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歷四月初九。
宜嫁娶,出行;忌祭祀,動土。
晴。
微熱的陽光漸漸驅(qū)散了那還算清爽的晨風(fēng),代以醺熱。
暮雪別院,洛雨亭的書房,極整潔而雅致。
洛雨亭從小體弱多病,即怕嚴(yán)寒,最受不了暑熱,所以這里的窗前早就掛上了一簾簾精美的湘妃竹簾子,不但風(fēng)雅而且還能避暑,一陣陣風(fēng)從窗外吹來,不但絲毫沒有那股濕熱,反而帶有絲絲縷縷的涼爽和竹子的清香。
昨夜,洛雨亭睡的并不好,幾乎一夜都在半夢半醒之間,所以今天,他醒得格外的早。其實自從洛雨亭知道雷霆來到中原后,他一直睡的都不好,因為他有好多事情要去權(quán)衡,而且還有好多事情要去謀算,尤其是昨夜他從雪宮回來后,心情就更是糟糕。但是隔著那稀稀疏疏的竹簾,望著書房外那滿園盛開的月季花,在尚未完全消散的晨霧中搖曳生姿,聽著那偶爾幾聲清脆的鳥鳴,倒是使得洛雨亭心情微微舒暢了幾份。
“公子,這是老夫人讓人送來的冰糖燉燕窩!”秋思柔聲說道,并已恭順的緩步端著一個極精致的茶盅走了進(jìn)來。
“冰糖燉燕窩?”洛雨亭并沒有轉(zhuǎn)身看秋思,只是淡淡的低聲說道,眉宇間微微皺了皺,隨后便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放下吧!”洛雨亭知道白老夫人早就了解自己身體羸弱,只要自己回暮雪別院每天早上都會命人熬參湯給自己送來,但卻從沒有送過別的,而且昨夜已有人向他回報唐婉兒又來暮雪別院了,這獨出心裁的東西恐怕又是這位唐大小姐的杰作。洛雨亭本想讓秋思將那冰糖燉燕窩退回去,但一想到白老夫人那對自己依舊冷嘲熱諷的態(tài)度,他還是假裝糊涂的收下了。
“公子——”看著依舊冷冷淡淡的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洛雨亭,秋思清秀的臉上微微冒出了一層冷汗,斷斷續(xù)續(xù)的低聲說道:“老夫人吩咐,吩咐您必須趁熱喝了這種燕窩!”
聽到秋思的話,洛雨亭的臉微微一冷,他從不喜歡讓人對自己的任何事指手畫腳,但是他又怎么會不明白白老夫人對自己的一片心意,所以他還是微微側(cè)身從秋思手中的托盤里拿起了那個藥鐘。
香甜滑潤,入口即化,洛雨亭臉上微微流露出一絲笑容,看來這位唐大小姐的廚藝倒也大有長進(jìn),對比起原來的糊雞腿和摻了紅糖的中藥,這冰糖燉燕窩的火候掌握的還真是很不錯了。
看到洛雨亭臉上那微微的笑容,已經(jīng)臉色蒼白的秋思心中長出了一口涼氣,還好自家公子喝了這燕窩,而且還沒發(fā)怒,看來今天自己真是走運。
洛雨亭已將藥鐘放回到托盤里,并接過了秋思遞給自己的漱口水。可就在洛雨亭才喝了一口那漱口水時,一聲幾乎如同彈棉花一般刺耳的琴聲令他差點把那漱口水咽進(jìn)肚子里去。
看著被嗆得連續(xù)咳嗽的洛雨亭,秋思忙放下托盤,遞過了一方絲帕,急聲問道:“公子,您沒事吧?”
洛雨亭忙接過手帕捂著嘴強忍住了咳嗽,無奈的笑了笑:這個佳兒啊!雖然對武功、用毒,甚至是媚術(shù)無不是舉一反三,但卻對這詩詞雅律卻是毫無天賦,而且還無興趣,尤其是這撫琴音律,那簡直就是一竅不通,每次讓她練琴,絕對是數(shù)百米之內(nèi)驚鳥走獸,就連自己也得退避三舍,因為那琴聲真能稱得上是驚心動魄了。
聽著遠(yuǎn)處那一陣陣斷斷續(xù)續(xù)不但毫無韻律,簡直如同拉鋸一般刺耳的琴聲,洛雨亭沒有說話,臉上反而卻有了一絲愉悅而卻無奈的笑容,并緩步走出了書房,向花園走去:看來自己要是不去制止這只小狐貍的話,在這么懾人心魄的琴聲下,今天自己就休想干任何事,而且這整個暮雪別院也就只有自己才能管得住這只刁鉆古怪的小狐貍,別人的話對她來說簡直就是耳旁風(fēng)一般。
繁花似錦的花園中,雅致的亭臺樓閣,滿是沁人心脾的花香,卻被那一陣陣不堪入耳的琴聲弄得毫無意境。隔著一片盛開的木槿花,洛雨亭靜靜的看著那百花叢中的三個人,臉上不經(jīng)意流露出一絲難得的玩味愜意的笑容。說心里話,自洛雨亭還真是佩服西門風(fēng)竟然還能如此淡定的站在那里。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一頭蠢牛根本也聽出什么來!唉!這個粗鄙執(zhí)拗的傻小子難道真的會成為自己的妹夫嗎!那簡直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了!他也配啊!
“唉!唐姐姐,你的手怎么都不分瓣啊!這花指和琵琶音你都練了多少次了?。≡趺催€是這樣??!簡直難聽死了!”佳兒滿眼鄙視的沖著已經(jīng)急的滿臉通紅的唐婉兒喊道,同時她已迫不及待的推開了坐在琴凳上的唐婉兒自己坐了上去,驕傲的喊道:“看我的!”
