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邊陲,有個名叫杜鵑的地方。
三年前,嫘姑離開J城,茫然不知所往,隨意買了張火車票,連地名都沒看,便上了火車。
就這樣,她來到了杜鵑。
到的時候,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開得正艷。
嫘姑看著艷紅如血的花朵,在驕陽下,逼得眼睛生疼。
四顧無人,她索性躺在花叢中,任時光流走,任陽光西斜。慢慢地,她進入了沉沉的夢里。
一對青年男女吵醒了她。
女孩說:“都怪你,選來選去,選這么個破地方?!?p> 男孩摘了朵杜鵑花,殷勤地說:“你看,杜鵑花多漂亮。你不是最喜歡紅色嗎?我給你戴上?”
女孩一把搶過他手中的花,狠狠地扔到地上,又用力將花踩了個稀爛。
“杜鵑,聲聲啼血。你想讓我天天哭,哭死了,你好跟別的女孩在一起,是不是?”
“啼血的是鳥,不是花?!蹦泻⒃囍忉尅?p> 女孩捂耳不聽,嚶嚶地哭起來,逆著夕陽光,朝遠處跑去。
男孩無奈地看了一眼爛在泥里的杜鵑花,叫著女孩的名字,快速追了上去。
“好,我錯了,明天一早,咱們去香格里拉……”
女孩掙脫他的拉扯,“誰稀罕?!?p> 嫘姑隱隱聽見,“誰稀罕”三個字,女孩是帶著笑說的。
周遭恢復靜寂,嫘姑緩緩起身,四顧之下,不遠處,有村落的雞鳴犬叫聲。
嫘姑朝陌生的村落而去。
一處籬院,一扇小窗,透出橘黃色的燈光。
鬼使神差般,她大著膽子,敲開這家的木門。
開門的是個小男孩,約摸四五歲的樣子。
他操一口流利的普通話,“阿姨,您找誰?”
嫘姑說:“不找誰,我是來借宿的?!?p> 小男孩回頭高喊:“媽媽,有個阿姨要借宿?!?p> 一個笑盈盈的聲音傳來,“陶陶,帶阿姨進來吧?!?p> 這男孩也叫陶陶?嫘姑心顫了顫,隨陶陶進了屋。
陶陶的媽媽熱情地款待了她。
嫘姑吃上了熱騰騰的飯菜,心里有了暖意。
“謝謝,我會給飯錢還有房錢?!?p> 陶陶媽拾起碗筷,笑著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去洗碗,你隨意?!?p> 陶陶媽不簡單,嫘姑覺得。
等她進了廚房,嫘姑打量起室內陳設來。
室內不大,很快轉完。
嫘姑歸結為三個詞:簡單,潔凈,雅致。在這兒,很是難得。
嫘姑看向最顯眼處。
居室正中,擺著一條案。
條案上,有一只仿元青花的花插。
花插內,有一束紅艷如血的杜鵑花。看新鮮程度,應是新采的。
杜鵑花上方的墻上,掛著一張放大了的青年男子彩色照。
“這是我爸爸?!碧仗沾蟠蠓椒降卣f。
嫘姑摸著陶陶的頭,問:“你爸爸呢?”
陶陶沉默了。
“兩年前,死了。”陶陶媽笑著說。
嫘姑愣了愣。
“你是不是覺得,死了男人的女人,就該悲悲戚戚的?”
嫘姑無語,心想:難道不是嗎?
“莊子死了妻子,鼓盆而歌,為什么?生死之界,只在一念。何必執(zhí)著?”
嫘姑聽她娓娓說起自己的故事。
她叫素心,與陶陶的爸爸清宇,是志趣相投的植物學家。
那一年,他們找到山那邊,聽當地人說,這邊有個叫杜鵑的地方,開滿了紅色的杜鵑花。
恰逢素心生日,清宇瞞著她,翻山越嶺,想要采一束杜鵑花,送給她作生日禮物。
誰知,遇到山體滑坡,清宇被蓋在了里面,再也沒有醒來。而她,就帶著孩子,在杜鵑住了下來。
嫘姑無處可去,不抱希望地問:“我可以住下來嗎?”
“當然,隔壁有個空院子。明天我?guī)闳フ掖彘L,他人很好,會答應的。”
就這樣,嫘姑住了下來。這一住,就是三年。
杜鵑,是個猶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嫘姑愛上了這里,日子過得充實而平靜。
素心說:“你總算活過來了,臉上的笑影,快比我多了?!?p> 嫘姑笑笑,繼續(xù)埋頭寫她的《愛的伊甸園》。終于要完結了,只是還缺一個結局。
除了寫書,嫘姑還自愿請纓,做了杜鵑小學的老師,教語文和武術。所得收入,足夠維持粗茶淡飯。
素心繼續(xù)植物研究,常常深入山里,一去數日。陶陶自然由嫘姑帶。
近日,平靜的杜鵑,開始躁動不安起來。
村長說:“有個大老板要來開發(fā)咱杜鵑,他說要建民宿?!?p> “建民宿,我們住哪兒?”
