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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物與發(fā)現(xiàn)時代

第二十三章 成為野獸

  齒輪人并不會哭泣。

  當時,顧川以為自己見到了一個寂靜的、在不動與不變之中凝望時間的深淵的人。

  她始終靜默地坐在草堆之中,好像一座雕像,只在初云撫摸她的手或者背部的時候,她會觸電似的動搖。

  這種動搖讓初云感到可愛,有點像是她以前的醫(yī)生,碰一下,就會這樣。

  她剛想說些什么,顧川卻開口了:

  “我們不是來傷害你的,你不用害怕我們。我們什么都不會做的,對不起……打擾了你……”

  秭圓沒有任何動靜,只是繼續(xù)緊抱自己的身體。

  初云側(cè)目,少年人意外的平和叫她覺得好玩。

  “你不是有一直有把秭圓帶走的想法嗎?你轉(zhuǎn)念頭啦!”

  少女站起身來,朝他眨了眨眼睛。

  兩人的話語一字不落地進入了齒輪人的耳中。

  “現(xiàn)在這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顧川側(cè)過頭去,不敢與初云對目,他害怕叫她看出自己的膽怯來,“我們恐怕已經(jīng)很難做到這件事了。我們對她也沒做過什么好的事情,我們能做的只有給她以她所想要的寧靜……我想這樣也許就很好了。”

  他們原本就準備了兩個大的背包還有一個小的拖車,里面已經(jīng)滿滿載載地塞滿了他們所需要的一段距離的物資。

  齒輪人對附近地形的勘測,他們也了然于胸,換而言之,即是知曉了四十個以上的異族部落所在的位置,包括若干個綠洲和地下古遺跡。

  有這些地點作為托底,他們就可以輕易地規(guī)劃路線,在野外遇到意想不到的情況時,便可以返回綠洲或異族部落,嘗試補給。

  有一個問題在于,對于大荒向南盡頭,他們還沒有獲得相關(guān)的信息,只知道齒輪人們語焉不詳,說他們的世界問題解答者最多的數(shù)量都死在那兒。

  思緒翻轉(zhuǎn)之間,初云已經(jīng)背上了厚重的包,說:

  “走吧?”

  “嗯?!?p>  只是當少年人的手再度靠在齒輪邊緣的時候,他又忍不住地轉(zhuǎn)過了頭,看向一直蹲在那里的秭圓。

  秭圓依舊一聲不吭,猶如一片汲汲不變的深淵。

  “為什么你明明痛苦到了在裝死,寧愿什么都不做……也不愿意離開這里呢?還是說,你并不痛苦,這一切都只是我……錯誤的想象呢?”

  他質(zhì)問道。

  室內(nèi)一片空寂黑暗,什么回響也不存在。

  他沒有期待秭圓會有回答,只片刻過后,便悄悄地合上了門。

  但就在這時,他好像聽見了一個聲音,是從門后傳來的。

  誰也見不到那時候的秭圓的樣子,只聽到她說:

  “我們不能離開,我們生來就是從導(dǎo)師們身上落下來的,我們的生命屬于導(dǎo)師們,我們背負有使命,我們將要繼承導(dǎo)師們的遺產(chǎn)。我不能違背導(dǎo)師,因為他們是我的創(chuàng)造者,是我的……先祖?!?p>  是父母,是祖父母,是先祖。

  她的輪廓在黑暗里,消失在門后。

  她還在說話,但她后來的話聲,顧川沒能聽見。

  齒輪人為什么會在這里,又為什么會長得像人,為什么會在解答問題,又為什么問題會包羅萬象?

  他抱著種種疑惑,跟在初云的身后。

  龍心角被他別在腰間。

  他是不準備將這曾經(jīng)要捅到自己腦袋上的兇器還回去了。

  初云和他一前一后,一路往著更上層、更接近城墻位置的地方奔跑。被種種材質(zhì)不同的門墻阻擋的道路,愈發(fā)錯綜復(fù)雜。

  但只要手持指南針,他們就絕不會迷失方向。

  他們小心翼翼地避讓那群躺在地上的身上長出菌斑的齒輪人,也避開正在巡邏的用各種方法還醒著的齒輪人,更避開那些正在尋覓著某些蹤跡的齒輪人。

  初云的運動能力不可思議,少年人的身軀也久經(jīng)鍛煉,他們很快找到了一條可信的通道。

  “這是當初,我們闖進來時所走的風(fēng)道?!?p>  現(xiàn)在,他們知道那個變色石空間是天體問題為了制造巨大的風(fēng)所建造的空間。

  “走吧?!?p>  他們從通道里走出,變色石空間里依舊塞滿了一種黑色的淤泥。

  他們繼續(xù)往前走,小心翼翼地在黑色淤泥上爬行,穿進另一邊的通往城墻以外的地方的管道里。

  熟悉的一切讓顧川感到安心。

  但風(fēng)與沙的聲音的缺失,又讓他感到不安。

  兩個人背著包,跑入了一片黑暗里。

  黑暗的盡頭,是用天青金做成的堵上了孔的墻。

  初云一拳頭敲在墻上。她的手罕見地、泛出一股血紅。而墻紋絲不動。

  “怎么會!”鹿角人的話語又回到顧川的腦海,“齒輪人對建筑的封鎖……是這么徹底的嗎?”

