊一個多小時了。
他今年10歲，已經(jīng)讀五年級了，一身破舊校服，胸前佩戴著紅領巾。
家中他是老大，一弟兩妹妹。
他手里拿著一本翻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活期存折。
他四兄妹和他的母親，就靠這本存折來生活了。
它是周燦五人生活下去的希望。
可折子里面的數(shù)字已經(jīng)有大半年沒有更新過了。
周燦攥著手里的存折本，似乎是覺得想要打發(fā)一下時間，他翻開存折本看了下。
里邊的數(shù)字，都代表著他爸轉賬過來給他四兄妹和母親的生活費。
距離最近一次是去年寒冬的時候，有黑色的數(shù)字500，再上一個是數(shù)字400，還是隔了三個月的，再往上又是隔了三個月時間的黑色數(shù)字600……
再往前看數(shù)字，最多的是他父親剛出門的那一年，也就是兩年前，每個月轉賬過來的數(shù)字都是800，可也就維持了一年，到了第二年之后，轉賬匯款就變得斷斷續(xù)續(xù)了……
兩年前周燦就聽他母親說了，他父親找了份好工作。
好像是在大城市里做了某局一把手的專職司機，每個月工資還很不錯……
來這里排隊前，在家時候的情景，這個時候也在周燦的腦海中回蕩著。
“阿燦，你今天也拿存折去郵政局看看你們的生活費到了沒有，你爸說了這幾天一定會轉賬的……”
母親的一句充滿期望的話，讓周燦今天飆火了。
他忍不住頂嘴道：“媽，爸從二號開始就說已經(jīng)轉賬過來了，可是，我去了那么多次，一直到今天都沒有錢，他根本就是騙我們的！他肯定跟之前一樣，又是幾個月才給我們打一次錢?！?p> “叫你去就去，你要不去也行，你先直接去公用電話亭打你爸的尋呼機，讓他回電話，你再問問錢到了沒有，有了準確答案你再去郵局排隊取錢。”
周燦沉默了，忍著心中的怒火，只好從他母親手里接過存折。
他沒再跟他母親說什么了。
因為去公用電話亭打?qū)ず羰且X的，一次五塊錢。
他要尋呼他父親，不管有沒有等到他父親回的電話，只要他尋呼了，就要花掉五塊錢。
這可是他母親花將近一個小時洗兩輛摩托車才能有的錢。
更何況，家里經(jīng)營的洗車生意，一個月也就只有一兩輛車開過來洗洗，還是看在周燦母親那么辛苦的份上過來的。
至于摩托車，一個星期要是有個三輛過來洗，也都很不錯了。
事實上來光顧周燦家里洗車經(jīng)營的，周燦都認識，都是外公外婆那邊的親朋好友。
雖然他們平時少來這邊，但也能保證給周燦家每個星期三兩次的洗摩托車收入。
洗一輛車十塊錢。
洗一輛摩托兩三塊錢。
純手工的小本活兒，周燦六七歲開始就已經(jīng)會做了。
可惜別人覺得他是小學生，洗不干凈……
家里現(xiàn)在本來就沒錢了。
要先去打?qū)ず襞_去問，得到他父親回電話，說有錢到了的答復再去取錢的話，會浪費掉五塊錢，還不如直接去取。
畢竟，這種情況，前幾個月就已經(jīng)前前后后累積浪費了有幾十塊錢了。
周燦心疼，他知道母親其實更心疼。
因為幾十塊錢，可以買一包五十斤的米了。
夠他四兄妹吃個十天左右的。
……
今天是周燦這個月第22次在郵政儲蓄大廳排隊了。
從月初二號聽到父親說有錢轉賬過來開始，周燦一直排到今天的23號，專門選擇每天中午人數(shù)最少的時候過來排隊，一天排一次。
每次排隊都需要花上一定的時間，少則半個小時，多則要兩個小時左右。
每一次過來排隊，周燦最后都是帶著失望離開的。
因為存折里只有可憐的幾毛錢余額。
今天的周燦不同，他是的心情還是蠻不錯的。
因為他出來的時候，還真的就采納了他母親的建議，用他攥了將近兩個月的五塊錢，去公用電話亭尋呼他父親了。
五塊錢是他母親恰好外出的時候，周燦洗了兩輛摩托車收到的錢，錢一直沒上交……
95910轉……
周燦記得可熟了呢。
他心情好，是因為他父親很快就回電話了。
他也聽到了久違的熟悉嗓音。
雄渾而又有磁性。
周燦很快便思緒一轉，腦海中閃過他與他父親通電話時的一幕來。
“爸，我是周燦?！?p> “哦，是你啊，你找我有事嗎？”周燦能清晰地感覺到，電話那頭的熟悉嗓音，明顯帶著些許的不滿。
但他是父親。
周燦沒有介意，而是一板一眼地開口道：“爸，錢你打過來了嗎？我這個月每天中午都去排隊了，沒有取到錢?！?p> “錢啊……”周燦明顯能聽到他父親遲疑了下，緊接著又聽到他父親很是肯定地回答：“我昨天下午就已經(jīng)轉了幾百塊過去了……”
“噢，好。爸，我……”
周燦應了一聲，想要繼續(xù)說幾句他會好好努力讀書的話之后，結果電話那頭就已經(jīng)掛斷了。
嘟嘟的忙音，令得周燦拿著電話筒的手都僵在了空氣中，他接下來的那些話，也都成了跟“嘟嘟”在說了。
周燦戀戀不舍地將話筒放回原位。
得到了父親肯定的答復，周燦心情還是很不錯的。
付了錢了從公用電話亭出來，周燦一路狂奔到郵政儲蓄的大廳。
很快可以吃上幾頓葷菜了……
周燦恨不得立刻就把錢取出來，然后去菜市場上買一斤五花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