“不管多大的老板,不許他進村。”
“對,打他出去!”
……
群情義憤。
嫘姑明白,他們只想維護家園,守住心靈憩息的港灣。
“聽我說,大老板說了,不是推倒重建,只是舊屋改造。不到一年,杜鵑會舊貌換新顏,成為旅游勝地。大家想想,到那時候,我們都是民宿的小老板,過著滋潤的日子。誰還敢低看咱杜鵑?”
大家沉默了,開始盤算起來。
村長適時說:“村部有規(guī)劃圖,歡迎來看!”
眾人隨村長涌進村部。
“這是我家!”
“這是我家!”
……
“不錯,比素心老師家還好。”
“是啊,比嫘姑老師家,也不差?!?p> 素心和嫘姑,是他們村的外來戶。在他們心中,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有電腦室,有圖書室,有風雨亭……”村長一一說明。
這些淳樸的村民,從來不曾也不敢奢望,被人瞧不起的貧困的杜鵑,還可以有這樣滋潤的生活。
有人開始扯著嗓門問:“大老板什么時候來?”
村長見時機成熟,笑著高喊:“后天!”
霎時,村民沸騰了,熱烈地鼓掌歡呼起來。
接下來的兩天,小學停了課。孩子們跟家人一起,裝扮起家園來。
雖是初秋,卻處處洋溢著春意融融的氣氛,仿佛要過年似的。
收拾停當,大伙便開始翹首等待大老板的到來。
第三天,他們從清晨盼到中午,從中午盼到太陽西斜。
“小骨姨,我也想去看大老板。”
素心又進山了,陶陶便來磨嫘姑。
嫘姑拗不過,只得笑著同意。
陶陶拉著嫘姑的手,急急地往前走,邊走邊催:“小骨姨,快點兒,聽毛毛說,大老板快到村口了。”
“好?!?p> 嫘姑笑著,跟著陶陶,快走起來,到后來,幾乎是在奔跑了。
村民們都來了。在村長的指揮下,站成了兩排,手里拿著自制的各色小旗幟,隨時準備喊出“歡迎”的口號。
一輛越野山,逐漸進入人們的視線。在落日的余暉里,顯得有些扎眼。
“不會是騙子吧?這么破的車,還是大老板?”有人小聲嘀咕。
“這叫低調,懂不懂?”有人小聲回答,一副大明白的模樣。
有人輕拽嫘姑衣角,“嫘老師,您見多識廣,您說說看?”
“應該不會?!?p> 說出這話,嫘姑自己都嚇了一跳。這信任,有些沒來由。
越野車越來越近,終于停了下來。
村長早笑著迎了上去。
車門打開,一人走下來了。
“哇,好帥!”幾個年輕的姑娘,驚呼起來。
嫘姑只一眼,便認出了他。
傲儋,你瘦了。
塵封三年的心,瞬間打開,往事一幕幕,不斷涌現。
本以為已經放下,誰知再見,情感依舊強烈。
她的心跳得厲害,不覺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小骨姨,疼……”陶陶受不住力,忍不住大叫起來。
眾人正要喊口號,聽到大叫聲,不悅地朝這邊望,生怕驚走了大老板。
傲儋尋聲,看到了人群中的嫘姑,徑直朝這邊來,眼里閃著熱切的光。
“小骨,我總算找到你了?!?p> 嫘姑心不受控地跳著。突然,她拽著陶陶,眾目睽睽下,竟然拔腿跑了。
傲儋凝望著她的背影,嘴角露出了笑容。三年了,他終于可以笑了。
“老婆,你跑不掉的。”傲儋笑著高喊。
眾人明白了,熱情地笑著,帶傲儋去嫘姑家。然后,又識趣地,各自回了家。
“小骨,開門。我是諶圖,你的諶圖?!?p> 過了許久,門才吱扭一聲,從里面拉開了。
橘黃色燈光里,晃出人影。本為雙,漸漸走近,合而為一。
窗外,暮色沉。
火紅的燈籠,一盞盞亮了,照得幽靜的村落,一片喜慶紅。
夜風吹,院落籬邊的幾株杜鵑花,悄悄地綻放了。
?。ㄈ珪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