  他也一拳頭敲在墻上。他的力量甚至激不起墻的反抗,而是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見了。

  “是的,這就是……冷卻的系統(tǒng),沒有想到居然為了限制我們的反抗,而被使用了?!?p>  那時,他們的身后,突然傳來了聲音。

  顧川猛地回頭一看,黑暗的陰影里,逐漸露出一個筒狀的輪廓。一個齒輪人,帶著另一些齒輪人正在往這里來。

  “沒有想到,你們居然會來到這里……這不是在自投死路嗎?”

  那人說道。

  “京垓九!”

  顧川握緊拳頭,喊出那人的名字。

  來者正是鏡筒人。

  只是這時的鏡筒人顯然和之前大不相同了。它的身上破破爛爛,原本穿著的衣服只剩下幾塊布料還掛著,露出其下精致萬分的機械結(jié)構(gòu)來。

  唯一不變的是他的腦袋。

  那可怖的鏡筒里,十幾塊透鏡仍在幽浮,自顧自的發(fā)光,于是便像極了黑暗之中的孔洞??锥粗馐恰谕蹈Q這個世界的人。

  這怪物的精神狀態(tài)絕不對勁。他身上的齒輪正在發(fā)出一種嘈雜的錯亂的響聲。他絕對不是抱著善意而來的。

  他唯一的善意維系在某種由秭進和京垓所確立的秩序上。

  顧川背后冷汗淋漓。

  這里,騰挪轉(zhuǎn)移的空間太小。

  “博士,我們想要離開這里,你知道的……我們來到這里只是一個意外的偶然,我們的目的是前往更遙遠的地方,請問您能讓我們離開這里嗎?”

  在狹窄的鏡筒里,震顫著的透鏡猶如展翅的蝴蝶,無數(shù)蝴蝶的翅膀重疊在目鏡之下,便似萬花筒之綻放,無窮無盡。

  “呆在這里不好嗎?這里難道讓你們感到不安心了嗎?”

  他慢悠悠地走向前來,不再像原本那樣客氣,顧川毫不懷疑他會向己方出手。

  “你們是帶來了那被叫做太陽的永恒的發(fā)光體的消息的使者,是我們的貴客,你們的知識理應(yīng)留在這里,做更多的貢獻,不好嗎?”

  站在一邊,同樣嚴陣以待的初云說:

  “那是沒勁的事情呀!”

  “原來你們也覺得這是一件沒勁頭的事情呀!不過也不能這么說,只能說或許是如此吧。力求準確,而尋求概率上的肯定或逼近,這是我們一向的準則?!?p>  這話讓京垓九好像愉快地在顫栗了。

  但齒輪人的快樂總是很難表現(xiàn)出來的。面部的幾塊小小的轉(zhuǎn)軸支撐著情感表達的變幻。

  在其余齒輪人放出的暗光中,鏡筒人的影子格外狹長,好似一條站立著的、伸長了腦袋的蛇,一路延過顧川與初云的腳底,直至天青金的墻壁之上。

  “無聊是常態(tài),而有趣則是偶然的事情。大多數(shù)的事情都是很無聊的。這座城市里,作為我們,其實很多事情,我也感到很無聊。探尋天體的存在也好,了解世界的奧秘也好,維護秩序也好,共享一切成果也好,永恒的自我的辯證也好……那又有什么意義呢?于我而言,并無增加的歡樂?!?p>  “所以你背棄了這些嗎?選擇和京垓一起……做不同的事情嗎?”

  顧川問他。

  鏡筒人說不:

  “你們忘記了嗎?我說愉快的事情總是很少的。我每次掀起狂風(fēng),都在期待下雨。一個精神病齒輪人說大荒曾經(jīng)下過數(shù)百萬年的雨,是從月亮上下下來的,徹底浸透這片大地。我就在想為什么它不再下一次呢?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雨,從此便能——見不到上弦月??上У氖?,我從未見到過?!?p>  維系道德的弦已經(jīng)崩壞,于是這個齒輪人所追逐著的東西,早已不再是純澈的對問題的解答。

  他繼續(xù)向顧川逼近,距離縮短到了三十米內(nèi)。

  “可是只要活得夠久,是不是就會見到天之下雨呢?既然大荒曾經(jīng)也不曾是大荒,而齒輪人曾經(jīng)也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接著我就開始想,要是活得足夠久的話,是不是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好的事情呢?”