頓時一陣如同磨刀一般刺耳的琴聲只驚得站在一旁的西門風(fēng)都微微皺起了眉頭。
天啊,小狐貍就你這水平還敢教人?。≌驹谀鹃葮浜蟮穆逵晖缀跻娑淞?,心中更是不住的苦笑,看來今天自己要是再不阻止這兩位窈窕淑女在這里焚香舞琴的話,這暮雪別院可就要成為人間煉獄了,就這二位的琴聲簡直就是人間絕響??!
“算了吧!你還不如我呢!”在一旁連急帶氣已經(jīng)是滿臉通紅的唐婉兒,已擠到了琴凳上,指著琴譜喊道:“你看這指法根本就是這樣的,應(yīng)該這樣彈才對!”頓時又是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琴聲。
使得站在一旁的西門風(fēng)臉上又是一陣痛苦的抽搐,而站在樹后的洛雨亭臉上滿是無奈的苦笑。洛雨亭心中知道一向活潑好動的唐婉兒對這些撫琴弄墨的事情并不喜歡,她之所以會耐著性子在這里學(xué)琴,完全都是為了自己,這的確很令自己感動,但此刻自己心中更是對自己那架精美講究的古琴滿是痛惜,自己收藏的古琴無不是絕世的精品,任是哪一架都是足以讓人精心愛護(hù)的珍品,現(xiàn)在竟然就如此被這兩位大家閨秀肆無忌憚的蹂躪,使得他的心疼的幾乎要滴血了。
“亭兒!”就在洛雨亭無奈的苦笑著看著佳兒和唐婉兒拿自己心愛的古琴練手時,白老夫人慈祥的聲音從他身后響起。
“老祖宗,你身體好點了嗎?”洛雨亭忙轉(zhuǎn)身滿臉堆笑著扶住了白老夫人,柔聲說道。其實洛雨亭也知道白老夫人身體并沒什么,只不過是故意和自己斗氣,才在自己面前裝病的,但自己為了讓老人家解氣開心,他并沒有挑破這件事,而是順著老人家的心思百般忍讓討好。
“你這個不識好歹的小混球,還在我面前裝糊涂!”白老夫人低聲罵道,但臉上卻已忍不住微微流露出一絲笑容,手已無限慈愛的撫在洛雨亭攙著自己的手上。說心里話,白老夫人對自己這個完美無缺的曾外孫是說不出的喜愛和疼惜。要不是這次這個小混賬對唐婉兒實在是太過分了,她也不忍心這樣懲罰他。但看到洛雨亭那孝順恭敬的樣子,她心中的怒火早已消散的無影無蹤了,唯有滿滿的疼愛和關(guān)心。
“唉!亭兒,你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孩子。我想你一定也知道婉兒為了你做了多少事,為你付出了多少。上次她為了你差點毀容,而且她還有多少次為了你都差點沒命,我想你心中一定都有數(shù)吧!這樣一個對你情深似海的女孩子實在是難得??!她對你的這份情意,你難道真的就一點都無動于衷嗎?”白老夫人看著只是恭順的扶住自己,卻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fā)的洛雨亭,柔聲說道:“曾外祖母知道你雖然在我面前總是一副溫柔恬靜、與世無爭的樣子。但你背著我卻做了好多事情!我也知道你是一個胸懷大志的孩子,所以我并沒有干涉你的事情!但你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脈,我是真心的希望你能一世平安喜樂!千萬不要為了那些所為的雄圖霸業(yè)而賠上一生的幸福,錯過這么一段難得的姻緣?!?p> 聽到白老夫人的話,洛雨亭依舊沒有說話,但臉色卻越發(fā)的蒼白,而且還微微流露出一絲痛苦,心中更是滿是凄涼。洛雨亭怎么會不知道唐婉兒對自己的那份極純極真的愛戀,而自己對這份純真的感情也是無限的向往,但他對這份感情卻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為他身上實在是背負(fù)了太多的責(zé)任,更何況他身邊還有一個懷了自己骨肉的姚夢雪。洛雨亭十分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所以他雖然知道自己絕不愛姚夢雪,對她還有諸多的忌憚和厭惡,但自己絕不能為了這所謂的情意,放棄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子嗣,而離開姚夢雪,因為他深深的知道一旦孩子沒有了母親的庇護(hù)和撫育會是多么的凄苦。
看到依舊默不作聲的洛雨亭,白老夫人無奈得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這個曾外孫雖然看上去溫婉如玉,但卻是一個極有主見的人,只要是他打定注意的事情,別人就萬難改變,就想當(dāng)年的他一樣。但白老夫人實在不明白洛雨亭為什么會突然反悔與唐婉兒的婚事,她更不明白洛雨亭為什么會突然對唐婉兒變得如此疏遠(yuǎn)回避。
“亭兒,你難道心中有了別的女人嗎?”白老夫人握著洛雨亭的手突然緊了一下,而且看著洛雨亭的目光也變得滿是疑惑。其實這句話她早就想問了,因為除此之外,她實在想不出任何理由會讓洛雨亭突然改變。如果這件事是真的,能讓一直眼高于頂、冷傲無情的洛雨亭動心的女人白老夫人敢肯定這個女人一定不簡單,但她又實在想不出這個女人到底會是誰。
聽到白老夫人的話,洛雨亭心中陡然一驚,臉色更是蒼白到了極點,一雙緊緊盯著地面的眼睛里滿是無奈和痛苦,并同時重重的跪了下去,聲音也變的無比凄然:“老祖宗,亭兒不孝!”
看著幾乎是五體投地的跪在地上的洛雨亭,白老夫人心中已完全明白了,一雙看向那依舊還在努力練琴的身影的眼睛里滿是惋惜和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