  那時,京垓?qū)λf他們應(yīng)當是永生的。

  那一句話的問候,讓京垓九的想法再也不同了。

  顧川不知道鹿角人和鏡筒人到底發(fā)生什么樣的纏斗。

  但鏡筒人竟然站在這里,恐怕那鹿角人已經(jīng)兇多吉少。

  “哈哈,那確實是的。”

  顧川又問:

  “您告訴我們這些是為什么呢?”

  無邊的砂礫打在一墻之隔的天地的胎膜上,而天青金的墻壁卻隔絕了一切外面的風(fēng)聲與呼喊,使得解答城內(nèi)一片靜謐。

  寧靜的黑暗的甬道,猶如地獄張開的食道。

  而他就站在這食道的開端,看向這兩個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并摧毀了他一生全部的研究的人。

  “異鄉(xiāng)人們,這件事情簡單呀?!?p>  這個鏡筒人已經(jīng)不再是他們之前所認知到的、作為標準齒輪人的存在,而是某種更加接近野獸的怪物:

  “盡管,我們都承認了只要活得夠久,就能看到許許多多不一樣的事情。但是呢,這也只是許許多多,而不是全部的。比如說,有人逃到了光憑自己的力量怎么也無法抵達的地方的話,然后他死掉了的話,悲觀的異族會說他們無法報仇了,樂觀的異族則會說老天開眼了?!?p>  顧川見到原本站在他身后其他的齒輪人正在退避,只余下那緊緊貼在他身上,可以自由旋轉(zhuǎn)腦袋的貓頭鷹的齒輪人還在。

  “這就像是你們想要前往世界的盡頭,而我還會繼續(xù)呆在大荒,等待那場連綿永恒的雨一樣。這樣的話,我們是不是很久不能再相見呢?那么你們死了的話,我就再也見不到了,是不是?”

  他無比真誠地說道,絲毫不再掩飾自己已經(jīng)溢出的惡意。

  他在聽到顧川的答復(fù)之后,完成與鹿角人的決斗之后,寧愿擱置手中的任務(wù),交由其他的齒輪人,也要趕往這里。

  他無比確切地知道,這個少年人一定會走,會離開,會到他再也無法抵達的地方。

  然后將他們命運的線徹底切斷。

  這是他不能容忍的事情。

  “我能問你,你為什么突然恨上了我們嗎?”

  京垓九沒有回答,眼前的人的疑問已然不再重要。而是在集中精神使鏡筒放光的過程中,回想到了過去。他想起自己此前的猶豫與彷徨,想起他清清楚楚所記得的當時的一切,只覺得那一切都無比可笑。

  “問題的關(guān)鍵,不是很簡單嗎?”

  從來沒有人見過太陽。

  從來沒有任何齒輪人留下過關(guān)于太陽的記載。

  所有的一切的信息的來源都在于身前的兩人的身上。而他們并未選擇站在他們的一邊。

  這難道不荒謬嗎?

  難道他就要相信這兩個人嗎?

  而就算他相信這兩個人的論調(diào),他就要將這痛苦的果實自己苦澀地吞下嗎?

  這是沒有必要的受到導(dǎo)師規(guī)范的行徑——

  就像齒輪人需要拆解自己。

  就像齒輪人不得奴役異族。

  是的,真未必真。

  就算是真的,也無所謂。

  “無關(guān)乎對與錯,現(xiàn)在,我只想將你們殺死。”

  鏡筒人的思想已經(jīng)徹底地轉(zhuǎn)變了。

  他現(xiàn)在,終于,真真切切地感到愉快了。

  不是按照任何的規(guī)范做事。

  而是、僅僅地、按照自己的本能去探求,按照本能活下去,然后做一切愉快的事情。

  應(yīng)當成為野獸。

  十幾塊透鏡重疊在一條直線之上,不知從何處奔流的力量貫穿了全部的鏡筒,即將傾瀉而出。

  這鏡筒,在最初被安裝在他的身上的時候,他還不知道這是為了什么——

  很顯然,既然安裝在我的身上,自然是為了……掃除讓我感到痛苦的人。

  “我……”

  不能直接看到的光,具有著的是將天青金以下,絕大多數(shù)物質(zhì)徹底粉碎的能力。

  在這狹窄的甬道之中,在他背后還有貓頭鷹齒輪人的情況下,他絕對不會出錯。

  而光即將爆發(fā)。

  “終于快樂了?!?p>  面目全非的野獸抬著頭。

  只是那時,光線溢滿目鏡的瞬間,過強的力量會阻礙外界光線的流入。換而言之,他將看不到任何的外界,也就不知道眼前的少年人做了什么他必須及時做出反應(yīng)的事情。

  那是猶如混沌的雞子般在顧川的手中躍動的東西……

  被他飛擲而出。

  而初云隨之,一手拍地,在緊貼地面的情況下,橫空飛向了前方。

  再下一瞬間,光輝噴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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